“怎么就不值得了?”段氏气得直翻白眼,眼里憋了一泡泪,死命忍着才没落下来,“我家慧儿走得正行得端,岂能容她一个长舌妇来说长道短,今儿我非要找她评评理儿去。我倒是要让她和村里的老老少少说上一说,我们家慧儿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让她这般说道。她若说不出来,我就把她的脸抓成血葫芦,让她知道我段香瑶也不是好惹的!”

    裴二见她如此样子,是既好气又好笑,他和段氏成亲这么多年,眼见着她的委屈也没少受,可从没有一回这般发作过。不由一把按住段氏的手臂,劝道:“他娘,我知道你护慧儿心切,容不得别人说咱们闺女不好。但是你想一想,一个村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就压一压火气,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就算你去找她评理,即便是你赢了,又能如何?”

    “如何?”段氏甩开他的手,厉声道:“我要让她澄清事实,还我们家慧儿一个公道。”

    “好,好!”裴二按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按坐在了炕沿上,耐心说道:“就算她承认错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也觉得她不对。即便是这样,那对咱慧儿又有啥好处?我想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人家私下也会议论,人家会说‘无风不起浪’。何况咱们慧儿确实迷林了几天也是事实,人家有些猜想也属情理之中。”

    段氏瞪了眼睛,“那,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由得那个女人胡说?”

    “唉!”裴二叹了一声,“嘴长在人家的身上,人家怎么说咱管得了吗?何况公道自在人心,咱只要行得正走得端,咱就不怕人家去说。那捕风捉影的事情是经不住推敲的,就像那变天以后的西北风似的,任它刮上几天。也就过去了,咱且先忍上一忍吧!”

    段氏不再说话。歪着身子挺着胸脯坐在那里生闷气。不过她终是一个懂事明理的女人,待她稍稍冷静了一会儿,倒也觉得裴二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是道理归道理,只要她一想到自己的宝贝闺女被人说得这样难听,心里就火气难消,热气顺着脸颊“腾腾”直往上涌。哪里还坐得住炕。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段氏烦躁地在屋里踱着步子。直拿手掌当扇子,给自己冒着热气的脸颊扇风。

    瞎婆婆也靠着炕沿极不甘心地坐了下去,她柱着拐杖用力地顿了顿,气道:“二啊。你就是太心善了,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些人你越是让着她,她越以为咱们好欺负。铁锤他娘就是一个只知道得寸进尺的女人,你要是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裴二还欲再劝。却见裴子慧不紧不慢地收起了笔和纸,缓缓说道:“奶奶,娘,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时候过多的解释和争执是没有必要的。村里人不是常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吗?我也不怕!与其去找她说个清红皂白。这么一吵一闹,定会在村中引起轩然大波,这不但不能为我争回什么颜面,反而会有越抹越黑的嫌疑,与其闹得人尽皆知,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如就以静制动吧,咱们该干嘛干嘛,任她说去吧!你们觉得呢?”

    几个愣在一旁的孩子抛却一边且不说,单说裴二夫妻和瞎婆婆这几个人都被裴子慧的几句话说愣住了。如此淡定老成的话,哪里像是一个八岁孩子说出来的?

    若是别人家的女孩子听到这样伤人颜面的流言蜚语,不是跑出去找人打架,就是跑回家钻到母亲的怀里哭去了。可是这个裴子慧偏偏奇怪。她一不哭,二不闹,反而还能从容地写着字,并且自始至终一丝激动的表情都没有显现出来,就像是在听着别人讲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这样一比较,反而是段氏和瞎婆婆不够冷静从容了。

    虽然她们不够冷静从容,但是这个年仅八岁的裴子慧却是太过于从容淡定的,淡定得有些令她们乍舌。

    “哎哟!还是我们的慧儿识大体!”裴二第一个对她投来了赞许的目光,感叹道:“别看我们慧儿小小年纪,却能如此明理,爹甚感安慰啊!”

    裴子慧也忽然意识到刚刚自己的一番话,确实有些老成,于是赶紧补救道:“我就是觉得和她们争来争去的没意思,爹爹不是说了,和不讲理的人理论不出什么甜的酸的,所以不如就直接不理。”

    瞎婆婆和段氏一见裴子慧小小年纪,都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又想想刚刚自己极为冲动的样子,确实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也就闭嘴不再说话了。

    段氏的脸上红了红,戳了裴二一下,半笑半气道:“夸你闺女就夸你闺女呗!你可以说慧儿明理识大体,那也不能旁敲侧击又含沙射影的说我和干娘没气度不明理啊!”

    “哎哟!”裴二一拍脑门,赶紧辩解:“干娘,香瑶,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如此生气皆是因为护慧儿心切,无论怎么急,我都明白,都体谅。”

    “知道,知道。”瞎婆婆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行了!该干嘛就干嘛吧,这回啊就放过那个死女人,若是再有下次,我可没有这么好的性子了,到时候你们谁也别拦我,我直接就去撕烂她的嘴!”

    “不拦,不拦!”裴二一见雨过天晴了,赶紧高声答应。“到时候您想把她怎么着,我们都支持您!”

    不过,至于那女人会不会再说这些流言蜚语是一回事,她说了能不能传到瞎婆婆和段氏的耳中又是一回事。瞎婆婆和段氏平时鲜少出门,所以消息也不灵通,这几个孩子若是不回来说,她们多半没有机会知道,所以管好这几个孩子的嘴,就皆大欢喜了。

    裴二抚平了这一风波后,暗暗在心里打算着,并将几个孩子叫到一边,好好的叮嘱了一番,日子就算是又恢复了风平浪静之势。

    紧接着家中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周家拉回的酒糟又下了缸进行发酵,裴二带着几个儿子又开始编苇席,段氏和裴子慧缝制几个人的春裳,瞎婆婆也不闲着,带着已经会爬的裴子洋在炕上玩,一家人每天都过得其乐融融。

    又过了几天,便到了裴玉五十五岁寿辰的日子。

    吃完早饭,除了瞎婆婆之外,裴二这一家连大带小的都收拾停当,准备一起去裴玉家给裴玉过五十五岁寿辰。

    一家大大小小的七口人谁也不空手。

    裴二提着两桶自周家的康庄酒行买来的康庄高粱酒,裴子墨则抱着两坛自家酿的食醋,楚牧提着四斤自集市上买来的猪肉,裴子唐抱着两盒小六子送来的,但是他们没舍得吃的糕点。裴子慧则拿着一些自家泡的豆芽和一捆刚长出来的嫩韭菜,算是给他们家添菜。而段氏则抱着裴子洋,自从分家出来,裴子洋还是第一次去祖父祖母家,所以段给他打扮得干干净净的,穿了一身簇新的衣服,一顶宝蓝色瓜皮小帽。

    裴子洋的长相和裴子默的相似之处多一点,总结起来他们哥俩应该是像大舅段新民了。都是浓眉大眼方方正正的福相。而裴子洋现在正是爱笑的时候,长得白白胖胖,又特别爱笑,抱在怀里肉乎乎的,直把裴玉喜得合不拢嘴。而一直不太待见裴二这一家人的叶氏,见他们提了这么多东西来,脸色也比之前缓和了许多,竟然破天荒地拿出了几颗酸梅给裴子慧吃。

    裴二一家刚刚进屋不久,紧接着大姑母裴逸华带着她男人丁三河,儿子大春,女儿小麦也进了屋。

    丁三河自娶了裴逸华之后,来裴家的次数也是有数的,如果不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他一般不会来。

    这个丁三河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似乎什么都比人家长,脸大,手大,脚大,眼睛大,鼻子大,偏偏嗓门也大。他坐在那里要是不说话,倒也是个挺周整的男子,只是一开口出来,会把胆小的人吓走,声音大是一方面,还因他江湖气极重,爱打抱不平,遇到什么不顺眼的事就要说上一说,且还言词犀利,表情丰富,横眉瞪眼,杀气腾腾,最让人不解的是还口没遮拦,气急了什么“蠢话”都说得出口。

    所以裴逸华很少带他回娘家,一则丁三河一向看不惯叶氏的处事之态,说起话来就容易和岳母大人较劲,所以常常出言顶撞。二则他说话口没遮拦太容易得罪人,每来一次就把肖氏得罪一次,所以裴逸华都有些怕了,这次如果不是裴玉五十五岁的寿辰,裴逸华还是不会带他来的。

    裴逸华一家人刚刚迈步进了屋,她首先就看到了在炕上来回爬行的裴子洋,于是赶紧转身叮嘱自己的男人,“他爹,子洋在这儿呢,他太小,你说话可轻声着点,别吓到了孩子。”

    丁三河将礼物放到了桌上,大大咧咧往炕上一坐,扬手道:“知道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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