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霏澜不及抵挡,便被迅速架出去。

    她脑子里想着狱卒头头说的死刑犯,只觉得一片茫然。穿过一个又一个的牢房,她看见那些囚犯或站或蹲或瘫着,但那些人的目光现在正看着自己,那眼里夹带着好奇、平淡、兴奋甚至怜悯的意味——因为她被带去的方向正是死牢。

    她还有力气,但架着她的两名狱卒力气凶狠,跨着大步根本不容她跟不跟得上,于是一路蹒跚被提货物一般拎着。

    等终于快到了尽头,看见那几个牢房里各关了几名奄奄一息的囚犯,两名狱卒动作稍缓,龙霏澜右脚使力向下一蹬,急道:“两位大哥!我可没犯死罪!为什么要把我关进这里!”

    那两狱卒还在奇怪这男子怎么没哭嚎一番了,听了询问方才答道:“是不是死罪得等头儿查清楚了才知道!别担心,你现在还死不了!”

    另一狱卒寻了钥匙打开一个牢房,狱卒便将龙霏澜扔了进去。

    龙霏澜被那一掼差点跌个狗吃屎,两手撑着地上杂草,呸呸扑掉唇上灰尘。

    牢房角落里蹲坐着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身上的朱色衣裙已是血迹斑斑,大大小小许多伤痕,其中不管几条刀伤,还有数道长长鞭伤。这些伤痕划开女子的衣裙露出沾了血迹的细白皮肤,血迹点点滴落在地,已是暗红黑沉的血渍。

    龙霏澜知道狱卒为什么说自己死不了,面前的女子定然懂得武艺,不然怎会受了这么多伤,还分别在手腕双脚锁上了铁链。

    就算这样,出于安全考虑,龙霏澜想还是就着铁门口蹲着,老老实实等那狱卒头头回来再说。

    只是,陆亭竹到底什么时候来?

    现在能救她的只有他了。被召进宫里到底要询问多久才能放他出宫?他明明才回京城,又为保护太子受了伤,根本没有谋逆嫌疑不是吗?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因为他认为自己应该没事,所以安静等他赶回来就是?

    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了救他的初恋情人,打伤了冒犯她的好色之徒,还暴露了自己的能力把好色之徒画成了猪?现下呢?他的初恋情人却把自己推出来担了罪!

    龙霏澜倏地怒火熊熊,早知如此就不该出手,让苏蝶绕该怎地就怎地。

    胡乱想了一番,龙霏澜又暗自唾骂自己。出手救人是自己决定的,画画也是自己决定的,又不是别人逼的,更何况换了另一个姑娘,她也会出手,而不仅仅因为苏蝶绕是陆亭竹的初恋情人。那又怪谁呢,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自私是本能……还是怪自己不走运罢了。

    她这么一想,就想起那很久没出现过的扫把星来。

    张瑞遥呀张瑞遥,你朝一个扫把星许愿来整我,害我霉运缠身,你跟我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啊!

    她双手捂了把脸,感到十分沮丧。

    铁镣铐发出清脆声响,龙霏澜一惊,迅速抬起头。

    对面的死刑犯动了动脚,一双冒着幽幽冷光的眼睛倏地朝她看过来。

    龙霏澜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人,这个女人,纵然浑身脏污,纵然换了身朱衣简装,纵然手脚四肢戴了镣铐极为潦倒难堪,却让龙霏澜一瞬想起山野黑店的情景。

    墨黑暗沉的夜里,彪形大汉推开房门,被迎面而来的长箭穿透脑颅;枯瘦老头踩上虚木,自二楼跌下而死;少妇挥刀从窗口追击而出,招招致人死命,却被突然出现的狼狗旺财咬伤小腿;自己画炮仗炸人,却将黑店炸燃,火光冲天之时,少妇的面目尤如地狱罗刹,狠狠一刀砍在自己的后背,那少妇飞起一脚直踹下来,将自己踢下山坡时的眼神,便如现在这般——幽冷噬人。

    **

    陆亭竹刚出宫门便发现有人跟踪。

    他眼角稍稍往后一掠,那人影嗖地退了一步。

    这么拙劣的功夫。

    陆亭竹沉思,拧眉。

    会是谁呢?

    自从他在螭县被乔总管试探从而进入醒剑山庄时,便好像有一张大网从头顶盖下来,而他眼睁睁看着这巨大威胁却不知道这网究竟是为谁而铺的,铺网的人又到底是谁。

    他原以为季维羡被设计谋逆一事应该是太子做的,可现在太子却遇刺。单凭太子嚣张跋扈的样子来看,他又哪来的如此心机?反而因为秦王的出现,这幕后之人指向了秦王陆梓瑜。

    可是秦王的表现太好。

    秦王的母亲赵云岫自为安帝亲自求得仲无病治好痼疾,安帝为其情意感动,自此荣宠不衰。秦王出生后不过十年便被封王。相比自小被养在太后身边的太子来说,秦王得到的是一个皇帝的父爱。而秦王自小聪明,喜怒不形于色,前些时候又被安帝任命为御林军总领以保卫皇宫安全。太史令出本抗议,秦王便自请去往北漠同西照交界之处山绵关,以保卫西照国安危。安帝便将秦王放在常胜王陆睿麾下。

    北漠各族争斗愈至强烈,时有些散兵流寇偷袭边界西照百姓,烧杀肆虐。陆玅同陆梓瑜自请出关,将一干来犯抓住扒了皮反跪在国界边上。

    陆玅受睿王赞扬,安帝便有了封赏,又怜岫妃爱子之情,不着痕迹叫了两个儿子回京,封了陆玅王位,任命陆梓瑜为帝都骁骑尉,不予陆梓瑜返回山绵关。

    至此陆梓瑜时常进宫面见安帝慰问母亲,孝顺乖巧,生活作风优良,只最多在日月楼喝喝酒,简直是个无忧无虑的悠闲王爷。

    是赵云岫知晓太子地位难以动摇所以教得好,还是秦王隐藏得太深?

    陆亭竹脚步加快,出了最后一道宫门,他转变进了街角,改变了主意。

    他听着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提足一跃飞上墙头,匿在冷夜暗光之中。

    那人影见陆亭竹脚步一快,也急忙加快了步伐,等到了拐角,迎面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搁在颈旁,冷厉逼人。

    那人影立时一声尖叫,“竹哥哥!”

    长剑急速收回,陆亭竹将那人影一带,娇艳稚嫩的少女脸庞便出现在灯光下。

    “嘉敏公主?”

    陆亭竹望着陆歆一身小太监的打扮,双眉拧成疙瘩。“你怎会在此?”

    嘉敏公主直愣愣看着男子波光醉人的桃花眼,心口呯呯急跳。

    “竹哥哥,我听说你受伤了,我……我想看看你。”

    陆亭竹抿唇,双眸中光芒明明灭灭,“你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子单独在外会遇到怎样的危险?你竟敢一个人跑出宫外?”

    嘉敏公主抖了下眼皮,“我看到太子哥哥受了伤,那么重,我担心死了,我以为太子哥哥……好在太子哥哥没事,可他们说竹哥哥也受伤了,我好怕,我想去看你,可是他们拦着不让我去……”

    她说着说着鼻子一抽一抽,为竹哥哥这么凶猛的语气觉得很是委屈,泪花在眼中打转,忙低下头掩饰不敢让他看到。

    陆亭竹握了握拳,他还以为是神秘人在暗中监视,他想到龙霏澜尚还等着他,索性决定将这跟踪的人抓出来,以免龙霏澜被注意到。谁知道抓到的是当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包子。

    龙霏澜虽然是女扮男装,太子被刺一事纵然与她没有关系,说不得也要同其他人一样被关一夜,等到明天才让家人领回去。

    可他怎么能等到明天?

    陆亭竹沉着脸看着嘉敏公主,“现在,马上回去。”

    他说完,身形如风一般掠了开,一瞬间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嘉敏公主愣愣看着男子离去的身影,低低说了一句,“可是现在宫门下钥了呀。”

    她说完,似刚刚才意识到下钥的真正含义,而此刻竹哥哥又已经离去,顿时就慌了。

    谁料眼前重又出现那修竹般的身影,竹哥哥清隽温雅的面容又在眼前,一颗心又欢快起来。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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