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景照例晚归,他回来见我又趴桌上睡,有些不高兴:“不是说了不用等我么,现这样天日,很容易着凉。”他过来握了握我手,果然是冷,便带些责备看着我。

    我也没说什么,照例让婢女盛上一碗莲子汤递给他。

    他还是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好喝么?”我忍着火,沉着声问。

    “不错。”

    心中蓦然腾起一股无名之火再也控制不住,若不是自己沉不住气性格,我真想看看这位影帝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周景要拉我去睡觉,我自然不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发了火,突然很大力甩开他手,一个人赌气站桌子旁边拉着脸不说话。

    我这么大反应显然让他有些讶然:“怎么了?”

    我不吭声,扭过头去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了。

    他笑了,走过来捏捏我手,还是很好脾气:“不高兴了么?是怪我近日太忙没时间陪你么?”

    我气呼呼将碗拿起来,递到他眼前:“是嫌不好吃么?没次都只吃一口做什么。”

    周景还是很有耐心,将碗接过去又放到一边,伸手将我抱住:“太晚了,吃太多容易积食。”

    我倒是忘了这人演技是一流。“是太晚了还是已经别人那里吃得很饱了!”我恨恨看着他,觉得胸口一股子气实难以平息。这几天夜夜给他炖莲子汤,是因为知道他习惯,每日只喝一碗,绝不喝第二碗。不过就是想试探试探,王婉到底有没有跟我说谎。

    现,我只想把手里这碗莲子汤给砸了!

    周景听我说这么一句,想了一下,看着我半笑道:“你今日去昭宸宫,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些什么闲话?”

    “自己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么。你干嘛那么累天天来回跑,前半夜住昭宸宫后半夜回侯府,你干脆直接睡她那儿得了!”我十分气愤,又不敢说得太大声,只能压抑着嗓子,“我就知道你嫌弃我了是不是……”

    人吵架时候总是口不择言,说出来话,有些明知是错,也要恶意说出来。

    他听完我一通不靠谱低吼,怔了半秒:“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背过身,不打算再搭理他,又觉得自己很委屈,想来我一天到晚只能带着面纱,连张好好脸都没有,人家看美女看久了都能看厌,何况天天对着个连脸都看不到人!

    “我觉得像我这种人,早该璧草山上隐居过一辈子,出来吓人就是我不对。”我捂着脸,原本是气他,可说着说着,真觉得很伤心起来。

    他哭笑不得将我扳过来:“瞧瞧,才正常了几日,又犯傻了是不是。”

    我将身子扭过来,不想理他。

    “奕澈身体不好,我需要去看看。”

    “谁知道你看大人还是看小孩?!我以后再也不打算理你了!”我鼻中哼出一声,挣脱他,独自走到一边去,嘴巴也没闲着:“不过多少天功夫,男人通病就出来了!”

    他不紧不慢走到我跟前,捏住我下巴抬起我脑袋,一脸兴高采烈喜形于色:“你这是吃醋了?!”

    节奏有些不对。

    接下来剧情走向难道不应该是他冲到我跟前儿两只大手握住我小肩膀**摇荡,看着我皱眉痛苦喊:“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而我就会满含热泪捂着耳朵拼命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们分手吧,你去找你小白莲吧!”然后他再纠结痛心对我哑着嗓子:“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而我会哽咽着嗓子:“难道你就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

    可是现,周景完全打破了接下来穷摇式虐恋情深走向,如我一般也是个篡改剧情好手。只见他一把抱我入怀,颇为兴奋笑了:“哈哈,你吃醋了,是嘛清清?这真是太好了!”

    我该继续矫情呢还是继续矫情呢还是继续矫情呢……

    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奕澈是早产,月份不足,一直不是很健康,前些时日还中了毒……”

    “中毒?”我有些惊讶,能周景眼皮底下给奕澈下毒,这个人还是了不起。

    “先由奶娘喝下慢性毒药,再由乳汁喂进奕澈身子里。”

    “……”难为这些人能想出如此曲折计划,“然后呢?”

    “也是奕澈命大,他每次喂奶都提不起兴致来,总是哭闹着不肯再喝,有一日我正好去昭宸宫,看着便觉得奇怪,就吩咐奶娘将他抱来给我看看,其实当时我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直到我见了那奶娘头发,枯如干草,一触即断,便知她体内有毒,叫来太医细细给二人看了,方才将这事儿给查了出来,因为奶水有异,幸好奕澈每日也吃得不多,后来慢慢调养着,才将这毒给清了出来。”

    “……”我有些怔然,只可怜这小小孩子,一出生便没了父母,如今落白莲花手里,我见她也不是什么慈母模样。奕澈从小便受这样苦,若是南宫晴还,不知道要心疼到什么样子了。

    我选择了与他一同走下去,他曾问我怕不怕,我坚定告诉他不怕,曾经我以为与他一起需要面对大问题就是各式各样阴谋诡计以及或明或暗针锋相对,他路注定曲折,但我相信我还是可以做到视死如归,至少我十分愿意同他生死与共。

    然而真实生活却是:腥风血雨、诡计暗杀机会根本没有。只有每日每夜这样磨心之事。

    我可以接受与他共赴生死,却只能对他大多数做法保持沉默。也许比起性命之虞来,这才是可怕。

    我想得出神,忘了自己此刻被他抱怀里。直到他低下头靠近我,我耳边道:“不生气了吧?”

    我方才皱了皱眉:“你倒是常往昭宸宫跑,若我是卫显公,我……”我忽然觉得心下有些窒闷,便停住没再说下去。

    如果我是卫显公,我会怎么样?也会恶心王婉吧……

    “你什么……”他我眼睛上吻了一下。

    “没什么……”心情有些不好,我挣脱他,自己跑到一边脱衣服睡觉,婢女伺候着他洗漱,我躺床上,却睡不着,静静听着他身后动静。

    半晌,周景换了素白睡衣,掀了被子进来,将我从背后抱住:“真生气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转过身,问他:“澈儿毒彻底清理干净没有?”

    “已经好了。”他将我往怀里带了带,让我枕着他手臂。

    “可是我今天过去,还是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比如?”

    我回忆了一下:“他很安静,醒着也不哭不闹。”

    周景笑了:“他乖不好吗?”

    “不是乖,你要知道,一个正常这么大小孩,醒着怎么会有片刻安静,何况他一直很安静。”

    “还有呢?”

    “他看上去很胖,但其实抱手里很轻,像是虚胖似。总之,我觉得有问题……

    “……”

    “你说会不会与那次下毒人有关?”我仰起头。

    周景凝神想了一想,低低“唔”一声:“也不排除这样情况。”

    他终究不会如我一般这么关心奕澈,我会因为对南宫晴情谊,会出于对小儿天生喜爱,而奕澈周景眼里,不过是一枚棋子,只要他是活,就行了。

    我想起来件事儿,便又问他:“你打算拿镜黎公主孩子怎么样?”

    他已经闭上眼睛了,我又追问一句:“如果镜黎公主也生下个皇子来,那世子之位就可能轮不到澈儿坐了,你难道就没什么想法?”。

    他眼睛闭了片刻,也没睁开,只道:“我只会做我需要事。”

    “你会让镜黎把孩子生下来吗?”本来是不想问,可是没忍住,但问出来我又立刻觉得后悔。

    他没回答,似乎已经睡着了。我也没再问下去,其实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比我清楚得很,我实没有必要询问什么。

    既然选择了同他一起走下去,就该面对和接受他一切,无论是我赞同,还是不能赞同所有事情。

    我没有对这些事情发表自己看法,因为我不想强迫他为我改变什么,决定站他身边,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帮他,我心疼他,所以想让他不至于像从前那般一个人面对所有困境,那么孤单和辛苦,若是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拖了他后腿,这绝对背离了我初衷,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离开他。

    我叹了口气,环住周景,把头埋他怀里。

    听见他头顶上方低笑声音:“我还想着你这头一回吃醋究竟要怎么个闹法儿,正心里打算着如何应付,你倒自己好了。”

    我贴着他胸,听着他心跳声,低声道:“你是希望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么。”

    “如果真是那样也不错,只要你能吃醋,我就很开心,无论让我怎样哄你我都开心,因为比你曾经那样不闻不问好太多了。”

    “……”我咬了半天牙,还是问出来:“你到底有没有跟王婉怎么样?”

    “没有。”他说。

    手被他拿了过去,感觉一个硬硬凉凉东西套上我手腕,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抬起来看,竟是个黑爠石做手镯。

    他拿着我手瞧了瞧:“如何?可是我亲手磨,难道不比那血玉镯要好看多了,我知道你不爱戴首饰,这是黑爠石,是你喜欢。”

    “……”

    他将我手握住,一同放到被子下面:“前几日婉贵妃同我要血玉镯,那东西你又不稀罕,我就给她了,忘了跟你说一声。原来你如此精明,家里有什么你表面上装作不管,实际上心里一清二楚。看来以后我要拿什么出去送礼,还是得跟夫人提前报个备才是,省得回来白白受气……”

    我打断他:“倒像是委屈你了!好像还是我错了?!”

    他笑着将我抱紧,压住我挣扎身子:“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错,只要夫人生气了,就都是我错。”

    我摸着黑爠镯,抿了抿嘴。

    “我今天看到婉妃脖子上面有许多红色痕迹……”

    “是么。”他手正一下一下轻拍着我背,说:“自己挠吧。”

    我:“……”

    ***

    镜黎刚怀孕,嗜睡得很,坐不了多久就乏了,是以我这几日都很清闲,早早就能从宫里头回来。

    刚进门,便见下人正端着一杯凝香山雪往前厅走,便问他:“今儿府里来客了?”

    周景很少家里接待人,只要接待客人,必用这凝香山雪。

    那下人道:“是,侯爷宫里头尚未回来,客人正前厅候着。”

    周景事情我从不插手,我绕过正厅,打算直接从花园里进后院,却听得身后一声:“小九。”

    这声音依旧有满满清淡恬适,正如他人,久远而又熟悉,让我想起来曾经我被这样无数次唤过。

    我转过身,看了他许久都没说话,我想,到底该叫他师叔,还是叫哥。而其实真正情况是,我想通过纠结这个无关紧要问题,来掩饰我内心尴尬紧张和不知所措情绪。

    自从跟周景回来之后,我又发挥了自己鸵鸟本性,刻意回避着曾经对我好那些人,我选择了周景,便如同打了他们所有人一巴掌。无论是师傅,还是荀漠,我都对不起他们,而我对不起,是我师叔。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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