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永远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尽管昨儿皇上颁下封口严令,要求在场宫人,不得将秦公公之事泄露出去。消息仍是不径而走。闻听此讯,后宫一片哗然。向来敏感的宫中诸人不难猜到其中的关联性。

    对于秦公公之死,除了少数宫人有着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触。多数宫人俱抱以乐见其成之心态。受其欺凌之人更是拍手称快,“老天有眼,秦老贼终于死了。”

    大内总管秦公公死了,副总管丁宽无疑为最大的收益者——接了秦公公的职位,升任大内总管。也许是多年梦寐以求的心愿终于达成。兴奋不已的丁大总管昨儿夜里居然失眠了。寅时不到,兴奋不已的丁宽就起身了。脸上平静中带着丝凝重,早早地来到承乾宫,准备着伺候皇上。

    这些年来,在宫中经历诸般惊险,步步荆棘。丁宽硬是大着胆子在护国侯身上投下赌注。不可否认,正是因为投靠了护国侯,今时今日的丁宽才能在后宫争得一席之地。人生于世,就算不想争,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争。

    走进寝殿,丁宽偷眼瞄了下皇上。见他神态疲惫,眼睛下头赫然多了两圈淡淡的阴影。丁宽不由心下一惊,脑子开始飞快地转动,“瞧皇上这模样,昨儿夜里似乎睡的不怎么踏实。这可如何是好?皇上晚上若是歇息不好,早上起来一准会心情不畅。皇上心情不畅,身边侍候的人就倒霉……”

    伺候皇上多时,丁宽对皇上的脾性不能说是了如指掌,总也有个七八分。见状脑子一转,那里还有不明白的?皇上晚上睡不好,八成与秦公公之事有关。皇上是个念旧的人,秦公公毕竟在身边伺候了多年。主仆间多少总有些情分。昨儿皇上一气之下,处置了秦公公。可回过神后,必定后悔,迁怒他人。

    世间之事,人算不尽,天算得尽。丁宽嘴角不由翘了起来。姓秦的老奸巨猾,这些年的功夫,已在宫中内外生出无数枝丫。昨儿若不是自家下手快,仗着皇上的旨意封了消息,没让那姓秦的老贼缓过气。说不定这会儿倒霉那个该是自己了。想到此,丁宽眼珠微微转动着,活该那姓秦的年老眼花,看不清形势,得罪了杜侯爷。

    眼风扫过,瞧见小太监福贵端着茶盏从殿外进来,丁宽迷着眼睛里闪过一丝闪光,顺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哎哟,瞧我这记性。怎么能忘了侯爷吩咐的事……。”他招手示意小太监福贵过来,吩咐道,“把茶盏给我.....。”

    宫人们进进出出,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伺候。手中捧着巾帕,水盆,口杯的太监宫女,尽管脚步匆匆,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他们都心知肚明,虽然这些日子来,皇上表面平静,依旧按着原来的规矩起坐,但狂风骤雨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下。稍有不顺,身边伺候的内侍便会受到责罚。轻则杖责几十板子,重则小命不保。

    冷天玄洗漱完毕,小太监福贵小心翼翼地递上茶盏。冷天玄每日早上起床后,为了提神,都要喝一杯浓浓的茶水。

    以往的茶水都是由福贵沏的,可今儿这茶水却是丁公公亲手沏的。福贵虽知事有蹊跷,却不敢违逆丁公公。心里一个劲儿犯嘀咕,“不知丁公公弄什么名堂,可千万别出什么篓子……。”

    端起水杯,冷天玄缀了一口。立即吐了出去,“这茶水怎么是咸的?”这些日子与宝宝冷战,冷天玄心里已是非常窝火。想不到连喝个茶水都不让他称心。一股子火气直冲上脑门,他眉头一皱,旋即将杯子摔碎在福贵脚下,“混账东西!”皇上此时的声音显得特别寒冷和压迫感十足,屋里的气温仿佛骤然降了下来。

    “啪!”的一声,瓷杯化作碎玉四溅。福贵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扑通”跪倒,不停的磕着头,“皇上饶命……,今儿这茶水……是丁公公沏的……”

    福贵哆嗦着呜咽着说道,“皇上.....饶命,奴才.....冤枉.......这......茶.....水......是丁公公亲手沏的......。”

    冷天玄眯着眼睛,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丁宽,眼角微微跳了跳,半晌才阴阴的笑着说道,“丁宽,今儿这茶出自你手?”

    丁宽身子颤抖了下,跪在了地上,声音胆怯而恭敬的回道,“禀皇上,福贵没说错,今儿这水确实出自奴才之手。不过它不是茶水,而是淡盐水——奴才是听护国侯说的,晨起喝浓茶有碍皇上龙体,换成淡盐水的好。”

    冷天玄皱皱眉头,满脸狐疑的看着丁宽,“护国侯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朕怎么不知道?”听闻此事与宝宝有关,冷天玄眼睛突的亮了起来。

    听皇上的口风不善,丁宽忙又磕头,口舌一时结巴起来,“是前日说的。奴才前日奉旨去侯府探视,恰好侯爷心情不错,便多说了几句.......。只是奴才昏了头,竟忘了及时禀报皇上。求皇上恕罪。”

    冷天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也只是一闪而过,马上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丁宽前日确实去过侯府。以往丁宽回宫后,都会一五一十的禀报。只是这两日政务繁忙,尚来不及详问.......。”想到此,冷天玄眼睛里闪过丝阴翳,目光深深的看住丁宽,“哦,都说了些什么?”

    看看左右,丁宽欲言又止。见他有所忌惮,冷天玄挥了挥手,殿内侍立的宫人立即有眼色地躬身退了下去。

    冷天玄嘴角露出丝冷笑来,斜睇着丁宽,声音中带着些威压缓缓的说道,“一五一十的给朕交代清楚。漏了半个字,看朕怎么收拾你。”

    犹豫了一下,丁宽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些日子侯爷没上朝……奴才.......奴才知晓皇上挂念.....,瞧着侯爷心情不错,便在侯爷面前多嘴提了几句。言说皇上甚是劳累......。每日早起都要喝杯浓茶提神。侯爷当即便说,浓茶喝不得,快快停了。”

    冷天玄微微窒了窒,脸色沉了下来,“你这奴才......。他原话怎么说的?”

    丁宽口齿清晰地回道,“侯爷原话是这样说的,浓茶虽然可以提神,但茶水具有一定的刺激性。早上是肠胃最虚弱的时候,喝茶,尤其是喝浓茶会伤害到胃。为了皇上的龙体安康,立即把浓茶停了,换成淡盐水。侯爷说道,如今天气热,身体大量排汗。流失的那个什么(钾)离子比较多,容易造成的低血(钾)现象。会引起人身体倦怠无力、头昏头痛、食欲不振等症候。清晨起床后空腹喝一杯淡盐水,不但可以补充盐分,还有利于降火益肾,保持......通畅,改善......肠胃的消化吸收功能。.”

    冷天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脸色也缓和起来,目光深深的看住丁宽。衣袖下双拳紧握,心中又惊又喜,慢慢的说道,“如此说来,早起这杯淡盐水是护国侯的意思?”

    偷眼瞄见皇上眉头舒展了些,丁宽暗暗松了口气,“……奴才隐瞒,确是护国侯对皇上的一片关爱之心。”

    冷天玄惊讶之余又有些释然,“宝宝心里到底是念着朕的。”这一下他心里暖暖的。瞧着丁宽额头血迹斑斑,冷天玄眉头便蹙起来,一甩袖子冷冷地说了句,“这次朕饶了你,再不会有下一次!”

    “奴才谨记在心。”丁宽微微打了个寒噤,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

    因护国侯的建议,如今早朝的时间往后推迟了一个时辰。即由原来的寅时正(早上五点)改为辰时正(早上七点)。

    丁宽亲自侍候着冷天玄用了朝食,泡了杯筠眉茶奉上后。便往旁边悄悄挪了两步,微微垂着头,侍立在一旁。

    冷天玄接过茶,饮了几口,放下手上的杯子,缓缓说道,“朕昨儿夜里做了一梦,梦见风筝线断了。”

    “这风筝断线嘛……”偷眼瞟了冷天玄一下,丁宽嘴巴张开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冷天玄揉了揉眉间,瞥了丁宽一眼,沉声道,“嗯?”

    丁宽犹豫了一下,方才回道,“奴才的生父会扎风筝,奴才未入宫前常与四邻中的小子一起放风筝。据奴才的经验,风筝线若是拉的越紧,则越容易断线。”

    冷天玄脸上闪过愕然,站了起来,上前一步看着丁宽,“拉的越紧,则越容易断线?”

    “是这个理。”丁宽点头称是。

    没有理丁宽心中的百转千回,也没有感觉刚才有丝毫的不妥。冷天玄微微皱起眉头在房中踱了几步,眼神飘向远处,喃喃的道,“难道说……。”

    皇上今日心情甚好,所有的朝臣宫女太监或御林军都能感觉到。垂询时的口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此事暂且如此施行,诸位爱卿有何意见?”

    文武百官们都对此感到十分惊讶,唯有站在皇上身旁的丁宽心知肚明,“护国侯马上就入宫,皇上心情能不好嘛......”

    工部尚书恭恭敬敬的奏道,“……臣谨记皇上教诲,立即派人去河堤工地重新查验。”

    “嗯。诸位爱卿跪安吧。”冷天玄正事做完,心情一松,便不由自主想起宝宝——这会儿也该入宫了吧。冷天玄默念着宝宝的名字,不由得面上有了笑容。

    文武百官们何曾见过这样的皇上,不由都惊奇万分,只丁宽在心中暗叹,“皇上与杜侯爷……….这算什么事呀?”

    一个时辰之后,早朝散了。众官员拜别退出,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走出议政大殿,议论纷纷。 “皇上今天心情大好。”户部侍郎笑眯眯道,上朝前他可是提心吊胆的,还以为要被申饬了,结果只是发回重办。  惊魂未定的兵部侍郎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压低嗓门对身边的同僚道,“今日运气不错,咱哥两算是逃过一劫。”也不知是哪个混蛋东西干的蠢事,呈递上来的奏折居然忘记盖上印鉴——这种低级错误都会犯。偏生他自己一时疏忽没顾上翻看便呈了上去。若是往日皇上不批个治下不严、怠慢失职才怪。可今天皇上却只是摔回了折子,让他好生反省。回去查清楚:是谁犯的错?将犯错之人重重处罚。

    “好的很呢。本官这回定要一查到底。看看是谁在背后与本官作对。”兵部侍郎摩拳擦掌,恨不得一脚踹死那捣鬼之人。“拜托皇上他老人家天天心情好!这样咱们就算是犯了错,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些日子的阴雨绵绵,真是受够了。”不少官员都在心里祈祷着。   华玉和郑浩文最近这些日子狼狈为奸,下朝的时候常混在一起。这会儿耳朵中听到左右朝臣的议论,两人也头碰头窃窃私语。华玉对宫中的消息总是掌握得很快,“听说秦公公死了……。” 郑浩文挑挑眉,“姓秦的早死早好。瞧瞧他做下的那些事.......,不过我怎么看你这模样,似乎很舍不得呢?哦,我倒是忘记了,姓秦的平日里与你倒是交情不错的。”郑浩文拉长声音,斜眼看向华玉。

    “这话怎么说的?”华玉摸摸鼻子,“本官与那奴才算哪门子交情?不过是应付罢了,论交情能比上你老兄嘛。对了,你们弄的那个什么劳军慰问演出进行的如何了?”

    冰羽宫中,此刻是一片阴霾。昨儿得到秦公公被皇上处置的消息时,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即使陈贵妃想做什么,也都晚了。气的她在自个儿的寝殿里摔了不少瓷器。 秦公公的死,给陈贵妃的打击太大了。等同砍掉了她的一条臂膀。

    华丽奢靡的冰羽宫内,盛满冰块的金托盘放置在软榻后方。一袭淡紫色落叶轻纱长裙的陈贵妃半闭着眼睛倚坐在铺着凉席的软榻上,听着身旁的一位年约三十六七岁,身着湖蓝色女官服饰的宫女(秋嬷嬷)说着什么。

    软榻的左侧跪着一个身着湖绿色宫衣的宫女,执着美人棰在轻轻的替她棰腿。边上还立着一个身着粉色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双手举着宫扇,轻轻地扇着。一缕发丝垂落在陈贵妃的胸前,随着玉扇的拂动丝丝飞舞。

    软榻的右侧也有一名身着粉色的小宫女。只见她一手端着盛满葡萄冰露的白玉碗,一手拿着雕工精细的白瓷小勺。小心翼翼地把葡萄冰露喂入陈贵妃口中。

    随着小宫女的动作,葡萄香甜的味道顺着碗内氤氲的冷雾不停的往外轻飘。不多时,屋子里便充满了一股子淡淡的葡萄香甜味。只是这香甜之味却含着一股透人心脾的凉意。

    小宫女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噤,自家主子虽不是皇后,这宫里也无人敢小瞧一分。这几日气温升高,宫中冰块的供应愈加紧张。可贵妃娘娘这儿的冰块去只多不少——前几日皇上特地传旨要保证冰羽宫供应。这一点怕是皇后娘娘都只能看了眼红。

    此时尚不到辰正(上午九点),冰羽宫四周又是绿树成荫。按说这会儿屋子里的气温并不是很热。只是陈贵妃似乎特别惧热,进入六月中旬后,无论是早是晚,都要在这宫殿里摆上冰盘降温。每日还要吃上碗冰露。且每次吃这等寒食的时候,陈贵妃还特别喜欢坐在离那冰盘最近的地方。 小宫女一不小心走了神,手里举着的白瓷小勺微微斜了斜。一滴冰水滴在了陈贵妃的手背上。陈贵妃瞥了一眼,眉头蹙起来。她厉声斥道,“该死的奴才,怎么伺候的?”

    小宫女闻言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自个儿手里拿着的玉碗和白瓷小勺给摔了。幸亏秋嬷嬷动作敏捷,及时抢救下了小宫女手里拿着的玉碗和白瓷小勺。秋嬷嬷恨道,“不争气的东西!这玉碗可是皇上赐给娘娘的,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几条小命也不够赔的。”

    “娘娘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小宫女吓得哭了起来,她浑身哆嗦,不住的磕头。想是磕头磕的重了,额间渐渐泛了血肿。但她却浑然不觉疼痛一般。

    “还想有下次?”陈贵妃不依不饶,带着鄙夷的目光冷哼道,“做事不用心,留着你有什么用?!”她懒洋洋的看着秋嬷嬷,微扬了下颌,“把她带下去好好管教……”

    身为贵妃娘娘的心腹,秋嬷嬷当然明白贵妃娘娘的意思。她看着贵妃微点了下头,应着,“娘娘只管放心,奴婢定会好好管教于她。”

    “奴婢知错,求娘娘饶了奴婢…….”小宫女对秋嬷嬷的所谓“管教”畏惧如虎,还想着哀求贵妃娘娘宽恕。她趋膝伸手,想再靠近陈贵妃一些。却让秋嬷嬷一个狠厉地眼神,又生生的定住了身。

    正在不可开交,只听林公公在外面禀报道,“娘娘,国公夫人求见。”

    陈贵妃心里闪过一丝惊讶,“母亲昨儿才进过宫,怎么这会儿又入宫?”旋即对外扬声道,“请国公夫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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