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虽然时辰已经不早,御书房内却仍然射出几点若隐若现的烛光。从护国侯府邸返回宫中的丁宽,刚向冷天玄禀报完护国侯杜宝宝的情况。此时正一言不发地垂手站立,等待皇上的询问。

    冷天玄坐在宽大的桌案后面,若有所思地望着墙角高几上的琉璃宫灯。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都有哪些人去了侯府?”

    丁宽垂首答道,“回皇上话,除国公府,朝中二品以上,得到消息的官员俱携礼品去了侯府探视。就连与侯府向来关系不睦的丞相府也派了大管家前往探视。”

    冷天玄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这些天各地来往的公文繁多。今天下午又遇着宝宝旧疾发作这么件大事。他的心里实在是有些恼火,皱了皱眉头,“宝宝今日非同以往,怎耐得住那许多人烦。周太医怎会连这点常识都不明白。”

    丁宽偷眼看见冷天玄的脸色,心里多少明白皇上的心思。忙出声解释道,“回皇上的话。周太医倒是尽职。他一到侯府便对萧公子(萧天云,侯爷的义兄)交待:侯爷身子不适,必须卧床静养,不能会客、商谈公务。……萧公子亲自守着房门,除杜老太爷(杜临)和杜侍郎进屋看了侯爷。就连华尚书和郑大人(郑浩文)也没能见到侯爷。那些上门探访之人则是由管家出面打发了。奴才出府前,亲眼瞧见侯府门外已高悬谢客牌,上书‘侯爷身子不适,谢绝一切访客。’”

    “还有这样的事!”冷天玄颇感意外,“华玉、郑浩文一向与宝宝交好,居然也没能见上宝宝一面?”

    丁宽回道,“是的。”

    冷天玄不再说话,摆手道,“你下去吧!今晚不用侍候。”

    “谢皇上恩典,奴才这就告退。”丁宽躬着身子,悄悄地退出屋子。

    冷天玄坐回案几边,继续批阅奏章。一切,都平静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皇宫侍卫巡查路过时发出的沙沙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打更声,昭示着这一片黑暗并不是凝固的一块。

    这一夜,冷天玄虽然仍按以往的就寝时辰上床,但却一直无法入眠。心里揣着桩事,能睡得安生倒也怪了。直到丑时方才迷迷糊糊入梦。

    同样,这一夜没有睡的安生的还有陈国公。他一心琢磨着,如何将儿子陈青碾早日弄出刑部大牢。

    也许是太过疲累,次日早上,冷天玄起晚了。当他睁开惺忪的眼睛,揉了揉,坐起身来时,东方的太阳已露出了小半张脸,红彤彤的。登基至今,这是冷天玄第一次误了早朝。

    日上三竿,崇政殿上,仍是没有见着陛下地影子,众朝臣都不禁窃窃私语,工部右侍郎丁克顺素来与刑部尚书华玉交好,低声问道,“华大人,今天皇上怎么还不早朝?”

    华玉也是皱眉,心中纳罕,低声回道,“有什么事给绊住了吧。”

    丁克顺低声说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勤于政务,从未因事误了早朝。今儿实在是有点非比寻常。华大人,您觉得会不会是与昨日护国侯在宫中旧疾发作有关?”

    华玉将双手拢在袖子内,紧皱眉头说道,“护国侯旧疾发作确实凶险……。”

    “哼!”陡然,前排的陈国公冷哼了一声。

    华玉抬头看了陈国公一眼,只是冷冷一笑,也不答话。

    这丁克顺也是人精,看了看陈国公,又看了看华玉,低声说道,“如今这满京城内外都盛传。说是杜侯爷与杜侍郎兄弟情深。不忿杜侍郎被宵小所辱,屡次要求皇上严惩凶手。此次旧疾发作,也是因此事而起。华大人以为这事是否属实?”

    华玉只是淡淡一笑,低声回道,“大人以为呢?”

    丁克顺正要说些什么,不经意抬头一看,却见着周围站立的众多同僚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凝神细听他们说话。他一瞧见这番情况,知道不能再问下去。

    恰好这等时候,崇政殿后面,总管太监丁宽急匆匆地走出来,大声宣告道,“皇上有旨!”

    文武百官听了,全部按序站好,跪下接旨。

    丁宽这才说道,“皇上身子不适,今天早朝就免了。命丞相大人代理朝政。诸位大人就散了吧!”

    文武百官听了,都不由的一怔。让丞相大人代理朝政,这也不错。丞相原本就是众官之首。皇上身子不适,由他代理,文武百官们也没得话说,只是----皇上当真是身子不适吗?还是因为昨天与护国侯的争执?

    几个朝中官员受陈国公的鼓惑,相约弹劾刑部杜宝茗的折子,这时候都已放置袖内,见此情形却是怎么也不敢拿出手了。他们都不是傻瓜,这种明摆着得罪丞相大人的事,还是少做为妙。

    陈梦平脸色不愉,听得如此说法,行礼后袖子一甩,站起来就向外走。还未走至殿门,却被丁宽唤住,“国公大人慢走。皇上有令,命你即刻前去御书房。”

    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退出崇政殿。林伟成却楞楞的站着,心中疑惑不已,“难道皇上真的身子不适?”

    一个管事太监眼见众人都退出了崇政殿,只剩下林伟成,满脸堆笑地上前问道,“丞相大人,可有什么事需要奴才办的?”

    林伟成不着痕迹地从袖内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低声问道,“皇上为何罢了早朝?”

    那位管事太监接过银票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二百两,心中高兴万分。他不着烟火气息的将银票收入袖内,低声说道,“昨儿护国侯旧疾发作,可把大家伙给吓坏了。碍于祖制,不得不把人送出了宫,可这心思总还担着不是。奴才听说,圣上一夜未眠,早上有些不适……。”

    “哦,这样呀。公公可知……嗯,护国侯如今怎么了?”林伟成低声询问道。

    管事太监低声说道,“奴才听说,侯爷如今已脱离危险,只是不能劳累,尚需静养。……皇上已准了郑大人主理国事处。”

    御书房。

    冷天玄今日穿着一件墨色的锦缎袍服,领子袖口处绣着金黄色的祥云暗纹。腰间扎着一条盘龙金丝带,乌黑的头发束的紧紧的。随意坐在上首椅子上。

    国公陈梦平坐在左手第一张座椅上,头颅无精打采地微微垂下。他的双眼有些红肿,嘴唇有些发白,想来是又为儿子的“悲惨处境”在皇上面前哭诉过。

    “国公爱子之心,朕能够理解。”冷天玄轻声说道,房间里嗡嗡的回声响了起来,“朕有今日,与舅舅和母家的支持分不开。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青碾此次所犯实在是罪无可赦。……他既已触犯国法,便应受到国法惩治。请舅舅体谅朕之难处。”

    陈梦平站起身来,朝着冷天玄恭敬地行了一礼,哽咽说道,“老臣有罪。让皇上为犬子之事费尽心思。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老臣不敢奢求皇上赦免小儿之罪。”他忽然高声说道:“但请皇上将犬子一案移交大理寺审理。老臣担心因杜侍郎牵涉其中,刑部审理期间不能公平对待犬子。求皇上恩准老臣所请之事。”说完这话,他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冷天玄似乎有些诧异陈国公的说法,“国公为何这般说法?青碾在刑部受了什么委屈不成?朕当初可是对华玉有过交待的,不许对青碾用刑。国公若是担心刑部诸人公报私仇,倒是大可不必。前些日子朕特地派了人前去刑部暗访,未曾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这个……”陈梦平一愣,这话还真不好说。陈青碾被关押至今,刑部确实未曾对其用过刑。但是他也没少受过伤呀。打陈青碾的人,都是与他同监舍的狱犯。且刑部大牢的管理人员对陈青碾非常关照。只要他说,被同监舍的狱犯欺负,衙役便会立即为他更换监舍。只不过,更换后的监舍总是不那么太平。陈青碾还是免不了被人修理。

    陈梦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跪伏在地上,低声道,“犬子在狱中多次遭致同监舍之狱犯欺辱……。老臣曾拜求华大人,希望给犬子换个单人监房,都被他拒之。”对华玉拒绝自己的要求,陈梦平深表不满。

    冷天玄揉了揉太阳穴,头痛的厉害,说道,“这事不怪华玉,他已同朕禀报过。刑部大牢人满为患,根本腾不出单独的监房。别的监房多是七八人,青碾的屋子里才关了四人,已是优待许多。青碾的性子太过骄横,如今落入这般下场仍不知悔改。朕听说,青碾在刑部这段时间,几乎将所有的监舍都换遍了。”

    陈梦平气的差点吐血,他原本计划的好好。趁今日这个机会向皇上好好告一状,为儿子谋取些利益。没想到人家早就提前防着,事先就在皇上跟前报备过了。他知道冷天玄的性子,这会儿自己再说什么,只怕他也是听不进去的。

    陈梦平只得再次跪伏在地上,低声说道,“求皇上恩准老臣之奏,将犬子一案移交大理寺审理。”

    看着跪伏在地上的陈梦平,冷天玄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陈青碾,冷天玄此时此刻还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若不是因为他,宝宝怎会与他发生争执?但跪在面前毕竟是自己的亲舅舅,当初若不是舅舅为他出谋划策,他也坐不上这个皇位。

    冷天玄心里十分清楚,华玉对宝宝所言,向来是言听计从的。陈青碾一案若是由刑部审理,必然不会轻判。而他心里却不希望陈青碾被判的很重。毕竟是舅舅的嫡子,给他个教训就行了。没必要搞的太严重。只是宝宝必不肯善罢甘休。

    冷天玄轻轻想了一会,无力的挥手,对陈梦平说道,“你下去吧!这个事情,朕会考虑。”

    陈梦平双眼里暴出两道精光,却是片刻即逝。他向着皇帝叩了个头,“谢皇上恩典。”站起身告辞出去。

    日头西沉,天边泛起大片魅红色的火烧云。每家每户的厨房顶上炊烟袅袅,正是黄昏时分。

    护国侯府,知语轩。

    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人守门的小厮垂手静立,大气都不敢吭一下。蓝梅垂手立在书房的屋檐下。碧纱窗下,宝宝望着窗外的暮色,蘸满了墨的紫毫执在纤细苍白的手上。已然沉思了半晌。他凝神细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提笔写下了几行字。

    红梅进屋送上密函一封,“主子,宫中来的密信。”

    宝宝展信一读,“陈案移交大理寺。”他随手将密信放入香炉中烧毁,眉色平静地下达了一连串指令。

    红梅一一记下,并复述一遍。临走时又问,“如此,岂不是便宜了那个混蛋?再想修理他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宝宝拿起杯盖,轻轻吹了口气,一阵雾气沿着杯壁散了开来,“大理寺也不是铁板一块,真想修理他,躲到哪儿也没用。”

    “主子说的是。”红梅会心一笑,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倒自己这位主子?她快步走出屋子去传令。

    青梅、冬梅、罗庆也相继走进屋子汇报情况,再将宝宝下达的新指令传递出去。

    护国侯在宫中因陈青碾一案与皇上发生争执,引发旧疾。皇上不仅传召太医院全体太医为其治疗,还赐其黄帏宝轮车出宫返府。这是何等的宠爱?听闻此事,朝野上下无不为之感到震惊。

    朝中文武百官谁不想巴结护国侯——这位红得发紫的皇上宠臣。听闻护国侯在家养病,纷纷携带各式各样贵重礼品上门拜见。却都被管家以“侯爷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为由,一一拒之府外。

    朝臣们纷纷揣测,皇上是否因此而准了护国侯的奏章?陈青碾是放还是审?

    坊间甚至有胆大之人私下设了赌局,赌陈国公与护国侯之间的这一场较量,究竟鹿死谁走?

    天德七年六月二十二日早朝,冷天玄当堂颁下几道旨意,“因护国侯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即日起,国事处一应日常事务由郑浩文主理。”

    “陈青碾等人私自拘押朝廷官员一案由大理寺负责审理。刑部关押的一干涉案人员,即日申时正前全部移交至大理寺。”

    “原定由护国侯主持的赴阅兵营劳军事宜,由宁王冷天景接手……。”

    崇政殿内一片寂静,群臣皆默然无语。所谓朝堂,本来就是一个各施心术,各逞计谋,你死我亡的战场。对皇上此举,自然是有人暗自窃喜,有人惊慌莫名,也有人打算隔岸观火,各自在心里揣摩拿捏着。无人表示异议。

    护国侯的病,对外界终究是一个谜。侯府内的下人们守口如瓶,悉数御医来府却被护国侯的义兄萧公子一一拒之门外。无人知晓,只是不乏好事者谣传护国侯此番旧疾发作,十分凶险。这才闭府谢客。

    皇帝的密旨下了几道,进了护国侯的房内就没了声息,内容自然只有护国侯一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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