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什么时候说过爱……”长孙蓉舌头打结,尤其说到“爱”字,再加君逸羽近在咫尺的促狭注视,终于反驳不下去了,脸色也涨红了。

    “啊,你还真想反悔啊,你那天说此生爱上我很知足的,你忘了我可没忘。”

    长孙蓉抿唇,半响无言。她怎么可能忘呢?可是此一时彼一时。

    “阿羽,那时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我还活着,一切便都不一样了,你和我……”

    “一样的。长孙蓉,你说过的话我都当真了,别想再反悔。”君逸羽打断了长孙蓉的话,“蓉儿,你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忘了你的顾虑,那些我会想办法去解决,现在就是我许给你的来生。”

    君逸羽霸道又温柔的话让长孙蓉的眼圈不禁开始泛红,可君逸羽愈是如此,长孙蓉的理智便愈是回归。此生尚且在,终非来生啊。且不说她们同是女子,只她们“婶母”与“子侄”的关系便是今生无法开解的死结,如何能是一声轻描淡写的“解决”?她本是可以自在九天的人,一任天高地阔,而她已然污浊,又如何能累她身陷泥泞,终生再难悠游?

    “阿羽,不可以的。你不该让你爹娘伤心,而我……”长孙蓉咬牙,“你别忘了,我生了悠儿!你是悠儿的堂姐,我若自私的与你一起,你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在悠儿面前自处!”

    君逸羽的身体难免一僵,很快亲昵的点了点长孙蓉的鼻尖,“一醒来就说话刺人,真是一点都不可爱。我爹娘虽然还未认可你我,但他们已经没在强行反对我们了,至于悠儿……”君逸羽眨巴了几下眼睛,有些耍赖的说道:“悠儿不是我们的女儿吗?君乐悠,君乐悠,荣乐是我,悠儿的名字继承了我的‘乐’字,父子联名,这可是你亲口取的呢。”

    “那不是……”长孙蓉脸颊绯红,张口便要解释,君华皇族的父子联名,仅限男嗣,再说了,联的也不是封号,是名字!哪有人这么曲解其意的!

    “不是什么?你敢说悠儿的名字和我没有关联?”君逸羽饶有兴味的挑眉,一脸吃定长孙蓉的模样。她原只是三分直觉,才顺口胡诌着耍无赖,见了长孙蓉的反应,已是十分肯定了。

    君乐悠的名字的确与君逸羽有关,甚至长孙蓉给君乐悠取名时假设着若是她们的孩儿,才给了她那个名字。长孙蓉无法对君逸羽假言否认,又怕自己软化在君逸羽的惑人眼波里,只得偏头避开了她的眼睛。

    君逸羽满意一笑,她微思片刻,拿过长孙蓉的左手想取下她手上象征王府儿媳身份的玉镯,捋开长孙蓉的衣袖,却发现她的手腕上早就没了她嫁入王府时翼王妃给的那只纹凤玉镯。君逸羽不知,早在今年上元夜之后,受了君康舒欺辱的长孙蓉便已经无法容忍那只玉镯停留在自己身上了。君逸羽只是双眼笑弧更弯的摘了自己腰间的龙佩,往长孙蓉手上塞去。

    君逸羽动作很快,等长孙蓉反应过来时,她的半截皓腕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看到君逸羽塞过来的龙佩,长孙蓉深知这枚阳刻‘逸羽’的皇家玉佩对君逸羽的意义,它是君逸羽自幼佩戴的贴身之物,此刻被君逸羽拿出来,无疑是充当了定情信物,长孙蓉想也不想的收手,拒绝了君逸羽。

    “少爷,粥好了。”

    “好,辛苦陵柔了。”

    正当君逸羽和长孙蓉就着龙佩一给一拒的时候,陵柔回来了。君逸羽起身接粥的功夫,“重得自由”的长孙蓉想有旁人在侧,君逸羽应该不会再有……非礼之举,再度说道:“阿羽,我该回舒园。”

    君逸羽来不及说话,陵柔已行礼道:“前些日子见您昏睡,王妃下令让您留在羽园养伤,让少爷照顾您的,您今日才醒,身体还虚,该留下来继续将养才好,大病初愈,夜路难行,奴婢求您别让少爷为难。”

    王妃下令?

    长孙蓉惊疑的功夫,君逸羽望了陵柔一眼,知道她是好意,少了长孙蓉一道顾虑,让她今晚不再坚持要走也好,便只瞟了眼手心依旧没能给出的龙佩,眼底闪过抹无奈,又起身去端粥碗,若无其事的走回了长孙蓉床前,“来喝点清粥,陵柔心细,温度正好呢。”

    长孙蓉听事情都发展到了“王妃下令”的地步,心有不解,便也不急着要走了,看君逸羽要来给自己喂粥,她想伸手接过的,却被君逸羽轻巧避开了。

    君逸羽将长孙蓉按回靠枕上,盖了被子,不给她再度起身的机会,勺子递到了她嘴角,“张嘴。”

    “阿羽,我自己来。”长孙蓉为难的看了君逸羽身后的陵柔一眼,又要从被中拿出手来。

    “你身体还没好,还是我喂的好。嗯——,你要是想自己喝也不是不可以——”君逸羽拖着嗓子说到这,向自己的左手掌心努了努嘴,“看,我的玉佩压在碗下呢,若是直接把碗给你,我怕它会掉下去。这可是皇爷爷给我的,砸碎了可不得了。而且我从小戴着的,坏了我会心疼的。”

    长孙蓉瞠目结舌,这人……怎么这么无赖了!玉佩攥在她手心里,哪里是递一个碗就会掉下去的?便是真掉了,也只会掉在被子上,又不是块豆腐,怎么会碎!

    “不拿?那便是要我喂了哦?那就乖乖张嘴,粥凉了可不好。”

    长孙蓉气结,君逸羽给出的两个选项,她都不想妥协,只能瞪了君逸羽一眼,扭头不再理她。

    难得见长孙蓉耍性子,君逸羽“嘿嘿”笑了,摇头道:“以前不知你还有这么犟的时候。”话音落定,她将勺子放回碗中,含了口清粥,倾身堵住了君逸羽的嘴唇,将粥水往她嘴里渡去。

    “唔——唔——”口唇被堵,长孙蓉拼命缩头,手也顶上君逸羽的肩膀,试图把她推开。比起习武的君逸羽,长孙蓉本就力弱,加之病体初醒,如何对抗得过?那口粥终是被君逸羽“喂”进了嘴里。

    “君逸羽!”长孙蓉声色羞恼,尾音中还有掩盖不住的喘息。我也不知道你有这么霸道的时候!

    唇齿间似乎还存留着长孙蓉的香味,君逸羽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看长孙蓉发恼,她也不为所动,一手龙佩,一手粥碗,对长孙蓉扬了扬,“到底要哪一个?”

    君逸羽舔唇的动作让长孙蓉的脸色又是一红,尤其发现君逸羽似是又要凑近,她脸烫的扫了眼陵柔所在,连忙拿过君逸羽的龙佩,没好气的说道:“这样总可以了吧?粥给我,我自己喝!”

    君逸羽双眼笑眯,满意的把粥碗放到了长孙蓉手里。长孙蓉低头,一心专注的饮粥,再未分给君逸羽一眼。

    君逸羽抱胸坐在床沿,看长孙蓉小口小口的喝着粥,她的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欢喜,视线察觉长孙蓉的唇瓣略有红肿,她抿嘴微生歉意。她也不想“蛮不讲理”的,可眼前的女人能为爱人顾虑到全部,独自吞饮所有的苦水,心存必死之意时她才表露心迹,及至生还,她又第一时间的想离远,只愿为爱人周全,这样的傻人,除了“蛮横”,君逸羽真的不知道如何能将她留在身边。蓉儿,我也知道,我们的身份,注定了此间没有能让我们相爱相守的“理”,可不管世人如何看待,你是我该守护的人,也是我想相守的人,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那样的痛经历一次便可铭记终生,可一不可再,我再不会任你推开。

    “少爷,您的补药也好了,在小厨房晾着的,想来现在也不烫了,夫人交代,说要让您趁热喝的,奴婢去给您端来?”

    除了进门说过两句话,后来陵柔一直避在角落当透明人,便是君逸羽和长孙蓉“互动”得热闹时,陵柔也低头充耳不闻,直到长孙蓉喝完粥,她接了君逸羽递过来的空碗,这才屈膝请示。

    君逸羽脸色暗变,偷偷对陵柔摆了摆手。

    “什么补药?你怎么了?”长孙蓉还是扑捉到了“补药”的字眼,羞恼瞬间飞到脑后,抬眼间全是对君逸羽的关切。

    “啊,没什么,只是守了几天灵,娘亲见我辛苦,小题大做了,你别担心。”君逸羽摆手,看长孙蓉眼中还有犹疑,她有些不自在的起身,借以避过长孙蓉探寻的眼睛,“娘亲既然有过交代,我还是先去把它喝了吧。蓉儿,你身子还虚,天也不早了,睡吧。陵柔——”

    “少爷,奴婢留下来照料夫人吧,明天是出殡的日子,您喝完药不是还得去灵堂吗。”

    君逸羽微微愣神,她本想叫走陵柔了再吩咐几句的,看陵柔行礼请命,尤其“灵堂”之语让君逸羽以为她在帮自己圆谎,点头道了声“也好”,还偷偷打了个眼色,想陵柔和自己的默契,应该能领会自己的意思。那件事,被珠芸姑姑撞见了害爹娘为我难过懊悔已经是不好了,蓉儿,绝对不该知道。

    君逸羽刚走出里间,又从帘后探进了头来,“对了,蓉儿,你在这养伤的事是奶奶允了的,你若是才醒来就连夜搬走,反倒是此地无银,所以,好好睡觉哦。”

    长孙蓉有些哭笑不得,心头又有些酸,就这么怕我走吗?可是羽,我们今生,真的不能的……

    有心之下留意到了长孙蓉的复杂感伤,陵柔眼神一闪,垂眸道:“您若是为少爷顾忌,大可不必,少爷为了您,大爷和夫人处都已经说开了,她也不怕更多的艰难。您若是为你自己,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奴婢失敬越本,向二夫人赔罪了,请二夫人责罚。”陵柔说罢跪到了地上,拿出了温驯的待惩姿态。

    “陵柔,起来吧,难怪她如此信任你。”长孙蓉惊讶偏眼,上下打量陵柔半响,良久抬手,“我和她的事你都知道,她对我,只是她口中的‘负责’,我不需要,而且她身上已经有西武婚约和……的麻烦,不该再添我这个,再说我和她同是女子,更是她的叔母,等她脱身去了江州……”长孙蓉强压心头疼痛继续道:“也许她会遇到心仪的男子,成婚生子,或者自由自在的浪迹江湖,那才是她该有的生活。陵柔,你于她不单是主仆,更是她信任的奶姐姐,也肯为她着想,望你能帮着劝劝她,别让她钻进牛角尖,我和她当初的事都过去了,那时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她无关,她真的……无需对我执着。”

    陵柔并未起身,“您以为少爷对您没有倾慕?当局者迷,您错了。那日以为您死了,奴婢从没见过少爷那么伤心,她一直往你身上灌真气,旁人说什么都不听,若不是她师傅给她的回还丹救回了你,奴婢毫不怀疑少爷会为你殉情。”

    长孙蓉的拳头在被底倏忽握紧,“那不是,她一向重感情,那日又接二连三听了亲人的死讯……”

    陵柔摇头,“有件事情少爷不让奴婢告诉您的,但奴婢觉得您应该知道。您说让少爷成婚生子,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为了您,少爷此生完全放弃了做母亲的机会。”

    “什么意思?”长孙蓉脸现震惊。

    “少爷服药毁了自己的女子胞,连月信都不会有了。您以为大爷和夫人为什么能这么快松口?您以为少爷平素的身体,夫人给她准备补药真的只是因为她守了几夜灵?您若是不信,奴婢可以带您去看看,少爷用的是剧寒之药,尤其夜沉阴盛之时,宫寒加重,绞痛无比,这两天温养后好了不少,夜半至阴时却还是会疼痛难耐,不然您才醒来,她怎么可能不陪着您。”

    服药毁了自己的女子胞……成婚生子不可能了……为你完全放弃了做母亲的机会……

    陵柔平静的话,却将长孙蓉的头脑撞成了一片空白,浑噩中似乎经历了君逸羽难堪的绞痛,泪水哗啦啦的从她的眼角淌下。

    难怪她的脸色不太好……难怪说起补药时她的表现那么奇怪……羽……你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满室静默,久久,久久,直到灯花的炸响叫回了长孙蓉。

    “陵柔,派人知会府上,我醒了,也通知浅予一声,明日我回舒园。”

    “您还是要回舒园?还是要……负她?”好容易等来的话,让陵柔不敢置信。

    负她?怎么做是负?怎么做不负?

    长孙蓉的嗓音出奇的沙哑,“我和她,在一起也得从长计议,我还需……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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