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崇光被齐逸峥取笑了一番之后,辩无可辩,只能咳嗽一声,掩饰住狼狈和尴尬。

    他静了一下,才看着齐逸峥道:“之前儿臣遇刺后,曾经让人给父皇传讯。当时那些刺客,有几个逃走了,无莫虽派人去追查,但一直杳无音信。父皇,你可查到什么了?”

    见他转入正题,齐逸峥也就没再调侃,只是沉声道:“凡事只要做了,就不能毫无痕迹,何况贵州朕并非毫无耳目。你当日一番分析,也是十分有道理的。事发后,朕让贵州的人四处打探,已然获得回信,此事乃是东平王妃派人做下的。”

    他叹一口气,接着道:“可惜的是,消息虽然探出来了,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齐崇光一听立刻皱着眉,十分不满的道:“没有证据?父皇打算将这事儿轻飘飘揭过去吗?”

    齐逸峥冷然道:“当然不会,在朕心目中,蕾儿跟你的地位是一样的。虽然他们的目标是蕾儿,但朕岂会放过?东平王一脉,之前倒还算安分,最近几十年来,却是大不如前,蠢蠢欲动十分可恶。”

    齐崇光无比震惊:“父皇的意思是,他们竟还有谋权篡位之心?这未免也忒大胆了。”

    齐逸峥眸中尽是淡漠之色,冷笑道:“有天大的利益在前面呢,谁能抵挡呢?既然他们想拿鸡蛋碰石头,朕自是不会阻拦的,且看着他们作妖。”

    齐崇光看着他,平息了一下心情,问道:“父皇打算怎么做呢?”

    齐逸峥缓缓道:“他们现在只是起了念头,并没有露出狐狸尾巴,倒是不好贸然先动手,免得惹来闲话。朕会派心腹到贵州附近的州县布防,一旦他们起势,自然就能从容应对了。”

    他自然是有这个底气的。

    太上皇在位时,一直都勤政爱民,从未懈怠,更没有半点骄奢淫逸之气。

    等到他继位之后,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巩固君权,大燕的局势算得上极其不错了。

    尤其他以军功名显,深知兵权的重要性。除了几处封地之外,大燕其他地方的兵权,如今皆是由他的心腹掌控。

    毫不夸张的说,若一朝风云起,他很快就能做出应对,赢得最终的胜利。

    齐崇光沉吟道:“儿臣倒是有个愚见,父皇姑且一听。”

    见齐逸峥点头,他这才道:“东平王一脉,之前子嗣艰难,这才能一直紧握权利没有分散。到了如今,光东平王妃嫡出的儿子,就有四个之多。虽然世子人选已经定了,是东平王的嫡长子,但其他儿子定然是不服气的。且一直以来,东平王妃都最钟爱幼子,自然是愿意扶持幼子上位的。这样,派人多挑拨一下,让他们窝里斗,等闹得不可开交之时,父皇可下旨,命东平王推行施恩令,将贵州的封地瓜分了。如此一来,一场战事,只怕就能消弭于无形,百姓也能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了。”

    齐逸峥听了这番话,诧异了一瞬,舒展了脸色道:“这法子迂回了些,但并非不可行。”

    他看着齐崇光,露出一丝笑容道:“你出去一段时间,不但增加了见识,还真真切切有了以百姓为先之念。这番领悟,比什么都重要,不错。”

    齐崇光甚少被他称赞,兴奋了一瞬,连忙道:“儿臣能有这番感悟,多亏了李妹妹。”

    他露出追忆的神色,旋即道:“李妹妹带儿臣去西湾村,让儿臣亲自下地下田,经历了在太阳底下暴晒,流汗出力气,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此一生,儿臣都不会忘记这段经历,会时刻拿来警醒、鞭策自己。”

    齐逸峥微笑道:“蕾儿是佳禾之女,自然是样样出色,堪为太子妃的。”

    齐崇光连忙又说了蕾儿不少好话,最后迟疑了一瞬。

    蕾儿身体有瑕疵一事,他反复思量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齐逸峥。

    若是直接说了,齐逸峥不可能毫无芥蒂。

    但若是不说,未必瞒得过去。

    然而,齐逸峥果然是知情的。

    在他停止夸赞之后,齐逸峥叹气道:“蕾儿有多好,朕是知道的,你也不必多说了。只是如今,到底该如何是好呢?她中了那一箭,子嗣艰难,你仍旧愿意娶她当正室吗?”

    齐崇光听他果然深知内情,也不能矢口否认,只是坚决的道:“那当然,李妹妹是儿臣的挚爱,且身体有瑕只是一家之言罢了。如今回了京城,多探访名医,调理一番,自然是能好的。”

    他跪了下来,转而道:“李妹妹受伤,全是儿臣连累的。对于她,儿臣心底只有怜惜、爱慕、珍惜。父皇,你不也一直中意她当太子妃吗?不如你尽量下旨确认此事,如此,儿臣与李妹妹才能心安。何况,这么一来,能让李妹妹心情舒畅,身体也就越发好得快了。”

    齐逸峥微微皱眉道:“朕的确属意她当太子妃,但如今形势起了变化,不能不考虑周全一些。”

    他盯着齐崇光,目光中带着锐利之色,一字字的道:“蕾儿样样都是极好的,如果朕是说如果,毕竟凡事都有万一,将来她真的不能生下子嗣,那该如何是好?佳禾一直都说,蕾儿当不了贤妇,这话朕不能视若罔闻,你也不能当做耳边风。你若非要娶她,就得好好待她,绝不许亲近旁的女人。一生一世只守着她一个,且她未必能生育,这样难道你也愿意吗?”

    齐崇光想也不想,便道:“父皇放心,儿臣在五年前就跟她承诺,只以她为念,如今自然是不改初心的。至于子嗣,若是能有,是上天赐予的福气。若是不能有,儿臣从兄弟所出的子嗣中,挑选聪明伶俐的好好栽培,也是一样的。”

    他看着齐逸峥,赔笑道:“算起来,即便过继,也都是父皇的孙子,父皇不该介怀才是。”

    齐逸峥听了,看着他迟疑未答。

    因为佳禾的缘故,他十分喜欢蕾儿,也看重蕾儿。

    蕾儿的身体出了问题,若是无法生育,严格说来,他肯定会有一些介意的。但论起来,当事人不是自己,是蕾儿和齐崇光。

    齐崇光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在意蕾儿是不是能生,倒是有一副赤子心肠。

    当然,此刻这少年的真心,齐逸峥并不怀疑。

    只是,齐崇光到底年纪小了些,此刻又正跟蕾儿情浓,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人的一生何其漫长,处境变幻人心易变,乃是亘古不变之理。谁能保证他这份心肠,能一直保持下去呢?

    太过容易得到的,从来都不会珍惜。

    之前他处心积虑,想让齐崇光求娶佳人之时,多一些波折,这样才能将蕾儿视若珍宝。

    如今,齐崇光与蕾儿已然心许,但又出了新的意外。

    若自己轻易松了口,让齐崇光得到他想要的,将来他变了心,蕾儿的处境,必定是十分凄凉的。

    齐逸峥权衡了一番之后,便没有答应,只是问道:“此事蕾儿是什么想法?”

    齐崇光闻言愁容满面,叹息道:“她十分介意这件事,非要先治好自己的身体再论其他。”

    齐逸峥听了勾唇道:“蕾儿这样想,可见她虽然比你年纪但见识不比你差。既如此,大家就等一等好了。”

    齐崇光满心焦虑,皱着眉道:“这怎么成?儿臣既得了她的清白,如何能不负责?再说了,儿臣的确恋慕她,想尽快将她娶进门来。”

    齐逸峥摆手道:“罢了,此事朕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且等着吧。好在她如今年纪拖延一两年也不妨碍什么。”

    见齐崇光还要再说,他皱起眉道:“莫非你对蕾儿的感情是假的?不然,为何不肯等她呢?”

    齐崇光忙道:“儿臣之心天地可鉴,绝无虚假。”

    齐逸峥便道:“既如此,你且等着吧。蕾儿是佳禾之女,自身也心怀大义,确有国母之风。朕深信,她虽然经历坎坷,但上天不会薄待她,最终她必定福泽绵长。”

    齐崇光见他态度坚决,心中悻悻不已,只得道:“既如此,就照父皇和李妹妹的意思,再等一两年,但儿臣此心,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

    齐逸峥淡淡笑道:“你若能说到做到,是蕾儿的福气,也是你自己的福气。”

    即便位高权重之人,能得一挚爱相伴左右,也是人生幸事。

    蕾儿回京虽没提前传消息,但家里给她的住处却早已经备好了,千柔日日命人洒扫,倒是不必费什么事儿。

    当日晚上李靖行、浩儿、瀚儿都回来了,一家人团聚,自是喜不自胜。

    次日一早,玉欣便携了刘薇薇,到李家来探望。

    虽然分别五年,但蕾儿跟刘薇薇很快就熟悉起来,聚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又相携着到闺房里闲话去了。

    这里玉欣便看着千柔,笑着道:“太子为了蕾儿,特意去奉州之事,我已经尽知了。之前你一直觉得太子非良婿,但如今看来,蕾儿妥妥会是太子妃。”

    千柔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见她这样,玉欣诧异道:“怎么了?莫非到了如今,你仍旧不愿让蕾儿嫁给太子?这两人的缘分,是命中注定的,从小时候一直纠缠到现在。就算你不情愿,只怕也拦不住。”

    千柔皱着眉道:“我也没想拦着他们,但这里面还有件事儿,是姐姐不知道的。”她叹了一口气,郁郁将蕾儿身受箭伤伤了身体的事儿,齐崇光的反应,及蕾儿自己的打算告知。

    玉欣果然大吃一惊,许久才回神,叹息道:“如此说来,蕾儿的运气,实在差了些。不过这样倒也能这一对小儿女的感情确实好,情比金坚。如今他们多经历一些,来日成婚时,必定会倍加珍惜彼此的。”

    千柔叹息道:“但愿能如姐姐所言。”

    一直以来,千柔就不是个会强迫儿女的母亲,在儿女婚事上,也早下定了决心,要尊重儿女们的意见,绝不当棒打鸳鸯的恶母亲。对于齐崇光,之前千柔一直觉得他不错,但从未将他当做女婿看待。

    如今,蕾儿却非他不嫁,他又肯对蕾儿好,千柔只得就此认了。

    至于李靖行,向来都很尊重千柔的意见,又疼爱蕾儿,自然也是一样的意见。

    故而如今,唯一烦恼忧虑的,便只剩下蕾儿的身体状况了。千柔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慢慢平复了心情,转而跟玉欣议论起给蕾儿延医寻药的事情来。

    蕾儿闺房,薇薇跟蕾儿靠在一起,先是谈论了一番分别后彼此的境况,追忆了之前小时候的情分。

    因为两人一直有书信来往,脾气性格相合,谈话之时格外默契和谐。两人絮絮谈了半天,薇薇也说起齐崇光亲自去迎接蕾儿的事儿,调侃道:“小时候我就觉得,太子哥哥对你不一般,如今果然证实了。青梅竹马的情分成真,来日必定是佳话。”

    蕾儿听了双颊晕红,自然也没提自己如今的担忧烦恼,只是低着头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妹妹别取笑了。”

    薇薇笑吟吟的道:“怎么是取笑呢?太子哥哥人才出众,深得满京城闺秀的倾慕。就我所知,京中最出色的闺秀,如威远侯景家、长平侯陈家、国公韩家的女儿这几位,都有意嫁给太子哥哥。但太子哥哥为人正派,从不近女色,只时常与我来往,弄得她们没有丝毫机会。也就是锦绣郡主,不顾脸面算计太子哥哥,这才能得个良娣之名。”

    她说到这里,见蕾儿神色转为黯然,意识到自己提及锦绣不合适,忙尴尬笑了一下,转了话题道:“姐姐定然不知道,因为太子哥哥,我挨了多少排挤。幸亏有近亲不能联姻的定律在那里守着,不然,我的处境必定更艰难。且太子哥哥每次与我碰面,不是问你有没有书信,就是跟我谈你的事儿。可见,我是为你担了虚名儿。”说着轻轻掐着蕾儿的手臂,当然并没有怎么用力,只是带几分娇嗔罢了。

    蕾儿一听十分愧疚,连忙道:“如此说来,确实是我对不住你。”

    薇薇摆手道:“没事儿,我也只是提一两句罢了,我们感情这么好,这根本不叫事儿。”

    她反过来安慰了蕾儿几句,这才带着笑意问道:“你跟太子哥哥的事儿,什么时候定下来?我什么时候能叫你太子妃娘娘?”蕾儿面红赤耳,沉默了一瞬才道:“等时候到了,自然就会定下来的。”她不愿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便转而道:“我们几年不见,妹妹看上起长大了很多,很有玉欣姑姑的品格,来日必定十分美丽。”

    薇薇上下打量着她,笑着道:“你小时候跟佳禾姑姑长得很像,如今大了,倒是越发像你姑姑安王世子妃了。尤其你这皮肤,滑如凝脂,真真娇嫩无比,太子哥哥必定爱极了。快快,给我讲一讲,你是怎么保养的?”

    蕾儿红着脸啐了她一口,这才跟她聊起女容方面的心得体会,又问起京城如今时新的衣饰、装扮什么的。

    她如今回了京城,虽然会将主要心思放在保养自己的身体上,但如今年纪大了,女儿家总要在世人面前多露露面。若是有人邀约,自然也要挑选一番赴约去。

    而薇薇,自然是最好的引领者。

    两个女孩聊了大半天,已然难舍难分了。玉欣跟千柔处得好,自然也有聊不完的话题。

    直到日暮时分,玉欣母女才告辞离开。

    再过一日,齐逸峥命人来宣旨,召千柔携蕾儿进宫。

    等去了之后,齐逸峥因跟蕾儿几年未见,自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含笑道:“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蕾儿如今的容貌,竟然隐约有绝色之意,只是年齿尚小了些。若再大一两岁,必定更出色。”

    如此这般夸赞了一番,见蕾儿羞红了脸,他这才道:“蕾儿不但长得好,还有佳禾之风,带着太子到乡野之地走了一圈。其实刚开始闻讯时,朕并不知道蕾儿的用意,后来才慢慢想明白过来。之前朕就觉得你好,如今瞧着,你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妃。”

    之前,齐逸峥选定了蕾儿当儿媳,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但如今,这个女孩做得出乎意料的好,又能让齐崇光死心塌地的爱上,齐逸峥倒是真心觉得,太子妃之位非她莫属。

    能得到心上人家人的认可,任凭是哪个女孩,都会觉得欢喜的。

    蕾儿又喜又羞,又有几分痛楚,连忙跪下道:“多谢皇伯父厚爱,但蕾儿如今乃是不祥之身,难配太子。”低下眼眸,将自己的遭遇如实说了,也将三年之约提了出来。

    千柔忙也趁机央求道:“子嗣之事,关乎终生。蕾儿这番见识,可能稚嫩了些,却是最佳的解决办法。还望皇上细细思量,不要让小女有太大的压力。”

    齐逸峥听了这番话,深深看了千柔一眼,这才命蕾儿起来,沉吟道:“照太子之意,是巴不得即刻迎你进门的,朕也觉得宜早不宜迟。但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佳禾也赞同,朕倒是不好反驳。”

    蕾儿见他肯松口,连忙道:“皇伯父,蕾儿刚才说的话全出自真心,求你开恩答允蕾儿,蕾儿感激不尽。”

    见她软语相求,千柔也殷切看了过来,齐逸峥一颗心都软了,徐徐点头道:“既然是你的心意,朕总不肯违逆的。”

    有时候,和美的未来,是要经历时间的洗涤和考验,才能得到的。

    齐崇光跟蕾儿,如今已然情根深种,但若是能再多一些历练,未尝不是好事。

    见他点头应了,蕾儿连忙跪下谢了恩。

    齐逸峥连忙让她起来,叹息道:“蕾儿何必多礼?你甚是聪慧,应该猜得出你之所以遭受意外,都是被太子连累的。你不但没怪罪他,反而百般以他为先,足见你对他到底多真心。旁的话朕也不多说了,只向你许诺,若你们真成婚了,太子对你好,自是皆大欢喜,若是敢欺负你,朕一定站在你这边。”

    蕾儿冰雪聪明,听了之后虽然感动,却不敢拿这番话当做依凭。

    虽然小时候,齐逸峥对她更好一些,但到底,齐崇光是齐逸峥的亲生儿子,无论如何,齐逸峥都不可能将自己看得比齐崇光还重要。

    若将来自己身体康复,有幸嫁给齐崇光,儿媳跟儿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这原本是理所当然之事,谁都不可能有半分意见。但齐逸峥肯这么说,证明他真心看重自己,希望自己能当他的儿媳。

    无论如何,这总是让人欣喜的。

    一时,千柔看向齐逸峥,欠身道:“婚事暂且不论,蕾儿如今,还是身体为要。论起来,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大燕杏林界的翘楚。还望皇上下旨,传几个精通妇科的太医过来,给蕾儿瞧一瞧,调理一番才好。”

    齐逸峥连忙道:“你放心,此事朕自不会袖手旁观。”顿了一下,又道:“太医院里,医术最高超的,自然是尹院首无疑。只可惜,他于妇科一道并无涉猎,如今,只能传秦太医来了。”

    他说着唤过内侍,做了个手势,这才看着千柔,解释道:“这秦太医专攻妇科,后宫那些女人最爱请他,他为人也十分有分寸,医德甚好。朕只要下令的话,秦太医必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泄露半分。”

    若论起来,齐逸峥平时自然不会在这上面留心,但这一次不同,事涉蕾儿,齐逸峥自然早就命人将宫中太医的情况摸了一遍。

    如此,才能让蕾儿尽快好起来,大家都安心一些。

    当然,对于这秦太医,他自不会只吩咐一两句这么简单,还会用别的法子,恩威并施,令秦太医不敢胡说八道,将蕾儿的情况泄露出去。

    蕾儿身体有瑕,这桩事儿可大可小。若是宣扬出去,蕾儿将来必定会被人闲话议论的。

    齐逸峥爱屋及乌,百般疼爱蕾儿,自然不肯让蕾儿身陷困境。

    千柔听了这番话,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不由得感激不尽。

    只是,她心里清楚,齐逸峥做这些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自己若是屡次致谢,齐逸峥不但不会高兴,反而会觉得自己将他当成外人。

    心思转了一转,她便没有道谢,只是看了齐逸峥一眼就罢了,眸底隐约闪过一抹水光。

    果然如她所料,她没道谢,齐逸峥反而觉得她没拿自己当外人,十分欣喜。过了一会儿,秦太医应诏而来,却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齐逸峥也没跟他废话,直接让他给蕾儿把脉,又命他谨慎一些,今日之事要守口如瓶,绝不能泄露出去。

    秦太医自是恭恭敬敬应下来,给蕾儿行了礼告了罪,这才搭上那纤细皓白的手腕,诊了会儿,沉吟了一会儿,才向齐逸峥道:“观李郡主这脉象,之前底子倒是不错,但近来受过一次严重的损伤。旁的都罢了,但若是成亲了,子嗣上或许会有一丝影响。”

    见他的说法跟尹瑶草的相似,蕾儿连忙道:“太医手段高明,诊断得分毫不差,请问可有解救之法?”

    她虽然也学医,但医者不自医,乃是亘古不变之理。

    何况,尹瑶草都束手无策,她只是尹瑶草的弟子,对于这情况,更是无能为力了。

    如今,秦太医一出手,就将她的身体状况说得清清楚楚,由此可知,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这样的人物,往往技艺也是十分高超的。

    她平时尚且能够淡定,但到底此事干系她终生,自是无法保持从容之态,脸上满是期盼和激动之色,声音也有一丝不稳。

    千柔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忙也看向秦太医,目露期盼之色。

    至于齐逸峥,自然也随着看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尤其齐逸峥神色肃然,秦太医自然压力山大,定一定神才沉吟道:“此事李郡主是否要回避一下?”

    蕾儿哪里肯,咬着唇道:“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是我自己的事,哪里用得着回避?遮遮掩掩反而让我更不安。”朝秦太医欠身为礼,竭力挤出一抹笑容道:“还望太医直言,我感激不尽。”

    齐逸峥摆手道:“李郡主说的是,秦卿,你但说无妨。”

    蕾儿虽然年纪但经历的事情不算少,心性又好,根本不必瞒着她。

    再说了,蕾儿说得也有道理,遮遮掩掩,反而会坏事。

    比较之下,倒不如什么都说清楚了,反而大家能更从容一些。

    秦太医见齐逸峥都发话了,自是不敢再推脱,肃容道:“但凡女子,调理身体都是十分重要的。李郡主这情况,微臣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好在李郡主底子好,如今又年齿若再有妙药调理,更能多几分把握。另外,女子生育的年纪,实际上不宜太早。郡主如今未满十四岁,若是能多调养两年再嫁人,等到十八岁左右再孕育,倒是更好一些。”

    众人一听,竟然是有指望的,登时都相视而笑,万分欣喜。

    蕾儿也松了一口气,眉眼都舒展开来。

    齐逸峥连忙道:“药材不必管,你要什么只管说出来,但凡宫里有的,你只管取用。若是宫里寻不着,你吱一声,朕自会让人给你办妥的。另外,朕会给尹院首传口谕,旁的人你都不必管了,今后一心一意照顾李郡主就是了。”

    秦太医连忙道:“皇上放心,臣自会竭尽所能,全力以赴的。”顿了一顿,又迟疑着道:“旁的都罢了,李郡主毕竟是伤了底子,等调养好了,成了亲自是能顺利怀孕的,只将来生产时,可能会比旁人要艰难几分。”

    这番话一出来,众人脸色不由得都是一变。

    秦太医见状,明白他们的心思,连忙又道:“这只是臣的猜测罢了,臣其实不能下定论。另外,即便将来艰难些,也并非没有法子可想。尹院首见识独特,于几年前就想出了法子,首创剖宫产,救了无数难产的女子。若将来李郡主难产,旁的法子都无法起作用的话,剖宫产倒是能用上,试一试的。”

    蕾儿细细咀嚼着他的话,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秦太医果然有几把刷子,竟然说能帮她调理好身体,让她将来成亲之后,不至于当个无孕的废人。

    忧的是,虽然有机会孕育,但要承担风险,要拿自己的命来搏,到底还是美中不足。

    千柔听了这番话,却是不由得愣住了。

    她记性并不差,自然记得这剖宫产的想法,还是之前自己跟尹青云提的。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可能用在蕾儿身上。

    由此可知,很多事,冥冥之中,其实自也是有因果的。

    尹青云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医学奇才,仅凭着她当日的指点,就一步一步摸索出了窍门。

    经过这几年的经营,这剖宫产已经挽救了不少难产女子的性命,避免了不少一尸两命的惨剧。

    只是,这到底是样样落后的大燕,比不得现代医术的高明先进。

    每逢紧要关头,不得不使上剖宫产时,婴儿的性命倒是大都能保住的,但母体却很有可能会因为出血不止、手术后护理不当、大夫技艺太差等原因惨死。

    统计之下,这手术能让母子平安的概率,只在五成左右。

    所以,尹青云早定了规矩,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剖宫术。

    另外,精通这技艺的人,并不是很多。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秦太医这番话,已经十分明白了。

    也就是说,来日蕾儿若是想生育的话,自身存活的几率,大约只有五成而已。

    当然,若蕾儿真成了太子妃,样样待遇,都会是最好的。

    会有医术最高超的大夫坐镇,会有最好的药物,护理条件,也必定会是最好的。

    但是,若是细论起来,手术成功的概率,至多也只有七成罢了。

    危险,竟然是无法避免的。

    千柔最期盼的,是蕾儿能恢复到与常人无异。

    如今瞧着,竟然是不可能的了。

    心思转来转去,千柔不由自主落下泪来,看向蕾儿的目光充满了痛惜之色。

    身为女子,岂能不孕育子嗣呢?

    这个女儿,多好多乖巧呀,为什么上天要对她这么残忍?为什么有机会,却不能让她全好?为什么要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可以的话,千柔宁愿是自己中箭,宁愿短寿,也不想让蕾儿经受这样的磨难。

    齐逸峥在众人面前,虽然总是竭力保持从容淡定,但眼角余光,却是时常不由自主就落到千柔身上了。

    见千柔伤心落泪,他立刻就明白了千柔的心思,忍不住看向秦太医,皱着眉头有些不满。

    这些个太医,遇上事儿了,总是将话说得模棱两可,将情况往最严重的方向说。

    这样一来,若是被他们言中了,他们就能推卸责任,不必承担后果。

    若是事情没发生,他们自然也是坦然的,甚至可能说,都是因为有他们出手,才能将颓势逆转。

    太医院向来是这样的作风,百年来,从未变过。

    即便尹青云医术高超,胜过前人,在给贵人们看病的时候,也不敢将话说满了,都要砌词推诿几分的。

    之前齐逸峥是无所谓的,今儿个却是觉得,这群人太可恶了。

    本来嘛,有时候明明没有那么严重,他们非要胡说八道夸夸其谈,忒自私了些。

    偏偏他们手里,掌控着病人的生死大权,当事人不能视若罔闻。

    当然,也有可能,蕾儿的情况的确不太妙。

    虽是不甘愿,但这种可能性,却是不能忽略的。

    秦太医在宫廷走动,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学得十分到家,见齐逸峥面露不满,不由自主心颤了一下。

    说起来,他心里也委屈着呢。

    素来他给贵人们看病,都得将各种情况都说清楚说透,不然到头来出了岔子,必定要自己承担的。

    眼前这李郡主,虽然只是佳禾之女,但谁不知道佳禾是皇上的心头肉呢?连带的,这李郡主自然也是被皇上重视之人。

    且太子离京之时倒还好,没什么风声,如今回来了,大家都晓得了,他是特意去奉州接李郡主的。至于为了什么,除了对李郡主有意之外,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

    这种情况下,李郡主自然是了不得的人物,甚至比之前他照顾的那些后宫妃嫔,要重要得多。

    他自然也盼着自己一出手,就能将李郡主治好,但那伤并不轻,他实在不能将话说满。

    当事人身份越高贵,越要谨小慎微小心翼翼,这原是太医院约定成俗的规矩。

    如今,他将种种情况都说了,却也只是实话实话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故而秦太医只忐忑了一瞬,便挤出笑容道:“情况微臣已经说明了,但李郡主也不必过于担心。毕竟,人的身体,是最难下定论的。说不定将来郡主调理得当,能恢复得跟常人无异。再或者,就算情况略差一些,也许生产之时,能福泽绵长,一切顺利。”

    蕾儿听了这番话,沉默了一瞬,压住心中的滚滚思绪,这才道:“太医的意思,小女子已经明白了,多谢太医指点迷津。”

    她说着走到千柔身边,扶住千柔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娘亲别伤心,镇定一些,如今这情况,并不算糟糕。”

    千柔哪里听得进去,恨不得抱着她痛哭一场,但到底是在人前,又想着蕾儿如今必定更烦恼更难过,却还要强颜欢笑来安慰自己。

    这种情况下,自己又如何忍心,给她带来困扰呢?

    她想到这里,只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止住了泪水,看向秦太医,行礼道:“太医,我求求你,你能想点别的法子吗?你水平甚高,可谓妇科圣手。我女儿的终生幸福,都在你手上了,求你多多费心才好。”

    秦太医连忙还礼道:“佳禾郡主,此事在下不敢不尽力,但情况在下也不能不说明。在下自会竭尽生平所学,助李郡主康复,这一点还请佳禾郡主放心。”

    听了这番话,千柔还没开口,蕾儿已经回道:“医者父母心,更何况,秦太医是皇伯父指定的人,我自然是十分相信的。还望太医今后多多费心,帮我调理身体,我感激不尽。”

    秦太医连声称不敢,又做了保证,说自己一定会尽力的。

    等他表完了忠心,齐逸峥叹了一口气,这才道:“秦太医,你跪安吧。”唤过内侍小灵子,低声说了几句,让小灵子引着秦太医出去了。

    等离得略远一些,小灵子便看着秦太医,皮笑肉不笑的道:“秦太医,你在宫中多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底自是有一杆秤的。咱家也不跟你拐弯抹角,直接告诉你,今儿个这李郡主的种种,你若是敢泄露半分,到头来,自己自是逃不过一死,还会连累家中老小。啧啧,若真为了一时嘴快,落到身首异处的地步,牵连了家人,想一想就觉得十分凄凉呢。”

    秦太医听了这番话,不由得魂飞魄散,哪里不知道这小灵子说这番话敲打自己,是齐逸峥吩咐的。

    他骇得不行,连忙跪了下来,向小灵子道:“公公,在下一向谨小慎微,如今涉及的又是李郡主,在下绝不敢胡说八道,绝不敢让李郡主的声誉受损。若有违背,在下妻离子散,不得好死!”小灵子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露出笑容道:“咱家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行事。行了,你也不必跪了,皇上向来赏罚分明,你乖乖听话,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你的。唔,皇上听说你家中嫡幼子不错,武艺甚是出众,素来又最得你的心,倒是有几分喜爱。若你愿意的话,不如送进宫来,当个从六品侍卫,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事情就是这样,不知秦太医意下如何?”

    小灵子这番话,是十分客气的,甚至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

    但秦太医却哪里敢托大,连连点头,以惊喜的语气道:“君恩深厚,皇恩浩荡,臣感激不尽。臣回去之后,立刻就让人给犬子收拾行装,另外,还请转告皇上,臣得蒙厚赐,感激之余,也有几分惭愧。犬子向来娇生惯养,没吃什么苦头,若犬子有不到之处,还望公公多照应才是。”

    皇上让他将嫡幼子送进宫里,既是示好,也有拿之当人质之意。

    虽然将皇上的用意看得很明透,但他能如何呢?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

    就算有再多的心思,也是枉然,不得不沿着皇上设定的道路,一步步走下去了。

    如小灵子所言,他一直都挺聪明的,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因为李郡主身份特殊的关系,他一早就下定了决心,此事自己知道就成了,连家人都不能告诉。

    若是不知死活,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自己必定落不着什么好的。

    如今,小灵子又亲自出面来指点,表达的,都是齐逸峥的意思。

    有了这一出,秦太医意外之余,同时真真切切再次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竭尽全力,帮李郡主调养好身体,至于闲话什么的,一个字都不能说,不然,自己死翘翘不说,家人也会落入悲惨境地。

    好奇多舌,虽然是不少人的通病,但秦太医心中有丘壑,自然是不会为所欲为、胡作非为的。

    见他如此上道,小灵子露出笑容道:“很好,你能这么想,倒是没有辜负皇上的心。”说着亲自去扶秦太医起身,转而又道:“皇上既然属意你,你可得留意一些,好好花些心思,将李郡主治好,来日你的前程,自然无可限量,你家里的人,自然也会跟着沾光的。”

    秦太医听了这番话,忙继续表了一番忠心。

    如此折腾了一番,小灵子才缓和了脸色,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已然恩威并施了,秦太医若是还敢泄密,就真的是害人害己,蠢到了极致。

    而这样的蠢人,他真是没眼睛看的,也不可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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