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杪白在某一个方面是天赋异禀的,他预先看得到一件事情小小一段发展方向,说是小小一段,就真的很小很小,就比如杪白和老头子练刀切磋的时候,他看得到下一瞬间老头子的动作意图,大概四分之一秒,再远的就看不到了。

    小的时候杪白就算看得到这些也来不及反应,可后来慢慢的,随着他刀术水平的增加,这种能力不但没有进步,反而愈发模糊不定了起来。一开始它变得飘飘忽忽时有时无,到后来干脆完全消失。

    这件事情他没和老头子说,小时候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想方设法的要赢一次老爷子,可惜这能力没给他带来胜利,反而是一次一次被老爷子打掉手里的刀。到后来这能力慢慢要消失了,他的刀术反而突飞猛进起来。

    没有依赖就只能靠自己努力,这是第一次他拿刀割下一片老爷子袖口时候甄元山对他说的话。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家老头子是看出了什么,不过老头子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了,只嘱咐他继续努力。

    这秘密一直保存到如今,但却至今没有完全消失,他很偶尔才出现,不过时间倒是延长了,从原来的四分之一秒延长到一秒左右。这对杪白来说,一秒实在能看到太多东西,只不过它出现的太少了,就连杪白自己也常常忘掉这种能力的存在。后来他甚至怀疑,这种预知的能力出现的时候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大概他练刀太久,对刀太熟悉,所以偶尔能轻易看穿它将要游走的线路。

    当杪白回到屋里的时候,他看到老头子正看着刀架上那把薄如蝉翼的“龙舌”。

    甄元山抬头看到杪白,抬起手冲杪白招了招,然后把刀拿起来。杪白从小到大,甄元山有日日看着面前细细小小像一株嫩芽儿般的孩子,有时候也会想不通,不明白自己五大三粗的基因为什么会突变到这个地步,尤其是当初甄染墨的妻子将杪白生下来的时候。

    这孩子像只小猫崽儿一样包在襁褓里,连哭的时候都小小声,甄元山那时候将杪白抱进怀里,第一次对生命产生敬畏之情,这种感觉甚至比甄染墨出声的时候还要浓郁。他想,就这么一个小东西,居然是他甄元山的孙子,这种血脉延续的感觉实在太奇妙,他将来要承担起自己那把刀,不知道这柔柔软软的小身体是否可堪重负。

    甄元山从小到大都不分对错的宠爱这个孩子,好像杪白就是他心尖尖上那一块谁也碰不得的嫩肉。后来他老了,杪白却日渐成长起来,他愿意用尽全部心力养着这个孩子,虽然他并不会养孩子,可这个过程,一举一动用的都是他的心头血。

    直到甄元山看到任长江,他人高马大,肌肉发达,全身上下都颇具“独狼”当年的特点。有那么一瞬间,甄元山想,为什么从小到大陪在他身边被他养大的不是这个孩子呢?为什么继承他能力的不是任长江呢?这才像是他甄元山的孙子,那浑身散发着的凌厉的气势简直让人畏惧。

    而他这个小孙子,天生就是用来让人疼爱的啊,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干脆将“龙舌”传给任长江,甄家的祖训让他去背负,这样就能把他这个从小到大疼到心坎儿里的小孙子保护起来,但是他不能。并不是因为他太自私了而内疚,而是他做不到,“龙舌”不会认任长江,它只认杪白。

    甄元山将“龙舌”放进杪白手里,眼底微微有些发红,他对杪白说:“阿白,再沏壶热茶来,我给你讲讲这把刀。”

    杪白愣了一下,他和这把刀一起长大,连睡觉的时候这把刀都摆在他的房间里,和它亲密接触的时间甚至比甄元山还多,却从来没听老头子用这种认真地语气对他说要给他讲一讲这把刀。但杪白还是照做了,他沏了一壶君山银针,然后在老头子旁边坐下。

    杪白本来想,反正还有时间,就等老头子和他说完“龙舌”的事情再告诉他之前葛兰和任长江对他说的话,但没想到,老头子这一讲,就讲到了晚饭时间。

    甄老爷子先是看了杪白几秒,然后问他:“阿白,你能预见到事物很短时间之内的发展方向,对不对?”

    杪白愣了一下,突然有些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上次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大概是在一年前,那时候他和老头子一起出去钓鱼,提前一秒就知道了有鱼即将咬钩,可是只有一秒,并没对他所做的事造成影响。

    “你怎么知道的啊老头,我以为……”

    甄老爷子点点头,示意杪白稍安勿躁。他摸了摸杪白的头发,然后说:“我很早就知道了,你小时候自己控制不住,我就帮你屏蔽了这种能力。我也有这种能力,你爸爸也有。”

    “你也有啊老头,这怎么屏蔽?你能提前看到几秒?咱们为什么会这样儿?任长江有吗?……”杪白更激动了,他甚至有些难以置信和激动,这东西简直太酷了,就像像神话一样。

    甄老爷子笑了笑,然后说:“我比你多活了好几十年,这种能力比你强,我呆在你身边,自然能干扰你这种能力的使用。”

    杪白问:“那为什么我小时候可以?”

    “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你也继承了,我把自己的能力有意识地藏了起来,你的屏蔽作用自然就不存在了。”

    杪白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甄老爷子,希望他马上把自己的所有疑问都解答出来,多说一点,再多说一点。

    甄元山看了看他,继续说:“任长江没有这能力,起码我没感觉出来。能预知多久的时间是不固定的,如果将这种能力散布开,平均分配在所有感官和事物上,它就很少,连一秒钟的百分之一都不到。你很小的时候感觉不到这种能力的存在,是因为你感受到的只是这种能力散布的结果,你所能预知的时间太短了,短到你几乎察觉不到。”

    甄老爷子说到这儿顿了顿,他看着杪白,沉声说:“但是你的能力一直在进步,这个时间在变长,直到你小时候和我学刀,那个时候似乎是突然间的,你的预知能力变成了四分之一秒左右,尤其是在我们过招的时候,很容易分辨出来。但当时你的注意力只在到刀上,注意不到其他事物的改变。而当我发现之后,就把你这种能力屏蔽了。”

    杪白实在是个聪明的孩子,听了甄老爷子的话之后,马上就能举一反三,他问:“可这能力是哪儿来的?是不是还可以把散布的时间集中起来,集中在某一点上?”

    “是。”甄元山点点头,说:“但是很难,这种预知力分布太过广泛,我的程度,尽最大努力也只能看到几分钟后的事。”

    杪白立刻问:"怎么集中?"

    "我不知道。"甄元山说:"没有方法,只能你自己捉摸,但可以肯定的是,集中注意力的时候这种能力有少量集中,就好比练刀的时候,你注意力高度集中,那四分之一秒可知的时间,一定不是全部分散的时间,因为它太长了。"

    杪白想说我现在能看到一秒左右了,可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年轻的时候,一位科学院的院士曾经研究过我,他对这种研究表现的十分狂热,但我在他那里待了几个月就待不住了,并且拐走了他的女儿。"

    甄老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一种微妙而温柔的笑意,杪白知道这个院士的女儿恐怕就是他那从未见过面的奶奶。

    "那他研究出什么来了么?"

    "没有。"甄老爷子摇摇头,然后说:"但是他有过一个猜测,他说我们这种能力既然是与生俱来的,甚至不是所有甄家人都具有的,那就一定是一组与众不同的遗传基因。"

    甄老爷子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在仔细思考,但看来并没得到什么大的成效。

    然后他继续说:"当时他说的太多我也听不懂,也不耐烦听他那些长篇大论,只知道他说这种能力大概是因为我们对不同事物有不同的敏感度,并且对同一件事物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感知已经细化到别人无法达到的地步。他说这就好比蝴蝶效应,一点点改变在我们脑中被无限放大,甚至出现预知力。"

    杪白的思绪已经完全被甄老爷子所说的话带走,基本上已经忘了事先甄元山是要和他说那把刀的事儿,而现在所讲的话题,究竟和“龙舌”有什么关系。

    然而接下来,甄元山话题一转立刻说到杪白手里的“龙舌”。他极轻地摸了一下”龙舌”的刀锋,手指上立刻浮现出一道血道子。甄元山没在意,因为伤口极细,就和针扎了一下没两眼,连血都没流出多少来。

    杪白几乎就要上前去给甄老爷子看伤口,却被老爷子组织了。刀锋上那一点点血好像在那极薄的刃上一刻也呆不住似的,一点都不沾染,那么少量的血立刻聚合在一起,然后向地上跌落。

    甄老爷子笑了笑,对杪白说:“看到没有,‘龙舌’从头至尾都只有一个主人,上一个是我,但现在他不认我了,只认你。任长江也没资格拿它,因为它只认你,就好像任长江没遗传到甄家的那种能力一样,就算我承认他,‘龙舌’也不会承认他。”

    “他为什么不认你?”杪白看着那已经泛着寒光干干净净的刀刃,也想试一试去摸摸它无往不利的刀锋。

    甄老爷子并没阻止他,却对他的问题有点儿含糊其辞,他说:“因为我老了,但‘龙舌’还年轻,它的‘生命’长久不衰。而且你长大了,足够拿起他。”

    他说话的时候杪白也用手轻抚了一下“龙舌”的刀锋,留下一道极细的血线。但“龙舌”并没有像刚刚对待甄元山的血一样急于将杪白的血凝聚滴落,而是任由那些鲜红色的血液沾染在刀锋上。

    杪白抬起头,突然说:“我以为它会把我的血吸收掉。”

    甄老爷子愣了一下,然后被他逗笑,他拍拍杪白的小脑袋,笑声很是爽朗有力:“你以为是神话故事呢?”

    杪白被笑的满脸通红,拿专用的丝绸将刀锋擦干净,然后问:“那为什么会这样?正常情况下好刀不都是不沾血的么?”

    甄老爷子脸上依旧有笑意,他摸了摸“龙舌”细窄的刀面,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大概也是能用什么原理解释通的吧。但也许‘龙舌’真的有灵性,毕竟它在这世上存在了千百年。”

    “那你为什么说它不认你,还说它也不可能承认任长江?”杪白依旧很执着,依旧对一开始的问题揪住不放。

    他这问题似乎真的将甄元山噎了一下,甄元山思考了一下,似乎没什么成果,随后干脆说:“总之把这把刀传给我的你的爷爷的爷爷就是这么说的,当初我的血也能够沾在刀锋上,但他不能。

    他说,如果是‘龙舌’不承认的人,就不能最好的使用它,最大限度发挥它的力量,如果落在别人手里,它会变钝,然后时间会侵蚀它,就和别的普通的刀没两样啦。”

    杪白听自家老头子说了一上午关于“龙舌”的事,可当他将这把刀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这依旧是一把很普通的无柄无鞘的刀,除了锋利一点,似乎并无太大神奇之处。

    甄老爷子所说的东西,除了最开始那些关于预知能力的事,其他似乎都是空谈,没头没尾没根据,简直玄而又玄。

    杪白午饭的时候才回屋换了套自己的衣裳,然后坐在桌子前面一个人吃掉了三分之二条大鱼,然后摸着鼓囊囊的肚子又被甄老爷子叫去说话。他开始在自己小孙子面前显摆自己当年还是“独狼”时候的经历。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自得和骄傲之色,将他的佣兵生涯有些地方添油加醋有些地方轻描淡写地带过,简直像在讲一个精彩万分的故事。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可既然话匣子已经打开了,那谁不愿意让自己的亲人,尤其是疼爱万分的晚辈高看自己一分,甚至崇拜自己。

    甄老爷子眉飞色舞地讲了几个小时,杪白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随时发出惊叹的声音变为安安静静地待着。到最后他甚至怀疑,老头子就是为了讲这些英勇事迹给他听才故意由“龙舌”开始引出这一切的。

    到傍晚时候,距离葛兰和任长江离开已经有七个小时,杪白不得不打断甄老爷子的话告诉他葛兰和任长江和他说过的一切。

    甄元山从头到尾没插一句嘴地听完了杪白的话,然后长久地沉默下来。杪白看着自家老头子的表情,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事实上他静下心来想葛兰那时候和他说过的话,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对他来说似乎真的是有点儿扯淡。

    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昨晚在郊区医院高墙外看到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那些人身上除了浓郁的血腥味儿还伴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就好像是已经生满蛆虫的腐尸的味道。但事实上那些“人”看起来都还活着,他们能走能动,可杪白觉得,那简直就像是一具具行走的尸体。

    就在他准备将昨晚在医院的见闻再添油加醋一点说过甄元山听的时候,甄元山已经有了决定。

    他拿起刀架上的“龙舌”,用布包起来揣在身上放好。然后和杪白说:“去收拾东西,我们先离开,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再回来。”

    杪白问:“那别人怎么办?小城有几十万人口。”

    甄老爷子顿了一下,却并没回答杪白的问题,他伸手推了杪白一下表示催促,然后和他说:“去收拾东西,快点。”

    杪白回到房间,先从柜子里扒出一个有他半个身体那么大的登山包,先塞大件儿的东西,再塞小件儿的。登山包十分大,塞到一半的时候杪白提起它来就已经很吃力了。

    他也晓得如果真如葛兰任长江所说的一样,那该带走的都应该是一些实用的东西。所以只拿了保暖的棉服和运动衣,甚至连夏天的短袖也抓了两件塞进包里。等甄元山推门进来的时候,杪白正拿着自己写字台上那个巴掌大的小镜框往背包里塞。

    相片上是杪白那凭自己记忆根本连轮廓都记不清楚的甄染墨夫妇,甄老爷子并没阻止杪白带着这个占地方的东西,而是把镜框打开,将相片从里面抽出来塞进杪白胸口的口袋里。

    杪白抬头看着甄老爷子,伸手从背包一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正是葛兰今天走之前塞给他的那一把。

    他之前就和甄元山说过葛兰给了他一把枪,还告诉了他那两瓶金色液体的用途。甄元山把这两样东西全部用布包起来,手枪塞进杪白棉袄内侧的口袋里,小瓶子一瓶塞在他保暖内衣口袋里贴身放着,一瓶放在他裤子口袋里一个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一切都放好之后他拍了拍杪白被他塞满的口袋,但因为杪白比较清瘦,完全看不出来。之后他又检查了杪白的背包,又塞了两件棉服进去。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回身摸了摸杪白细嫩的小脸,居然又塞进去一瓶擦脸油。

    带了足够的钱,其他东西都可以在路上买。杪白和甄老爷子离开的可以说是急匆匆的,走出家门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擦黑。

    院子门口停着一辆半旧的银灰色国产小金杯,小城面积不大,这辆车平常几乎都没有用武之地,除了借给街坊邻里搬东西用过几次,现在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甄元山从屋里搬出两箱矿泉水,还有强两天买的袋装烤鸭全部放在车后座上,杪白的包就抱在他自己怀里。

    车子发动的时候杪白问甄老爷子:“我们要去哪里?”

    甄老爷子发动车子,看起来真的是太久没有开过车了。他没回头,而是目视前方对杪白说:“先去武汉,然后坐飞机去北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始扯淡了→_→金手指出现

    大家看看笑笑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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