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杪白本来以为自己睡不着,但他窝在沙发上不知道何时闭上了眼睛,一入睡就昏天暗地,到最后连天亮的时候任长江喊他都没听见。

    按理说甄老爷子曾经训练过他这方面的问题,当着两个陌生男人,他不可能睡的这么死,连任长江看他喊不醒,轻轻在他脸上拍了两下都没反应。两个人没办法,只能由任长江将人从毯子里面抱出来,杪白受清晨的冷空气一激,还在睡梦里的身体瞬间打了个冷战,身体比大脑先醒了过来。

    任长江坐在沙发上,将毯子掀开,一只手撑住杪白的肩膀,帮他从沙发上坐起身来。杪白像只小猫一样寻找热源,迷迷糊糊拼命往他怀里拱。任长江没办法,只能两只手掐着杪白腋下将他拎起来,然后将手软脚软的他放在地面上。

    杪白上学的时候每天早上起床都要把甄老爷子气个半死,他并不是醒不过来,而是习惯赖床,老爷子往往抱着他到洗手间把脸给他洗干净,他才能完全清醒过来。但在两个陌生人面前,杪白完全应该克服这种坏习惯,但就好像他失忆了一样,将任长江当做甄老爷子,拼命往人家怀里钻。

    葛兰拿起昨天晚上放在桌子上的隔夜茶,给杪白灌了一点进去,杪白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过来。他有些戒备地看着两个男人,闻到空气里一股淡淡的甜香。

    葛兰早就注意到了这股不正常的香味儿,但他和任长江专门受过这种训练,可以屏蔽一些神经性迷药甚至毒药的侵蚀,而且这香味儿闻起来明显是一种花香。他看着杪白的表情,然后转过身去向窗外看了一眼。

    昨天晚上还光秃秃的雪地里突然开出满院子稀稀拉拉的小野花,米粒一样的花朵洁白如雪,不仔细看的话简直和雪地浑然一体。葛兰皱了皱眉,然后推开窗户。那股味道瞬间变得更浓郁了,顺着他推开的缝隙飘进来,这股味道令杪白有点儿飘飘然,两只脚像踩在云端上一样。

    任长江在杪白睡觉的两个小时里找遍了自己和葛兰的所有东西,最后找出一双老四给他们准备的毛绒拖鞋来,这双鞋任长江穿上很小,但穿在杪白脚上就像船一样。

    杪白被那花香的味道熏得东倒西歪,刚想两步坐回沙发上,谁知道被脚下的大鞋子一絆,一下摔到了任长江坐着的两腿中间。任长江忍着笑将他扶起来,又给他灌了点那杯昨夜的冷茶。

    “喏,这个说不定有用。”葛兰又将窗户关上,从他和任长江的箱子里翻出一小瓶风油精丢给杪白,然后说:“植物都开始进化了,离能量爆发不远了,看来预言是正确的。”

    杪白将风油精倒在手指上,然后又涂在鼻头上和鼻子下面,他那一块细嫩的皮肤被刺激的红通通的,不过他也没在意,事实上杪白全身上下除了手上因为经常玩刀而磨出厚重而坚硬的茧子,其他地方都被老爷子养的细皮嫩肉。但他这样被任长江看见,却别有意味地啧了一声,然后翻出自己最厚的衣服给杪白套上。

    “走吧,这个冬天会越来越冷,刚好延长了尸体腐烂发臭的时间,给了环境一个自行缓冲期。”任长江自言自语地看杪白穿上衣服裤子,就不再管他,而是提起屋里打包好的东西和葛兰一起往外走。

    杪白穿着对他来说过于肥大的衣服裤子跟在后面,看任长江和葛兰这一身装备,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果然,葛兰等他们都走出大门之后,才回过头来朝里面扔出一个黑色的瓶子。

    杪白吸了吸鼻子,闻出那是浓缩的火油。院子里的白色小野花一触到高温就迅速枯萎,留下一片一片黑色的草茎,有些甚至还没接触到火苗就自行枯萎,就好像自杀一样大片大片的死亡。葛兰一把火将这个方圆几里之内孤孤单单的小院子烧掉,然后毫无留恋地跟着杪白往小城的方向走。

    清早城郊看起来十分安静,杪白已经十六岁,其实不算是个轻信的人,才认识了一天的人就带回家,其实他是不愿意的。不过老头子常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目的杪白不知道,不过他们似乎没有恶意,就连大清早出个门,还将自己的厚衣服让出来给他穿,裹得严严实实才带他出来。

    葛兰和任长江的小院旁边是一片枣树林,穿过树林是被分割成一片又一片的农田。杪白的大号棉拖鞋让他走路很不方面,之前下了好几天的雪地很厚,杪白人小重量轻,拖鞋受力面积大,但走在雪地里依旧一步一陷,没走多久整个鞋就被雪打湿的能挤出水来。

    任长江看见,干脆冲他招招手,要将他扛起来背在背上。杪白一开始不太好意思不合作,结果被他一只手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抱小孩儿一样拖住屁/股坐在手臂上。

    “别动啊,掉下去我可不管。”任长江一手提这个大箱子,一手抱着杪白,依旧走的四平八稳。

    杪白在他手臂上挣扎了几下没挣开,结果还差点掉下去摔个狗啃泥,立马就不动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和任长江打商量:“到城门口你得把我放下来,别让别人看见。”

    任长江答应了,杪白这才老老实实坐在他手臂上指路。

    葛兰看见了,目光里有几分揶揄,冲任长江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上次这么抱着老四的时候他是怎么收拾你的?”

    任长江托着手臂将杪白往上掂了掂,手臂上的肌肉硬的像石头一样。

    他说:“四哥也瘦,不过比他重多了。”随后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对葛兰说:“这小孩屁/股也比四哥软,不过我还是喜欢抱着四哥,他给我扎针我也乐意抱。”

    葛兰被他说笑了,拍着任长江的肩膀对他说:“回去别和你四哥说你抱别的小男孩儿了,听见没有?”

    任长江闻言也爽朗一笑,他对葛兰说:“我又不是傻子。”

    这一路上安静的很,葛兰不太爱说话,而任长江居然也几乎不说。三个人沉默地走路,冰天雪地里连一声鸟叫都没有,就显得格外寂静。

    杪白从前没觉得城郊的寂静让人觉得这么难熬,这种静谧好像并不是乡间田地里该有的那种清幽,更不是围炉夜话那种闲适的安静。杪白觉得,就好像是厚厚的雪线之下潜伏着什么东西一样,这种沉静是一种死寂,平白让人觉得不舒服。

    两个人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人和房屋都渐渐多了起来。这小城说起来也算是一座古城,只不过没什么观赏价值,没几个人知道这地方。它的城墙倒是建的挺好,千百年都没塌,比现代的有些建筑都结实的多。

    事实上现在城墙内外已经没分别,城墙内的土地已经完全容不下这城市的人口,后来就慢慢往外发展,直到小城渐渐扩张到比以前的六个城池的面积还大,但城墙依旧没拆,老一辈的人都说这是古物,拆了要遭天谴,曾经不知道保护着城里人逃过了多少大灾大难。

    杪白被任长江放下来,从这地方走到杪白家还要一个多小时,一个城南一个城北,杪白带人去站牌附近坐公交,起始站到终点站,下了车才能到城墙底下。

    城墙里面简直不像是个现代化都市,古色古香都是飞檐红瓦的老房子,杪白领着两个人沿着主干道走了二十分钟,拐进一个四合院儿,才算是到家了。

    甄老爷子本来正坐在窗口擦他那把祖传的刀,听到声音才跑出来看。杪白立刻一蹦一跳地扑上去,老爷子手里还握着刀,那刀和葛兰任长江曾经听说过的一样,三寸,极薄而四处是刃,没有刀柄,看起来就像是一片还没成型的刀片,却锋利到吹毛即断。

    老爷子抱了杪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门口这两个男人。任长江那一脸憨厚的笑容简直是他最好的伪装,葛兰也优雅而有礼貌,全然不似昨天强迫着提着杪白变身那小黑猫后颈的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两位是……”甄元山眯了眯眼睛,拍了拍小孙子的肩膀。这两个人给他的感觉很不寻常,他许多年前也过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为了生计甚至享乐而四处奔波,砍人脑袋就像砍菜切瓜一样,那怕吃枪子儿在他眼里只要不危及生命都和针扎了一下没区别。

    他曾经不求安定,只追求无上的刺激和生命狠狠绽放的感觉,他曾经认为那才是活着。而现在他能感觉的到,在这两人身上,有他当年的味道。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他们年轻而浑身充满朝气和生命力,却又好像被什么禁锢住,背负着能够捆绑他们的责任一样,远远没有他当初的肆意妄为。

    杪白回头看着葛兰和任长江,才撇了撇嘴,大概因为到了家,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背后又有老头子给自己撑腰,所以之前对葛兰任长江的不满才全部表现了出来,不过却没多大敌意。

    “这两个是我昨天晚上认识的……唔,朋友吧,这是任长江,这是葛兰。”

    葛兰和任长江看起来对甄元山很恭敬,并且在他面前很有些小辈的样子,他们向甄老爷子问好,甚至还从背着的大背包里摸出礼盒装的茶叶和上好烟丝作为初次拜访的礼物。

    甄元山刚刚看到那烟丝的时候眼睛猛的亮了一下,随后鼻翼抽动,就好像隔着老远分辨着这烟丝的品质一样。没想到那礼盒刚拿出来老爷子还没伸手去接,就被杪白退了回去。

    “这个你们拿回去吧,我爷爷戒烟了,我花了两年时间才把他那老烟枪给掰折了,大夫说抽烟对他身体负荷很大。”

    “不过这茶叶谢谢你们,我爷爷喜欢君山银针,我们进屋里坐吧。”杪白冲两人眨了眨眼,和昨天那个乖乖巧巧的小男孩儿比,简直像换了个人。他将精装的烟丝推了回去却并不客气,一手提着茶叶一手抱着甄老爷子胳膊,一晃一晃地带着两个人往屋里走。

    葛兰和任长江边走边打量着院子,四合院挺大,并且绕过北面的堂屋后头就是一条小道,通往杪白日日练刀的那个石屋。而其他的,这院子实在没什么好看,和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最引人注意的是墙角那几株梅花。任长江从来没见过红到这么艳丽惹眼的红梅,就好像是雪地里滴上的血,充满了富有生机的诡秘和妖娆。

    甄元山走路的时候微微有些驼背,拿刀的手也颤颤巍巍,鬓间的白发已经彻底掩住了少少几根黑发的痕迹,看起来真的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六七十岁老头没什么两样。

    葛兰和任长江对视一眼,几乎是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们曾经听说过“独狼”的强大,曾经只身在中越边境的雨林里待了三个月将一批几十人的毒枭队伍一网打尽,甚至单独进入某军区核心地区只为盗取一把他看起来好看的军刀。

    可是现在这个脊背微驼的老人家,看起来和别的坐着老藤椅晒太阳的老头子一样,眼角叠加着岁月留下来的抹不去的褶皱,甚至大概因为年轻的时候不太注意身体,刀枪太多而留下了后遗症,手指和手臂都止不住颤抖。

    等进了屋子,杪白拿软垫垫在客厅一张红木座椅里让甄老爷子坐下,然后又给众人沏了一壶茶端上来,自己坐在老爷子身边吃点心。

    杪白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按说葛兰和任长江都正是年轻力壮消化最快的时候,可他们就像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一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除了喝了点不管饱的茶水,甚至根本没想过要吃东西这件事。

    “你们中午要在这里吃饭么?我让阿姨多做一点,今天多加一条大鱼好了,一半炖汤一半红烧。”杪白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的提议很不错。

    甄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就算杪白现在是个看起来和别人没两样的普通人,也忽略不了他能变出黑猫这个兽形的事实。甄家桌上最常出现的一道菜就是鱼,不论怎么做,杪白都会吃到只剩下光溜溜的鱼骨。

    杪白塞了两块点心填了填肚子,就拍拍手跑去找阿姨准备请求她今天早一点开饭。甄家厨房的池子里养着好几条两三斤的大鲤鱼,甚至有一条已经到了四斤二两。阿姨说这鱼大的简直都要成精了,杪白一直留着它没舍得吃,这时候看着池子里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流口水,一只手指指着这只最大的鲤鱼,决定今天中午邀请它到自己肚子里来玩儿。

    阿姨塞给杪白一包前两天炸的小鱼干,杪白揣着鱼干一边吃一边往甄老爷子他们所在的屋子里走,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

    甄元山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和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一点点无奈和疲惫,杪白赶紧冲进屋,瞬间瞪大了眼睛。

    任长江直挺挺地跪在自家老头子面前,葛兰站在他旁边,两人脚边是一只被摔得粉碎的茶碗,茶汤流了满地。

    甄老爷子脸色发白,扶着椅子把手的手止不住颤抖,原本温和低沉的声音变得粗粒而疲惫,他看着跪在面前的任长江问:“你说你是谁?”

    任长江抬起头看着甄老爷子的眼睛,语气坚定毫不退让,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姓任,名叫任长江,我母亲是十四年前在罗布泊失踪的科考队员之一,名叫任琳。我父亲姓甄,虽然我从小到大只见过他寥寥数次,但我记得很清楚,他叫甄染墨。”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排除任长江啦,不然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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