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央看着千煌往墨玉瓶里放血,觉得一阵无语,他们最近这是跟血较上劲了,两个人都是动不动就要放点血。

    “滴血做什么?”

    “我修为被压制,也没有趁手的法器,只有这一身血肉还能用得上。接下来要用我的血喂养这只九幽螟虫,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待它只认我的血了,就放它去把你体内的血契叼出来。九幽螟虫孕育于污血之中,对于血食有极强的吞噬力。上次让你饮下我的血,它会自行找到你体内的血契,并且和它合为一体。那一滴血就是九幽螟虫寻找血契的路标。”那只大的螟虫被他拍成了齑粉,他说只有这条小的能用。

    “这是解除封印最费事的方法,但是眼下,我们别无选择。”阿修罗魔君之血何等珍贵,上古巫妖神魔四大种族以血脉为最重要的维系关系的纽带,他们不像人类,后天的努力可以改变很多。对他们而言,出身已经决定了大半。所谓魔君,便是魔族之中血脉和实力最为强劲的一位。而实力,又构建在血脉之上。

    明镜上神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父亲是三界教主,母亲有上神修为,她在腹中便与别人不同。就是明鸢上仙资质不如她姐姐明镜,但相比其他仙人,也是强过太多。出生不过区区九万年,就修至上仙境界。

    但是同样,精血的损失于他们而言,伤害也更大。加央看千煌用自己的血喂养螟虫,竟然不是日日同等分量,而是每天都在增量。半个月后,加央开始感觉到千煌睡眠时间渐渐变长,一个月后,他梦醒之时竟然开始受幻境影响。

    加央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魔神阿修罗,是在他的幻境中。当时她不知道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是谁,只看到千煌膝行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喊他“父君”。

    “煌儿,族人就交给你了。”老者衣袍染血,手持一杆漆黑权杖,说完这一句终于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加央这几天看了好几次,反反复复出现在千煌的幻境中,他试图抱住阿修罗的尸体,却眼睁睁看着他化成了虚无。

    千煌面色苍白,唇色甚至接近透明,最近他瘦了不少,看得出来整个人都靠着精神力在勉强支持。加央在一旁摇晃呼喊他的名字,他却很久才能从幻境中走出来看她。

    “千煌,那是幻象。”

    他挥开她的手站起身来,神情恢复了清明。他从未这样虚弱过,这让他想起他父亲阿修罗刚刚陨落的时候,他日日靠复仇的信念来缓解心中的苦痛。那是上古巫妖神魔之战的末期,当时妖族数位族长陨落,九凤等人又被几位大巫打入三界缝隙,妖族土崩瓦解,和魔族的攻守同盟也不复存在。巫族为了达成这一局面也是损失惨重,几位大巫相继身陨。魔族因阿修罗魔君之死元气大伤,不再被神族放在眼里。

    当时千煌为求魔族生机,一边佯攻巫族,一边把主力人马都从朔北荒原主战场撤回了魔域。他早就看出神族独大的野心,神巫同盟并不牢固。果然,神族见势立刻就开始了对巫族的打击。阿修罗死在大巫刑天之手,之前大巫盘古在魔族妖族联手围困之中身陨,十二古巫当时只余三位。这时千煌突然转而和杀父仇敌站到了一起,率部夹击神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日不停的杀戮,天地染血变色,朔北荒原因此戾气不散,至今被叫做死亡之海。

    后来神族歼灭巫族,自身也元气大伤,和魔族划界而治,各自休养生息。最后一战中他身负重伤,在幽冥血海中心修养了很久才得以痊愈。那时候的虚弱孤寂与现在不同,现在有她作伴。他转头看她,目光沉静而坚定,“别担心,死不了。”

    “之后可能还会更严重一点,要是叫不醒我,就过来亲亲我。佳人在怀软玉温香,我一定就醒了。”他语气轻松,一改之前的模样。

    除了放血喂养九幽螟虫,千煌还要结印行法,一点一点逼出九幽螟虫的毒性。这都是慢工出细活的事,一天天兢兢业业。加央为他护法,阻挡兽潮、鬼潮,为他猎食进补。再也不抓普通牛羊,她抓回来的都是成精的兽类。按照千煌的要求,生杀血祭,放血给他食用。

    加央隐隐有了推测,她想千煌应该不是负罪的神族,他熟悉阿修罗魔族秘法,身份和魔族必是脱不了干系。她虽曾受无双魔尊那样的魔修所害,但是魔修乃是人类修士,魔族却是魔类,加央知道两者并不相同。她为魔族封印所苦,但也因此对魔族气息更加熟悉,对魔族竟没有什么敌对的情绪。所以虽然猜到千煌出身魔族,但是也没有因此疏远的意思。

    她喜欢他,跟他是什么人没有关系。

    这个问题其实不止她一个人想过。到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最后一日,千煌一早布下厉天聚灵大阵,亲自坐镇阵眼护阵,让加央在阵中等候。在放出九幽螟虫之前,千煌的声音突然隔着重重迷雾传了过来:“解开封印之后,你若后悔与我定下的契约,那便亲手杀我。我一生孤傲,不愿再用全部信任继续等待负心人。”

    “若我不悔呢?”

    “那就立刻助我解开枷锁,你的真魂一旦觉醒,很快必会为人察觉。”

    “好。”加央没有再多说,情热时盲目的保证对他而言大概没有意义,所以他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会用行动来说明一切。他们相处时日已久,她也摸透了他的脾气,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大概他们的真实身份真有着难以化解的矛盾。她摩挲着手腕上闪耀着红芒的那个“煌”字,默念着他的名字合上了双眼。

    加央周身的迷雾越来越重,九幽螟虫咬破她手腕带来一些轻微的疼痛,她强行四散真气,消除对九幽螟虫的抵挡。那虫儿这些天喝饱了千煌的血,身形却变得比加央初见时小了很多,它趴在地上若是不细看根本都不能发现。

    这虫儿在她手腕上咬破了一个口子,须臾间就钻进了她的血管之中,开始在她血管内搜寻起来。神族和魔族的精血有着完全不同的气息,神族精血像是甘露,魔族精血则如同烈酒。虫儿喝惯了酒味,竟真的对她身上的甘甜气息不屑一顾,循着气味就找到了莲辛种下的血契所在。

    血契剥离的时候加央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可当那细线一般的九幽螟虫把她体内的血契啃食殆尽,她却被体内陡然充盈的气海惊得猛然睁开了双眼。

    仿佛什么阀门被打开了一般,她整个人被抬至半空,意识全部放空,气海经脉被撑得满满,在胎中所见所闻全部重现在眼前。她还想起了莲辛,她抓着她的发簪玩耍,她说要让她的父母永不相见。那时她虽然灵智未开,却记住了看过听过的事情,此时历历在目。

    加央的容貌身形都开始变化,整个人像是再次发育一般开始拔高,面容也褪去稚嫩青涩,眉飞入鬓,星目幽瞳。她的眸色由黑转淡,直至变成深褐。身上的军服也尽皆碎裂,一头短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如帘曳地。

    在她脸上依稀可见过去的影子,但却与过去的神采全然不同。她再睁开眼时,身披玄衣脚踏祥云,举手间破除千煌的大阵,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嘴角鲜血滴落,并未抬眸看她。他不惧死,却还是害怕背叛。他知道从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要走到这一天,可他还是放纵自己坠了进去。她执拗又坦率,不懂温柔却极其护短,不怕痛不怕苦,为了给他抓血食不惜以身犯险,受了伤却从不向他诉苦。他既然看上了她,那便不惜一切也要护她周全,哪怕是要死在她手里。

    可临到要面对了,他竟有些胆怯,那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他心里根本压抑不住。他这才知道,他有多不愿失去她。为她解开封印,哪怕真的出不去,他们也能在这里终老,不然,以她的修为,过不了多久,生命就会在这里耗尽。她想做的事,他便帮他办到。过去如此,未来却未可知。在她觉醒的那一刻,或许一切都将改变。

    “我叫明镜。”她走到他面前屈膝半跪和他平视,待他看过来才接着说,“魔君,我不悔。”

    短短几个字,如惊雷般炸响,他猛地抬头,一下就把她带进了怀里。他们唇舌交缠,谁也没有多说,但要说的都在这个吻里,两人都已经懂了。

    捆住千煌的锁链加持着玄天教主的法诀,十三万年时光流逝,法力已经有所减弱,明镜凭着上神修为,硬生生把法诀破了个干净。千煌眼中重重血光闪现,一扫之前的苍白脸色,一身修为恢复,庞大的法力更在加央之上。

    “出了这里,你为神我为魔。阿镜,但我只认你一个。”这是千煌这些日子以来唯一正正经经说的甜言蜜语,言罢,两人合力,蓝红两色光芒暴涨,幻境巨震,天穹碎裂崩塌,两人飞身而起,化作黑白两道光芒,冲出幻境而去。

    碧霄幻境之中群兽汹涌,只余阵阵惊雷。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码下一章,十一点之前应该会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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