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拾五的表情太过骇人,郑瑜不动声色将何子扬往后轻轻一拽,他觉得疯了的人像是罗拾五。

    苍白着脸的罗拾五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他想杀了我,他居然想杀了我。”

    何子扬叹了口气,按住了罗拾五的肩膀,想给他点力量,可是掌心的每一条纹路,都仿佛能感觉到罗拾五的颤抖。

    他分不清是自己在颤抖,还是罗拾五在颤抖。

    这种感觉何子扬太清楚了,比起遇到未知的危险。身边的人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变得完全陌生,那种感觉才令人害怕。

    罗拾五扯了扯嘴角,似乎恢复了震惊,他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你知道么?他居然想杀了我,我几乎能感觉到,刀锋从我耳边擦过。然后背后的桌子塌了,他想杀了我。”

    他笑得妖冶,难掩讽刺的语气。

    何子扬和郑瑜一瞬间都被他爆发出的悲哀淹没,谁也说不出话。

    他们的桌子是钢制的,以弄塌桌子的力气去砍队友,这已经超出了打架的范围。

    “他人呢?”郑瑜问。

    罗拾五抬眼看他,耸耸肩:“我把他关房间了,过来找你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在你们这挤两天?要不然他半夜趁我睡着把我砍了,我去了阎王殿都不知道怎么伸冤。”

    郑瑜和何子扬对看一眼,两个人的忧虑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罗拾五仰躺在椅子上,眼神空茫:“给我一根烟。”

    何子扬没理他,过去拉起他,和郑瑜一起往门口走:“我们去看看,事情没那么简单。”

    三人各怀心思,谁都在心里想着些什么。这条本来就不长的走廊,今天显得格外的短。

    罗拾五的房间门关着,里面听不到声音。

    何子扬问郑瑜:“能不能判断什么情况?”

    自从药物植入,作为menial的人各方面的感官都比较敏感。郑瑜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里面没有声音。

    罗拾五还没从惊诧中恢复,这时候却显得漠不关心,只在门口蹲着,没有别的动作。何子扬走过去,伸手:“钥匙给我。”

    罗拾五抬头:“不给。”

    他像个撒娇的孩子,将钥匙藏好。何子扬皱眉,重复:“钥匙给我。”

    罗拾五摇头,偏执得可怕。何子扬和郑瑜两个人围住他,像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小孩一样哄着他。可是罗拾五听不进去任何话,只是重复着不给。

    这种时候,多一秒钟,里面的人就多几分的危险。可是罗拾五铁了心不管不顾,怎么也不愿意把钥匙给他们。

    何子扬烦躁地刨了刨头发,忍不住怒道:“你他妈这时候以为在演言情片么?他在里面出事了怎么,你矫情个什么劲?”

    罗拾五垂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遮住他的眼睛,不透出一点表情。

    郑瑜无奈,看了眼罗拾五,拽起何子扬:“我们去找林染,他那里还有钥匙。”

    何子扬转身便走,罗拾五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何子扬一肚子火气,转头便要破口大骂。

    却见罗拾五蹲在那里,已经一脸的眼泪。他的眼睛红得可怕,死死咬着嘴唇拼命忍着眼泪。何子扬的怒火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缓缓蹲了下来,抱住罗拾五。

    罗拾五狠狠抱着何子扬,低低呜咽:“你们别逼我,别逼我,他疯了,menial注射药物是病毒,是病毒。欧文已经失去理智了,他已经不听作为mind的我的指挥了。我宁愿他自己毁了自己,我真的没勇气再去杀一个爱人了……”

    罗拾五的声音并不清楚,呜咽着,拼命抓住何子扬,就好像这样便可以得到些安慰。

    何子扬安静地任他抱着,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他怕得发抖,他害怕开门以后,是一个疯了的欧文,又或者,是一个死去的欧文。

    任何一种情况,都足以瓦解罗拾五的精神。

    然而现在,一切都必须解决。

    郑瑜看了他们俩一眼,坐在阴暗的角落里,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出长长的阴影。郑瑜转身走了,步伐急促而坚定。

    罗拾五听到郑瑜的脚步声,急促地呜咽几声,最终无力地放下手,将钥匙交给何子扬,整个人像死了一样靠在墙上。

    何子扬握住钥匙,钥匙上带着罗拾五的体温。

    他走过去,插入钥匙,而后转动。

    门开了。

    何子扬的心脏剧烈跳动,恐惧在那一瞬间,潮涌一样占据了思维。

    房间的角落,四处可见血迹,地下一滩血液流出,粘稠如固体。何子扬的视线随着血液而过,一瞬间,他的瞳孔猛然缩了一下,发出了短促的惊呼。

    罗拾五突然冲过来,越过何子扬进了房间。何子扬一时没站稳,倏然跪在地下,眼睛还直直地盯着房间角落。

    那里是一个人的小臂,是欧文的,断裂地十分整齐。

    而欧文坐在血泊里,眼神涣散。罗拾五无视了一切,坐在欧文身边,怔怔看着欧文。他想抱欧文,却怕碰到他狰狞的断臂。

    欧文在看到罗拾五的时候,似乎微微笑了笑,孱弱地声音响起:“当我做不了你的menial,无法保护你的时候,就杀了我,这不是我们的约定么?你毁约了,十五,你又毁约了……”

    说着,他挣扎着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臂,摸摸罗拾五的头。

    这个动作,让他所有的力气,全部消逝。

    罗拾五终于没忍住,失声痛哭,他嘶叫着,一双手染满了鲜血。他骂欧文:“你混蛋,你是傻逼么!我他妈需要你保护么,我他妈是个男人,需要你保护么!”

    他骂着骂着,直到欧文的眼睛轻轻地合上。

    何子扬浑身冰冷,他眼睁睁地看着罗拾五弓着腰,将脸埋入欧文的胸口,看着他的指甲浸满了血。

    林染急急忙忙跑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郑瑜和林染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先把他抬出去,先救人!”林染只一刹那失神,紧接着便开始动手为欧文做急救。

    郑瑜过来扶起何子扬,罗拾五拽着欧文的衣服,呆呆地跟着,不愿离开一步。

    何子扬慌乱地帮着忙,脑中一片混乱,他看见来了好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每个人表情都是焦躁而隐忍的。

    恍惚间他看见蓝格子,还是带着温柔的笑,将一身是血的欧文推入实验室。

    一走廊站得都是人,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扰扰。

    罗拾五被强行注射了镇静剂,在休息室里安静地睡着。

    等何子扬回过神来,天已经黑了。人也差不多走光了,郑瑜把一根烟塞在他的指间。他漠然地抽烟,尼古丁暂时让他镇静:“十五呢?”

    郑瑜拿着一杯咖啡,半晌才说道:“睡了。欧文还在急救,研究所的人也过来了,不知道什么情况。”

    何子扬点了点头,袁楚意味不明的话现在已经有了明显的答案。他很迷茫,和袁楚分开了,当初袁楚既是他的队长,也是他的支柱。

    如今没了袁楚,他甚至不知道该问谁: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郑瑜叹气,声音低沉:“他们是试验品,我们也是,从来都是。这无法逃避,只能面对,不能逃避,必须面对。”

    他将面对咬得很重,是在说服自己,也是在说服何子扬。

    他们两个一根一根抽烟,满地烟头,谁也没说要回去,只坐在那里,等着休息室的罗拾五出来。或者是实验室的欧文出来,又或者出来一位研究员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天亮,林染从实验室出来,一脸倦态。

    他很少会露出精神不济的样子,可是今天,他甚至没注意到何子扬和郑瑜,一直到经过他们,才猛然察觉。

    “你们没走?”

    林染问过了,也觉得好笑,这种事怎么可能淡然处之。更何况,是和罗拾五关系那么好的何子扬。

    何子扬捻灭烟头:“怎么样?”

    “没死。”

    林染沉吟半晌,才轻轻说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的含糊程度和没说一样,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队长,他有权利参与救助队员的过程,却没权利决定队员的生死。

    三个人沉默地站着,许久许久。

    一直到有人让他们回去休息,一直到上面调令下来。何子扬他们,再也没见到罗拾五,也再未听到关于欧文的任何消息,除了林染那句“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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