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一带着两瓶水回来的时候,发现病房里只剩下妈妈了。而霍明朗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看见小家伙蹦蹦跳跳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个小孩居然是这种感觉。

    这个世界上或许有很多很多可爱的人或事,但是这一刻,在霍明朗的心目中,只有周唯一才担得起“可爱”两字。

    这是她的儿子啊。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霍明朗从床上稍稍坐起了一点,朝着探头探脑的小朋友招招手:“一一过来。”

    周唯一于是便蹦蹦哒哒地跳了过来,倚在霍明朗的床边,甜滋滋地叫:“妈妈。”

    “嗯。”霍明朗点点头。

    “妈妈!妈妈!”

    “怎么啦?”霍明朗的声音不自觉便放柔。

    “妈妈!妈妈!是我周唯一的妈妈!”周唯一的快乐全都写在了脸上,小手一手撑着病床,不自觉地便跳啊跳的。

    真是神奇而又陌生的感觉,霍明朗只觉得常年哪怕再坚硬无比的心都要化开来。她生出一种冲动,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也希望周唯一能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霍明朗不自觉就朝床里面靠了靠,话还没经过考虑便已经出口:“要不要跟妈妈一起睡啊?”

    周唯一眼睛一亮:“好呀好呀。”

    于是便立刻将鞋子脱掉,好在秋天衣服少,立刻就钻进了霍明朗的怀里。他小手环绕住霍明朗的脖子。将温软的小脸靠在霍明朗的胸口,嘴里嘀咕:“妈妈,你果然还是我妈妈。”

    霍明朗心下慢慢化成一汪水。她抬头亲了亲周唯一的脸颊,慢慢问道:“一一怎么知道我是你妈妈的?”

    周唯一稍稍动了动,回过头来,也亲了她妈妈下巴一口才回答:“嗯,其实两年前,就是蒋叔叔在楠木市生病的时候,爸爸就带我过来看你了。”

    霍明朗转念一想,那确实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可是那时候她没有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小孩。

    “可是,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妈妈长什么样了!”周唯一只想了一下,便将自己的秘密跟妈妈分享:“我在爸爸钱包里看到过你们俩的合照。所以我就知道你是我妈妈啦。”

    霍明朗拍了拍他的脸:“就照片,你可能认错妈妈。”

    周唯一连忙摇头:“不会的!爸爸可宝贝那张照片了,放在最里层,要不是我调皮翻到,可能现在都不知道。爸爸说的,他在这个世上最爱的就是我妈妈。所以妈妈你想啊,要不是最爱的人,干嘛那么宝贝她的一张照片呢?”

    周恪初最爱的人……霍明朗下意识拥紧了怀里的小朋友。嘴里低声说道:“一一,爸爸最爱的应该是你。”

    周唯一笑眯眯:“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身体好了,今天晚上之前就能出院回家。”

    “那太好了!我让阿姨做你喜欢吃的菜。对了,妈妈,你喜欢吃什么呀?”

    周唯一还太小,他以为妈妈都找回来了,就能够回家了。

    霍明朗看着一张期待的脸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潜心医术,工作又忙,生活是完全单身贵族的模式。突然而然来了一个儿子,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只知道心里默默地想,什么都答应他,什么都说好。

    周恪初眼看着快到晚饭的点了,便开车去医院准备将孩子接回来。哪只他到了医院,却见到霍明朗拉着周唯一两个人正坐在大厅里说着悄悄话。

    孩子今天明显很开心,小脸总是挂着大大的笑。霍明朗作为一个新手妈妈,手抱着孩子,孩子去哪她就跟到哪,俨然把周唯一当成三四岁,而不是七岁。

    周唯一眼尖,一下子在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看到自己的爸爸,连忙招手:“爸爸!爸爸!这里!”说完,他还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到了周恪初面前便仰着头问:“爸爸,你是来接我和妈妈回家的么?”

    周唯一太开心,连他爸爸回答:“我是来接你回家的。”都没有听清。他立刻走到霍明朗的身边,拉起她的手说:“妈妈,我们回家了。”

    霍明朗被孩子拉到周恪初的面前,她额头上的伤口还在,站在人群里,她发丝凌乱,有着几分仓惶和狼狈。可是她紧紧地护着周唯一,深怕他被人挤到。

    周恪初的神情便缓和了一点,然后说道:“一一七岁了。”

    “嗯?”霍明朗不明白。

    “你不用这么搂着他,他是大男孩了,完全有能力在这里保护自己。”

    霍明朗连忙“哦”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撒开了手。

    可是没想到,周唯一不干了,他立刻转身拉起他妈妈的手放在自己肩上,笑眯眯地撒娇:“我就是喜欢妈妈牵着我~”

    没良心的白眼狼!周恪初心里冒起层层酸意。他故意道:“快放开你妈妈,我们要回家。”

    “妈妈跟我一起回家!”

    “妈妈的家跟你不是一个!”

    周唯一的小脸立刻跨了,他摇了摇霍明朗的手:“妈妈,你会跟我一起回家的吧?”

    这个问题第二次摆在她的面前,可是霍明朗却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周恪初立刻便去牵住周唯一的手,语气稍沉:“回家!”

    周唯一不动:“不要,我要妈妈一起回去。”

    霍明朗终于做出决定:“一一,你乖一点,跟爸爸回去,明天周六妈妈再来接你玩,好么?”

    敏感的周唯一顿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他一旦明白即便霍阿姨已经承认是自己妈妈了,但是他的家里还是没有亲妈。周唯一立刻低下了头,他站在他爸爸身边不说话,摆出一副随你便的姿态。

    周恪初揉了揉眉心,连招呼都没有跟霍明朗打便带着周唯一就走。

    在回家的车里周唯一一直很沉默,周恪初看了眼在副驾上的小人,叹了一口气说:“一一,你有什么要跟爸爸说的么?”

    周唯一将头一瞥说道:“没什么话好说的。”

    于是周恪初只好主动搭话:“今天跟妈妈聊什么了?”

    “她是我妈妈,可是不是你老婆或者女朋友,所以我才不要告诉你。”

    周恪初自知一一在闹脾气,但是也是理所应当。他想了想又说:“回家,我把你妈妈给的钥匙扣还给你?”

    “哼!”周唯一不屑道:“后来妈妈又给我了,我才不稀罕。”

    后来周恪初再找话题,周唯一已经丝毫不理睬他,直到车子驶进车库,周恪初让他下车,他还在闹脾气。

    “一一,要是爸爸跟妈妈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周唯一发愣,这才转过头来问:“为什么要选?”

    “我只是问问,算了,下车吧,我们到家了。”

    周唯一跟着他的脚步,慢慢吞吞地进了家门,晚上吃饭的时候又只吃了一小碗饭便要洗手去写作业。

    周恪初望着满桌的菜,最终还是摆摆手让他回书房。

    晚上九点钟是周唯一睡觉的时间,周恪初难得放假,也关了灯准备就寝。可是没想到他刚关了灯,就听见了他儿子特有的敲门声。

    先是一下,然后是三下。周恪初沉声说道:“进来吧。”

    周唯一穿着睡衣,小腿“噔噔噔”地跑过来。他钻进他爸爸的被窝里,找到熟悉的位置,脸贴着周恪初的胸膛,瓮声瓮气地说:“爸爸,我今天能跟你睡么?”

    进都进来了,还说什么?

    “好了,不要说话了,睡觉了。”

    可是没过一会儿,在黑夜里,周唯一细细软软的声音便传过来,他说道:“爸爸,要是非得选的话,那我就选你吧。”

    我就选你吧。周恪初心里微微一颤,他突然想起在襁褓里的周唯一。皱巴巴的脸,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然后便朝着他笑。

    这就是他骨血相连的儿子啊。周恪初亲了亲周唯一的额头,一股无言的情绪萦绕开来。

    “可是,爸爸,要是能够不选的话,那就最好了。”周唯一小声地打着商量:“妈妈能跟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大概是夜太安静,周恪初觉得多少年来心底一点点脆裂的声音简直清晰可闻。

    霍明朗主动抛弃他三次。足足三次。七年前不告而别,只给他送来了一个儿子。一年多前,求婚未果,只当与他周旋来复仇。而今天,她已然要来抢自己养了七年的孩子。

    三振出局。这就是他周恪初七年岁月的结果。

    待周唯一睡熟之后,周恪初悄悄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打开了床边的抽屉,又抽出了自己的钱包。

    两张照片赫然在目,年岁许久,里面的人或许早已消失在自己的记忆中了。

    周恪初兀自一笑,掏出打火机便点燃了。火苗跳动,兹兹燃烧的声音过后,终于只剩下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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