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翠英还是扑捉到了崔秀章脸上那些细微的变化,她有些感动,酒馆开张将近一个月来,多亏了崔秀章里里外外忙活,才使得酒馆恢复了爹爹在世时的兴旺,可是他们都在情感方面表现出了某种克制,崔秀章晚上酒馆一打烊,坚持到西门外的土窑内居住,早晨又在凤栖人的众目睽睽之下来到酒馆当炉头,凤栖人当然不知道年翠英跟崔秀章之间的那一段隐情,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年翠英虽然算不得寡妇,可是丈夫郭全发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有时,年翠英也有某种暗示,崔秀章却不为所动,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如果传出了老板娘跟伙计有染,叫驴子酒馆立马就不会再有食客来光顾。可是这天下午,酒馆临近关门之际,两个人都从对方的脸上扑捉到了某种信息,他们沉默着。有点心照不宣。

    三个孩子放学回家了,崔秀章端出来给孩子们准备的饭菜,然后解下围裙,说:“我回去了,明天我来时,你再走”。

    年翠英显得有点迟疑,她用抹布擦着桌子,脸上显出了一丝红晕,说出的话只有自己才能听清:“你先稍等一下”。

    崔秀章看翠英的嘴唇一张一合,知道翠英想说什么,他看了看三个孩子,心里涌上来一股酸楚,如鲠在喉,咽了一口唾沫,才说:“晚上把前门后门关紧,街上野狗太多,防止野狗钻进来糟蹋厨房的食物”。

    年翠英鼓了好大的勇气,终于说:“你先等我一下,我还没有去过你住的地方,想去你那里转转”。

    这个信号再明显不过,崔秀章不可能再有所犹豫,可是他不想给任何人留下话柄。崔秀章说:“翠英,凤栖人的唾沫点子有毒,为了咱的生意,我住的地方你还是不要去”。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把侧门不要关,等人都睡下时我过来”。

    年翠英看了三个孩子一眼,孩子们好像并不理会大人们究竟说了些啥,仍然吃得狼吞虎咽。她扭过头,不看崔秀章,说出的话明显带点诱惑:“你爱来不来”……

    黄昏时的凤栖城罩在一片烟雾之中,崔秀章出了西城门,下了一山缓坡,回到自己居住的土窑洞,光棍的日子好混,出门一把锁,进门钻被窝,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往日他总是一觉睡到天明,可是这天夜里崔秀章睡不着了,心里烦躁。三月天,迎面刮来燥热的风,他把衣服脱光,把一桶凉水兜头浇下,仍然无法解除心头的闷热,估摸得时间差不多了,崔秀章出了窑洞,来到城墙底下,猛然听到一声口令:“干什么的”?

    崔秀章浑身出汗了,他在凤栖居住了几十年,居然昏了头,怎么没有想起夜间根本就无法进城?

    可是年翠英痴心不改,仄起耳朵听了一宿,后半夜听到门吱一声开了,心里头一阵激动,她披了一件衣服来到院子里,院子里竟然进来一只大黄狗。年翠英把狗赶出院子,猛然抬起头,看见了城墙上射过来手电的光……她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崔秀章不会来了,他根本就进不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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