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船舱内的叶孤城是不是还在昏迷不醒,船总是要靠岸的。换上一身素服前翩跹也曾提议过叶孤城的身体还是不要由西门吹雪亲手抱着的好,但是终究是拗不过,无奈作罢,只盼着白云城一干人见到西门吹雪的时候,两边不要真的闹起来才好。

    叶孤城参与谋逆一事,西门吹雪纵然不深思也明白其间到底有谁在推波助澜,而杀害了哥哥,侄子,城主的凶手就这么明晃晃带着前任城主的身体踏上白云城的土地,积压的情绪又何止是一点半点。

    翩跹走下船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再打一场的准备了。身形彻底长开,意味着西门吹雪的剑法又突破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就算叶宛华不打算约束小辈和长辈出手,也不是应付不过来。

    只不过,真正走到岸上,翩跹才发现,之前自己想得还是太少了。她根本一点出手的机会和想法都没有。

    在最前方被姬飘摇扶着的站着的是一个消瘦得几乎一阵海风都能吹走的少妇,裹着一身粗麻布胡乱拼凑起来的衣服,勉强梳理整齐的长发披散着,冷冷淡淡地看着靠岸的船只。

    直到西门吹雪走下来,她才把全副目光放在了被西门吹雪打横抱着的叶孤城身上,甚至连旁边已经露出激动神色的翩跹都和西门吹雪一样被当做了空气一般,一个眼神都没有掠过。

    她没有说话。她也不需要说话。哪怕是西门吹雪这样看淡世俗枷锁的人,面对着这样一个眼中丝毫没有自己的女子,也无话可说。无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有多少默契,多少相知所以不得已的理由,甚至哪怕叶孤城现在并没有完全失去存活的希望,在崔清颜面前,他只是一个一剑捅进她丈夫胸口的凶手。

    踏前一步的是叶孤鸿,同样是麻布做的丧服,之前看着西门吹雪时那种狂热而崇拜的情绪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这个年轻人的眼中,取而代之的是复杂和凝重,他静静地伸出手,接过了兄长的身体,然后转身交给了身后的妹妹,又看着妹妹恭谨地交给了嫂嫂。就这么保持着守护在身后的姿势,背对着西门吹雪和翩跹,慢慢往回走。

    翩跹其实是想解释的,既然清颜现在回转过来,说明宫九口中相思蛊的另一种解法并没有错,叶孤城至今身体还是温热的,自然是雄蛊挡了西门吹雪的剑气死去,进而雌雄皆亡,清颜才能逐渐恢复。但是真正面对着这些默默接过叶孤城身体,一句话也不说就走开的人,她才意识到,有些话,根本说不出口。

    说什么好呢,说我们不是故意的,你看现在清颜姐姐也醒过来了,还是有好事发生了的,或者说叶城主也不是没有机会抢救,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

    她说不出口,甚至她根本没有立场告诉叶孤鸿,现在慕容公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不管翩跹是不是曾经想过让更多的人站到白云城这一边来,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一战中,她不可能会有别的选择,那一剑是她自己捅进去的,甚至她还能想起来那股温热的气息。

    没有理由,只是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一个人而已、但是所谓的之前做的那一切,并不是博取别人原谅的借口,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减少一些愧疚罢了。与月圆之夜才知道一切真相的西门吹雪不同,翩跹一直都是知道的,什么都知道。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才是那个凶手,旁观着一切最后捅上最后一剑的凶手。

    是自己,杀了清颜姐姐的良人,因为自己饮食上的问题甚至敢于和差点杀了清颜姐姐的西门吹雪呛声的清颜姐姐;是自己杀了叶孤鸿的哥哥,那样单纯地崇拜着西门吹雪腼腆地向自己提亲的叶孤鸿的哥哥;是自己,杀了姬飘摇最为崇拜的兄长,哪怕不喜欢自己依旧因为兄长的要求一路保护并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提供帮助的姬飘摇的兄长。

    他们只是漠视自己而已,甚至翩跹没有看到一丝的仇恨和怨愤,只是,为什么忽然会觉得心里那么难受呢?明明,这是最初的最初就已经做好的选择啊……

    因为情绪低沉而逐渐冰冷的手忽然被牵起,不由自主间,翩跹已经随着手上传来的力道靠到了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握住少女柔荑的手干燥而稳定,鼻翼间是清雅的淡淡梅香。她渐渐沉静下来,静静地依靠在男人的怀中,平复着骤然掀起波澜的心绪。

    自己到底是在奢望些什么呢?那一夜之后,还能这样靠在西门吹雪的怀中,汲取着温热的气息,已经是很好很好了。和失去最重要的人相比,不过是被熟悉的人漠视而已,这样的难受又怎么比得上心头如狂风吹过戈壁般的巨大空洞,永远无法填满。

    或许是真的被身后的男人宠坏了吧,居然有一天会连这样的结果都觉得不满足呢,翩跹冷冷自嘲,舍得之间,哪里容得了这样的贪心呢。何况,扪心自问,数月以来所行所言,并无后悔遗憾,既是如此,夫复何言!

    少女被紧紧握住的手,终究是有力地回握了回去。

    “贤伉俪这般鹣鲽情深,委实让人艳羡呢。”冰冷而滑腻的声音好似就在耳边,一字一句极其清晰。

    原本埋在西门吹雪胸前的翩跹骤然抬起头,是什么人能够瞒过西门吹雪的耳目,没有预兆地到了如此接近的地方!

    翩跹还在惊讶的时候,西门吹雪已然放开原本揽住少女后腰的右手,反手拔剑,左手拉着翩跹纵身跃起,雪亮的剑光从空中劈下,惊起沙砾漫天,一柄形式奇特的古剑从纷纷扬扬的沙砾中闪现,竟是架住了西门吹雪自空中劈下的一剑。

    西门吹雪待要再次出手,原本架住剑身的古剑忽然失去了劲气,直直地j□j地上,而握住古剑的那只苍白的手也跟着消失,虽是如此,翩跹已然看到了那一抹红色的衣衫,冲口叫了出来,“是你!”

    再次闪现时,红衣已经在数丈之外,随着翩跹这一出声,原本快要消失的声影复又凝结起来,转过身来,却正是故人。精致如雕刻的轮廓因着舔舐着嘴角的舌尖显得十分诡异,伴着艳丽的红衣,却又万分妖娆。

    挺身而出拦住了来人紧紧盯着西门吹雪的甚至有几分饥渴的目光,翩跹冷冷道,“多日不见,九公子如今怎会有这般闲暇,来管别人的闲事!”

    没有去管被翩跹从沙地上拔出的古剑,宫九忽然移开了一直死死盯着西门吹雪的目光,轻轻叹息了一声,“偏偏是现在遇上你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当真可惜。”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对于这样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把手中的剑扔在沙地上的人,他甚至已经失去了拔剑的兴致。

    西门吹雪不明白,翩跹又怎么会读不懂宫九方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宫九弃剑,只不过是因为他根本就再不想用剑架住西门吹雪的招式,相反,西门吹雪那一剑的气势已经激起了宫九某种不为人知的欲/望。

    若不是因为这里是白云城,翩跹几乎可以想象下面会发生什么,宫九会非常愉悦地用身体去格挡西门吹雪的剑势,然后任由剑锋划开他华美的红衣,留下一道道或轻或重的伤口,享受着缓慢流血的伤口带来的快感,然后藉着这种变态的快感,释放出他的**,就像很久以前在翩跹鞭下一样。

    光是想到西门吹雪的洁癖和宫九隐秘的爱好,翩跹就不禁浑身发冷,暗自庆幸这里是白云城,有姬飘摇这样一个宫九心慕之人在这里,他还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至于那所谓的可惜是什么意思,翩跹绝对不想让西门吹雪知道其中究竟隐藏着多么猥亵的含义。

    纵然死在叶孤城剑下,西门吹雪依旧不会有任何遗憾,而面对宫九这样的人,哪怕只是知道某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都足以让西门吹雪失去冷静,都是一种对剑神的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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