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牧内乱在经历过近三个月的时间之后,赫连捧月终于击溃长安帝派来的六十万大军,之后声势日渐浩大,兵分三路向永宁进发,一路战战停停收收合合,优势尽显,永宁皇城岌岌可危,长安帝忧心不已。

    在北牧内乱这一战打得如火如荼之际,南部圣华传来一件震惊四海的消息:

    圣华国君承明帝欲趁北牧内乱出兵,满朝文武无不赞同,唯有太子司马空哲一人反对,奈何相劝无果,承明帝坚持出兵,并当殿斥责太子殿下不思进取优柔寡断,太子当朝丢下一句“自断后路”而拂袖离去,回府后即刻散尽家丁妻妾,一纸留书放于府上,上曰胸无点墨失帝王之志而辞去太子之位云云,之后便悄无声息地失踪。

    若说司马空哲胸无点墨,那便可教天下学子羞愧而死,圣华乃至四海那个又不知其大名,那可是与天行龙延拓和傲苍慕容修文齐名的少年英雄,自幼一篇定国论而让承明帝刮目相看,其又是嫡子之尊,是以承明帝对其是十分偏爱,无论当朝如何暗潮汹涌,太子之位始终未曾动摇分毫。

    如今其却无故辞去太子之位而杳无音信,以致承明帝大怒于朝堂,举国悬令寻找,但却始终没有丝毫蛛丝马迹可循,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太子司马空哲的离去,给圣华带来了轩然大波,太子之位空悬,各方皇子势力开始蠢蠢欲动,明争暗斗不可开交,纷纷请战出征于北牧,几欲拔得头功而使承明帝刮目相看。

    但在承明帝争夺得不可开交之际,傲苍和天行先后有所动静。

    先是傲苍,明言自己与北牧身为姻亲之邦,友邦有难自当鼎力相助,并陈兵于傲苍与圣华交界,日益练兵,不知是虚张声势还是其他!

    再是天行,直说自己有一队商队无故消失于圣华边界,疑是圣华有人做了手脚,大军气势汹汹朝向圣华直截了当要人,扬言若是不交出商队便以圣华边界百里之地作为赔偿。

    圣华本欲趁火打劫于北牧,却不料竟一时令自己陷入两难境地,哪里还敢出兵,承明帝在大殿之上听说两国不差先后的举动,冷汗立刻涔涔而下,“啪啪”滴落于龙座之上亦不知,一把丢开军报,哆哆嗦嗦质问快马来报的探子:“傲苍作为姻亲之国出兵也就罢了,这天行凑得哪门子热闹!”

    一个小小的驿站传输探子哪里能回答得了这等问题,当即吓得腿软不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朝文武没了太子殿下,顿时失了主心骨,你争我抢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承明帝两眼一翻,竟在大殿之上人事不省来。

    出兵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之于天行之事,承明帝最终也没查出个什么商队的下落来,却又怕天行不依不饶,竟乖乖送去黄金万两粮食万担作为补偿,美其名曰维护两国邦交,真是让四海又是唏嘘不已。

    圣华本就因为太子留书而去而颜面无光,如今又欲趁火打劫却又未成反倒被两国夹攻,最后白白送去不少钱财而平息事端,更是颜面扫地。

    再说承明帝醒后,想到当下一触即发的事态更是越想越来气,第一件事便是宣布放弃出兵,第二件事便是将怒气都撒在了这个离家出走不争气的儿子身上,于是下达诏令昭告四海,将司马空哲自宗室族谱中除名,永不承认其司马家后室子孙之位!

    但是,自始至终,司马空哲也未曾现身。

    “看来这承明帝是恨他儿子恨得牙根痒痒了,否则也不会发下如此诏书欲逼他儿子现身!我与这司马空哲倒是有过几面之缘,未曾想竟是有如此魄力的人物!”彼时玉潇然带领大军已经愈发逼近皇城永宁,对着探子送来的战报,唏嘘不已,作为子孙,从宗室族谱被除名真乃是最大的耻辱和比性命更加严厉的处罚。

    她带领大军正在一个城镇的驿站中停留,美其名曰修生养息,其实就是想给本就坐立不安的长安帝再多几分压力,就像拿刀子杀一个人,并非一刀将之毙命,而是一点点将利刃逼近,让人在临死前感受到无边的恐惧和胆寒,杨敛和止澜的死,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每在夜深人静,她总恍然间能见有婀娜多姿的身影或坐在窗前为其沏一盏茶,或是屏风之后为其叠衣理床,或是半夜入账为其盖被子,再者,就是有一身太监服的人恭敬而憨厚的面容,偶尔露出一两抹老实的笑意,但在人群中总是卑微躬身,这些,都是她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是她抹不去的梦魇心魔,这些,有她的不是,但更多的是,她对赫连明铁血狠辣的无边恨意。

    她快意恩仇,实则心中,早已千疮百孔,但战事的风霜,终是让她在愈发残忍的环境中咬牙撑了下来,以致每天每日,她会笑颜以对,忘记该忘记的,记住该记住的。

    “的确有魄力!”钟怀仁静静喝一盏茶,幽幽道。

    她一愣,放下军报看了过来:“怎么,钟兄也认识司马空哲?”

    他嘴角轻轻一撇,清冷的双眸中意味不明:“我说的是傲苍和天行!”

    “啊哈哈,钟兄怎么想起说这两国了,你我不是在商讨司马空哲一事吗?”玉潇然打了个哈哈,对于几步外的如静幽寒潭之中的盈盈光芒置若罔闻,将目光重新转到战报之上,仿佛那不是自己看了一遍又一遍的战报,而是一本耐人寻味的书。

    “是在商讨傲苍太子一事啊!”钟怀仁仿佛没有看到她闪躲的目光一般,“司马空哲因为圣华直欲出兵之事不辞而别,傲苍和天行难道不也是为了圣华出兵而陈兵边界?看起来,倒像是不约而同呢!”

    “人傲苍不是说了吗?身为姻亲之国不帮一把是没颜面,要知道一国之君颜面大过天,若想堵住大千世界悠悠众口,势必要做出几分样子来的,也就是那承明帝胆子小,他若真的派兵杀来我北牧,我就不信那傲苍真的敢出兵!”玉潇然自顾自地分析,撇了撇嘴。

    钟怀仁笑了笑,淡若清风:“是吗?那天行呢?这么巧这个时候也出兵了?”

    玉潇然眼皮子跳了跳却最终面不红心不跳地道:“这有什么赶巧的,那么大的地方,商队不见了又是什么稀罕事,以承明帝这爱趁火打劫的性子,自己国家的军队素质也不好哪里去,说不定在哪看到了落单的商队就打劫去了!再说了,以天行皇上那小气的性子,他占别人便宜还差不多,又怎会让别人将他便宜占了去,那么大一队商队可以养活他天行多少人口,他会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那些财富不翼而飞?不出兵倒真是怪事了!”

    “小气?”钟怀仁抓住了重点,“未曾听闻你与天行皇上有所往来,怎么对其性子有如此了解!”

    玉潇然心中一边暗骂着钟怀仁太精明,一边干巴巴道:“啊哈哈,小气?谁说的,我说了吗?哦,是得,好像刚刚说过,我不清楚啊,一点都不清楚,我瞎猜的,瞎猜的,哈哈!”

    “瞎猜的?这可不像你说的话!”钟怀仁淡淡一笑。

    玉潇然看着他灼灼的目光,便知道他知道了些什么,想起远方那个邪魅绝世的男子,面色渐渐黯淡至未明的色彩:“瞎猜的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两滩互不相干的死水,终究是无法汇聚到江海的!”

    钟怀仁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露出骨节分明的骨节来,而后幽幽起身,向外走去,不一会儿,便手中提了两个坛子来:“贤弟,随你征战沙场数月,为了不误事,怀仁已经很长时间都滴酒未沾了,今日去府衙的路上,闻到巷子口的一家酒香特别怡人,一时没忍住便偷偷买了两坛,如今忙里偷闲,你我再次一醉方休可好?”

    玉潇然一闻,果然是好酒,未曾开坛便已有醇香扑鼻,面色不善看向钟怀仁:“大胆钟怀仁,军令如山,你身为军师不但不以身作则反倒以身试法,该当何罪!”

    钟怀仁先是一愣,继而瞥见她眼底的戏谑和狡黠之色,便一边自顾自打开酒坛一边自言自语:“这可是真难得一见的好酒,有人不喝正合我意,我一个人包揽了!”

    玉潇然咽了口口水,一把夺过已经开封的酒坛,恶狠狠道:“谁说我不喝了!”

    “贤弟不是说军令如山吗?”钟怀仁笑意盈盈。

    玉潇然暗道这钟怀仁心眼可是越来越坏了,十有*是跟着塔雅思日久了便近墨者黑了,一边凑近坛口狠狠嗅了一下酒香一边狠狠道:“我还没说完!纵然军令如山,但有如此美酒即便是军法处置也值了!”

    钟怀仁提起酒坛,欲将手中的酒倒向桌上酒壶中,却被玉潇然一把拦住,只听其慷慨激昂道:

    “钟兄,你这酸文人的性子也该好好改一改了,你这文人虽风流但却不尽兴,这酒啊,其实是该这么喝!”

    玉潇然说完,便单手提起酒坛仰首喝了一大口酒,而后极其没有形象般“咕咚”一声咽下。

    钟怀仁微愣,纵然与之一起痛饮不少,但却如今日这般喝酒还是初次,眼前的女子一身简洁利落的便装,墨发高绾,姿容绝世,举手投足之间丝毫未曾得见小女儿家的扭捏之态,姿态虽不优雅但却也不粗鲁,反而一动一仰之间净是放浪形骸绝于尘世的不羁和狂傲,见过简装素颜淡雅的她,见过盛装高贵冷冽的她,见过戎装果决狠辣的她,却从未见过如今日这般如此放纵的她,或许,她本就如此,只是尘世的种种,束缚了她本该不顾一切放浪不羁的性子,使她无论何事,都逐渐三思至犹豫不决起来。

    她用挑衅地目光看向面色有些怔愣的钟怀仁,唇边沾一滴晶莹剔透的酒水,刹那间衬得她容颜娇艳无双:“钟兄,请啊!”

    眼底收进她毫不掩饰的挑衅,钟怀仁唇畔亦挑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而后丝毫没有文人的扭捏与酸儒,反而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畅行欢快,他将精致的下颚微微扬起,清冷的眉眼在一刹那竟带几分放浪不羁的倨傲,红润的双唇微张,修长的手指如同勾住瓶口,清澈的细流倾泻而下,仿佛高山流水那般和谐优雅,说不出的风雅,道不尽的风情。

    这次轮到玉潇然怔愣了,她未曾想一直以酸文人自居的钟怀仁竟还有如此豪气冲天的一面,这人举手投足之间哪里还有半分反而酸儒模样,若非周身没有一丝内力波动,只怕要将之认作是驰骋江湖的风流侠客,她看着他仰首痛饮的风流模样,突然间就想起许久之前有人这样狂放不羁百态风流地陪伴自己在风霜之夜彻夜不眠,陪自己却比自己更加锥心之痛地看着远处的阑珊灯火,想到这里,口中残余的清甜酒香,便突然间变作了有些酸涩的滋味。

    她又喝一口酒,而后幽幽说道:“钟兄,你相信吗,我曾经莫名其妙地为了一个人动心,在我最单纯最纯真的时光里?”

    钟怀仁拿着酒坛的手微微一顿,而后低下头去看坛中荡漾不已的酒水,声音平静:“我相信!”

    “那时我没有满腹的阴谋诡计,也没有双手的血腥之气,更没有如山般沉重的责任,更没有千军万马做追随!”她唇边的酒水,挂上一抹苦涩的味道,这是她第一次开始真正的回忆那段原本最不想提起的岁月,“我只是一个任性无知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我毫不避讳地表露自己心思,甚至为了博他倾心而闯青楼,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我,我有可能便是北牧的公主,呵,什么公主啊,不过是失去自由的金丝雀而已!”

    钟怀仁拿着酒坛的手微微收紧。

    “我可以原谅他曾经接近我是意图不轨,也可以原谅他为了大局而舍我,却独独不能原谅他另娶她人,无论是他有何苦衷,我却不能原谅,若不能做得此生唯一,那我宁愿是从未有过交集!”她蓦然笑出声,再喝一口,觉得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帝王家的人啊,你永远都不懂他在想什么,哪怕是我自己,我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我不知我想要做什么,不知这永无止境的杀戮和硝烟到底何时能够终止,哪怕是天下人都说我早已有心向高处,那又如何!我赫连捧月从不会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风浪而退缩!可是,你们知道吗,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些,我想要的,不过是能够开心时便大笑,不高兴便可痛痛快快发泄,偶尔能够向着长辈偷奸耍滑撒一撒娇令人头疼的山野粗人,我要那高位作甚,天下是你的,可你不也是天下的?哪里有自己就是自己的来得痛快!”

    钟怀仁看她一眼,她虽说他不怕天下悠悠之口,但又哪里能做到真正的忘却,幽幽道:“世人愚昧,看到的皆是眼前富贵,有几个能够想得长远!富贵如云烟,却终究会有无数人追寻一世浮华!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我不在意!我不在意!”她唇畔喃喃,“我在意他们作甚,我知道,你们都懂,这就够了!来,钟兄,为你我相知,干!但愿你我这难能可贵的兄弟之情永远不变!”

    兄弟之情?钟怀仁唇畔突然撩起一抹苦笑。

    她摇摇晃晃上前,似有几分醉意,将酒坛碰了过来,发出“噹”地一声响声,冲开一室寂静,她喝一口酒,猛然间勾住钟怀仁肩膀,姿态风流,双目因怀几分醉意而娇媚如丝,带着水渍的唇畔张合有度:“钟兄,敢情我竟被你骗了这么久!”

    钟怀仁正欲喝酒的手一顿,声音仿佛变了色:“什么?”

    “你看你,平日里总是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其实原来也是个风流浪子,你瞧瞧你这喝酒的娴熟劲,啧啧比我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嘿嘿一笑,极为不雅打了个嗝,靠在身侧之人的肩头,舔了舔唇畔的酒渍。

    钟怀仁侧过脸来,正将她无意间外露的*姿态收进了眼底,再感受到肩头这人轻若无物的螓首和吐气如兰的鼻息,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动了动肩膀却又怕这人摔倒,只得小心翼翼道:“潇然,潇然你喝醉了,男女授受不亲,你快站好!”

    “呃……”玉潇然又打了个嗝,顺手拍了拍钟怀仁的背,毫不在意,“你这酸儒,方才刚夸你两句,这会又开始那女授受不亲了,我们是兄弟,什么男女!再说了,我沐浴时你都进去过,你这会倒是怕了!”

    钟怀仁因他这无意间的提起思绪刹那间飞远,那时尚且不知她是红妆,直直闯进,现在想想,无怪乎那时她翻脸斥责,但那时的她真的很美很无瑕,他如此想着,便猛然间回过神来,面色一红暗骂自己真是没有出息,这边肩头又搭上一只纤弱的素手,已是那人从背后环了过来,只听她似乎十分小心翼翼,但却笑得十分猥琐的声音:“嘿嘿,钟兄,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那日洗澡的秘密,嘿嘿!”

    钟怀仁被她又靠近一分,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却是疑惑道:“秘密?什么秘密?”

    “就是……就是……”玉潇然又是嘿嘿一笑,而后唇角又是狡黠翘起,“都说是秘密了,当然不告诉你了!”

    钟怀仁满脸黑线,正欲开口,肩头这人却是头一歪,呼呼声已经响起,睡着了!

    他一愣之后便是摇头苦笑,轻轻侧过脸去看身边的女子,面色一片酡红,睡着的样子娇憨可爱,仿佛纤尘不染的仙子,让他不禁伸出手去想要将之护在怀中,但却在一寸之地顿了下来,想起这人说过的话,终究是只叹息一声:“兄弟,可你在我眼中,终究不过是一个心有脆弱的普通女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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