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就和平时一样说说笑笑的散场了,王方翼和波斯王子都已经离去到自己的帐篷中去,但是太平却没有走,当然这是裴行俭留下来的。

    两个人没有接着再喝酒,而是在空旷的戈壁滩上站着,抬首仰望皎洁的月色,两人都静默不语,谁也没有先打破这种寂静,谁的脸上都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一样的高深莫测的眼神和表情。

    如果这时候拉吴沉碧出来围观,她一定会爆出一句,靠,做人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两个笑的一脸高瞻远瞩的人终于移动脚步,在戈壁滩上慢慢前行,仿佛在夕阳下散步似的,惬意、慵懒,享受美丽的景色和难得的轻松。但这个时候天上是皎洁的月色,四周是荒芜人烟的戈壁滩,极目一望,都是干燥的土地和砂砾,除了让人顿感苍凉以外,让人如身在江南一样的惬意美感是没有的。何况,就算要散步,就算要品味这西北的风情,也用不着在大晚上吧。

    所有被打发不能跟着的仆从都暗暗叫苦,我的个主人呢,咱什么时候游玩不好,非得挑这么朦胧的夜晚不成,还不让跟着,要是闹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哟!但是,遇上装逼的主人,他们也只能受着。还好王公公这次没有跟来,否则一定会哭瞎眼睛不可,但是他被太平抛弃在洛阳,现下岂止哭瞎眼睛,简直想撞墙啊,公主去西域居然不带着他这个大总管去啊,一定是被嫌弃了。

    离开人群三四十步的时候,裴行俭终于停下脚步,抚着胡须看了太平一眼,笑道:“公主小小年纪,好定力。”

    太平轻轻一笑道:“裴公要卖关子,我当然得舍命陪君子,何况月下踏沙而行,也是一种难得的意境。”

    裴行俭被揶揄了也毫不在意,背着手望着远方问得高深莫测,“何为天下?”

    太平袖手一笑,这老狐狸果然猜出了一些,不过想的确实太深远了一些,现在大唐拉出谁来,也不会想到她会是为了那个位子做准备,那么只能说明,裴行俭真的通阴阳之术,未来之事莫非真有可为,即使到了现在太平仍然觉得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因此,她袖手一笑,道:“天下乃万万子民之天下。”

    裴行俭又问道:“公主觉得这西域有什么?”

    太平抬眼望向西边,“荒漠、神秘、边远,还有……混乱!”

    “乱中才有治,乱中才有隙可循,这神秘的边远的荒漠便于隐藏,公主,某说的可对?”裴行俭终于偏头望着太平,一双眼亮有星芒一闪。

    太平落齿一笑,道:“狼虎环视,边陲荒漠之地,势力再大恐也鞭长莫及。”

    裴行俭沉声道:“中原稳固,无可治之地。”

    太平轻轻一叹,没有再说,中原可治可大治,却没有她的位置,她忽然转了话题,“永仪聪慧多谋、颖悟绝伦,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观其器量,可承父志。”

    裴行俭笑了一声叹了一声,道:“小女虽有少许聪明才智,却年少轻狂,不堪大用,何况闺阁女儿,才智得来何用?”

    太平冷笑一声,道:“月色虽好,然冷气袭人,我就不陪裴公赏月赏风沙了,告辞。”太平甩袖而去。

    裴行俭撸着胡须笑而不语,一个人在月色下又站了很久,直接轻微的一声咳嗽之后,才面色萧索,长叹一声转回帐篷。

    从始至终,两个人都在打哑谜,都在试探,都没有说透,裴行俭却在心中已有定论,第二天,便把女儿裴永仪从太平身边调过来,文书往来、使团事务、西域人情一一详细加以教导,把她当成继承父志的长子教导。

    他的这番改变,让多年老友王方翼暗暗惊叹,出了玉门关没几天,他终于忍不住找个时间拉住裴行俭问道:“你那晚和公主到底说了什么?”

    裴行俭笑眯眯的说道:“赏月赏风沙。”

    王方翼额角青筋直跳,忍着暴怒,咬着牙说道:“你若是不肯说实话,别怪我不管几十年的老交情。”

    裴行俭摇头一笑,陪着老友的肩膀叹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你,好好教导你那族侄女,或许将来会给你们王家带来莫大的好处。”

    王方翼皱眉沉思一番,忽地再也站不住,在帐篷里来来去去的踱步好几次,才停下来,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我知道你通阴阳之术,只是,这,这也太……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裴行俭摇头道:“天地机宜岂是凡人能猜透的,你也不要多想,或许是我看错了也未可知。若不是我年纪已老,几个儿子又太幼,我也不会走下这一步,人老了,总会想给后代留下一条退路。你们王家若要自兴,唯有你那侄女儿或可有所为。”

    王方翼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其实自王皇后废弃以后,王氏一族虽为望族,却已被宫廷打压的一蹶不振,势力大为减弱,族中子弟出仕后几乎全面被压制,完全没有被提拔的可能,长此以往,必然会在士林权贵中消失。作为族老之一,王方翼当然很焦急,可是武后一直势大,且越来越强盛,恐怕只要有她的一天,王家就无法抬起头来。但凡有那么一丝重振家声的希望,王方翼都不会错过。

    既然老友已这么直白的点明,王方翼即便没有全信,也会去试一试,搏一搏,自此,便把族侄女王子嘉给调到了身边,竟然把她当成宗子来教导。

    不说裴永仪和王子嘉被这种突如其来的重视而搞得有些惶然,有些兴奋,甚至于一度手足无措,她们当然明白长辈这种特别的教导是嫡长子才能享受的待遇,但是却无法明白,为什么长辈们忽然这么重视起她们来,平日在家中,最多让母亲教导后宅之事罢了。

    她们不明白,太平和吴沉碧却非常清楚,两人听到裴永仪和王子嘉的疑惑时,立即相视一笑,欣喜不已,口中却不说破,只是鼓励两人不要有压力,凭着她们的才能一定不会辜负父辈的教导传授云云。

    待到裴永仪和王子嘉离开,吴沉碧才攀着太平的肩膀,死命盯着她眼睛,问道:“那天晚上,你和裴老头装了半天逼,到底说了什么,让他有这么大改变?”

    太平笑道:“互相试探了一会,那老头最终还摆了我一道。哼,这头老狐狸果然不简单,母亲对他多方忌惮,恐怕也和他这种近妖的识人之明而感到恐惧。”

    吴沉碧皱眉深思一番,点头道:“武后对于裴老头确实态度很暧昧,一直都选择敬而远之,裴老头几乎是唯一一个因为立后之事被贬还能升官的人,哼,真是不简单。”

    太平笑道:“只怕是裴公自那次事件之后学乖了,一心忠于皇帝,从不偏向其他任何势力,对于皇后来说,根本就不存在威胁,所以他才有机会从安西大都户调回京中。吴沉水那货好像也一直对裴公敬而远之,哼,恐怕是棋逢对手了吧。”

    吴沉碧点头道:“您说的是,吴沉水那么喜好下棋和书法的一人,遇到裴老头这么个棋书双绝的人,竟然从不肯主动接近,看来是嗅到了对方的骚狐狸味儿,遇到同类了。仔细想想,吴沉水那张毒嘴唯一没提及的就是裴老头了。”

    太平抚掌一笑,道:“吴沉水也有憋屈的一天,这不得不说,让我也觉得很痛快。”

    吴沉碧点头笑道:“同感同感!”

    远在长安的吴沉水不由得连连打了数个喷嚏,眉毛一皱,嘴角斜斜一挑,暗骂一声,陛下和吴沉碧那混蛋肯定又在背后说我的不是了,哼,回来得好好治治,她们倒是好,轻轻松松的跑去西域,留下她一个人在长安应付帝后二人的盘查,真是岂有此理,还被武后抓去代替了吴沉碧那混蛋的活儿,甚么内书舍人,本官可是大周国堂堂宰辅,竟然去干这等只能执笔听后差遣的小吏活儿!真是大材小用,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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