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中,徒文怀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的天空,阴云翻滚,雷声轰隆,一场倾盆大雨眼见着就要下来了。屋内烛火轻轻摇曳,忽明忽暗,整个空间中弥散着一种虚无不可捉摸的飘渺诡秘之感。

    “殿下,表少爷来了!”管家在外面扬声汇报道。

    徒文怀转过身来,随手将窗户掩上,烛火宁静下来,他坐到书桌前,执笔开始在泼墨挥毫,只觉得心中郁燥纠结:“叫他过来吧!”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外面已然是大雨瓢泼,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檐上,噼里啪啦好不令人心烦意乱。甄易启披了一身蓑衣,打着伞,即便如此,待穿过重重庭院来到书房门前时,衣摆上也溅了些泥水。见他皱着眉头,忙有管家小厮取了干净的衣袍来,领他到书房旁屋换上后,甄易启方才敲了敲书房阖上的门。

    “怎么这样天气还过来了?”徒文怀搁下手中狼毫,抚着额头,两侧太阳穴隐隐的涨疼让他很是疲惫:“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甄易启自寻了把椅子,拎到窗子前坐下来:“此番过来正是要和你商量,皇上下旨命我父亲和祖父即刻上京来,如今已经在路上了!思来想去,我也没能闹清楚这里头的关节——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么?”

    惊讶地站起身来,徒文怀皱起眉头:“无缘无故,父皇怎么会让外祖父和大舅舅往京城来?至于宫中,你也知道,陈贵妃那个老女人牢牢地掌着宫权,她与母妃又有些旧怨,这几年,母妃留给我的老人们不是被调走就是被放出了宫,余下寥寥无几;自从二月那件事儿发生,宫中更是戒备森严,我又没什么理由往后宫去,是以快两个月不曾收到有用的密报了......”说到这儿,徒文怀不由得伤感起来,若是母妃仍在,自己何须这般苦苦筹谋策划?

    “哎!可惜姑母去得不明不白,否则又何至于此呢?”甄易启自然知道如今甄家对皇上心思的捉摸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对自己这个皇子表弟的处境和心思,一路走过来,他也清楚得很,上前拍了拍徒文怀的肩膀:“表弟莫要惆怅,待他日荣登——陈贵妃也好、二皇子也好,或者是那两个小崽子,都只能在你的脚下俯首称臣!”

    在争夺皇位的过程中,徒文怀从来不曾想过四皇子徒文憧和五皇子徒文憬会有什么竞争力,在这一点上,足见他和废太子徒文慎的差距。

    徒文怀复又坐下,眼底满是狠戾和恼火:“哼!徒文怙的风光也只能到这儿了!要不是有陈贵妃去脱簪请罪,只怕现在他已经和废太子一样被圈禁起来了,真是可惜......不过,一个跪了奉先殿的皇子,他还能有什么脸面资格和我一争高下!”他的左手紧紧地攥住了椅子扶手上那处雕琢得活灵活现的貔貅图案,面上闪现过一丝兴奋与得意。

    窗外,雨丝如瀑,电闪雷鸣。

    第二日。

    “哥哥,这个小娃娃做得真有意思!”徒文憬半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个白白胖胖的瓷娃娃不肯撒手,笑眼弯弯地看向坐在床边的自家兄长:“既然能照着画像做出我和哥哥来,那能不能让人家做一个母妃的呢?”

    徒文憧含笑看着弟弟在自己面前撒娇的小模样,闻言,微微怔愣片刻,旋即伸手抚摸着徒文憬的发顶,欣慰又心酸:“憬儿想要的,明日哥哥便让人去找那张老伯做一个,好么?母妃肯定会很高兴,憬儿一直都把母妃放在心里的——”

    眼圈悄悄地红了,徒文憬将手里的瓷娃娃搁下来,主动扑到徒文憧身上,脸埋在怀里看不见表情,却能听得出他的声音带着些委屈和哽咽:“哥哥,我昨天做梦,母妃和我说话了,还给我做了衣裳,然后她就不见了......”

    感觉到心头仿佛被狠狠地撕扯了一下,徒文憧抱着徒文憬,鼻头微酸,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既是在宽抚他也是在安慰自己:“没事儿的,母妃说过,人是有魂魄的,所以她一定是舍不得憬儿难过,所以特意入梦来看望憬儿;憬儿,一定要好好地听哥哥的话,不要让母妃担忧才可以啊!”脑海中浮现出当初母亲含笑而逝的场景,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嗯——”

    兄弟俩安静地相拥,仿佛两只受了伤的幼兽互相抚慰着伤口,一室温情。

    徒高程立在门外听着,不知过了多久,在听到安福轻声的呼唤时,他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走吧,莫扰了他们!”

    行走在巍巍宫墙之下,一路上或有巡行龙禁尉、或有来往宫人内侍,徒高程好像全没看到一般,只抬头看着晴空,经过昨日傍晚一场急风骤雨,天色似乎也更明湛了些,蓝得仿佛一块莹莹澈澈的宝石。想着往年佳人尚在时的笑语,他满怀惆怅,汀儿,当年汉武帝尚且能靠着招魂之术得见李夫人姗姗来迟,为何四年了,你仍旧不肯入我梦中相会呢?

    “陛下,三皇子府出事儿了!”安福匆匆在身后赶了过来,罕见地惊慌失措跪倒在地:“事关重大,请陛下移驾!”

    回到重霄宫,安福不敢有丝毫耽搁,简明扼要地将三皇子府上发生的种种状况一一汇报清楚,直听得徒高程目瞪口呆火冒三丈:“这个孽畜!我徒氏一族怎么会出了这么个东西!快!快!立刻封闭三皇子府,命令御医前去为妟儿治疗,不得耽搁!”

    “是!”此事非同一般,安福赶忙应下,连走带跑地出门去安排不提。

    徒高程浑身颓然无力地跌坐在宽大的龙椅中,倦怠得闭上眼睛,浑身的生气似乎一瞬间被抽空了。难道真的是自己教导出了问题?长子为了情爱之事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次子虽说本性孝顺却完全没有身在皇室应当有的精明谋略,三子如今居然为了一个卑贱下九流的戏子险些掐死了自己的儿子!然而想到底下的徒文憧和徒文憬,他心中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幸而这两个孩子是好的,否则,百年之后,自己如何有脸去见圣祖皇帝啊!

    三皇子府正院之中,哀哀凄凄的哭泣被一声凄厉的斥骂打断。

    “你们这些贱人——滚出去!滚出去!”衣裳华丽却发丝散乱得好似个疯婆子般的少妇抡起手边约莫尺高的汝窑青花缠枝压桃瓶子,冲出门去狠狠地砸在地上,四处飞溅的碎瓷渣引来几声惊叫。

    余光瞄见院子里跪着的几个女子面颊上浅浅的血痕混杂着泪渍,满眼惊惧地抬起头来,狼狈不堪,这少妇露出一丝恨意满满的笑容来,映衬着她被泪水晕染开的妆容,犹如恶鬼临世:“刚刚哭的,堵上嘴全部给我拉到院子外面去,每人掌嘴四十!”

    不待底下那一众女子发出声音来,旁边早有粗使婆子掏了手帕子,只听得满耳挣扎呜咽,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院子外面便传进来清脆的掌掴。

    这少妇脚步微微踉跄着走进屋内,看着锦绣帐幔下那个胸脯微弱起伏着的小小孩童,眼泪扑簌扑簌滚落下来,她一下子跪在床前,握着他苍白的小手,呜咽着泣不成声:“妟儿......我的孩子......”

    此人正是三皇子府的女主人、徒文怀的正妃,宁敏芝。

    宁敏芝乃是平远侯府嫡孙女,嫁给徒文怀已经四年,恭检温良,持家矜勤,曾经被徒高程亲口称赞过。人人都说她是有福气的,入府三个月即怀了身子,顺利诞下嫡长子徒熙妟,府中虽说妾侍成群,却没有庶子庶女添堵。然而唯有她自己清楚,在这三皇子府中过得是什么日子。

    “主子!主子!”只听得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唤:“陛下遣了御医来!已经到小门外了!”

    宁氏闻声,呆滞了一瞬便飞快地站起身来,几乎是欣喜若狂含泪摸了摸儿子没有丝毫血色的面颊:“妟儿,你皇祖父疼你,派人来救你了!好孩子,快些醒过来吧!娘不能......不能没了你啊......”

    说话的这阵功夫,几个老御医已经气喘吁吁地进了屋子,瞧见床铺上小皇孙的脸色已经微微发青,他们也顾不得什么避讳,立时便上手诊脉。紧接着,其中资历最高的李御医赶忙从药箱中翻翻捡捡找出了一只白玉药瓶,慎重地倒出一粒乳白色的药丸给徒熙妟服了下去,然后便是十二根金针落了下去。

    看着御医们变幻不定的神色,宁氏被方才匆匆忙忙进来报信的贴身丫鬟扶住,瞪大了眼看着他们连串的动作。看着那明晃晃的金针发出嗡嗡的声响光芒闪耀,榻上徒熙妟被几个御医按住动弹不得,只能发生痛苦的呻吟呜咽,她只觉得心都碎了。

    这厢御医们正十万火急地抢救着命在旦夕的小皇孙,另一边徒文怀被一桶凉水泼头而下,终于清醒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本皇子的府邸,你们竟敢撒野!放开本殿!放开!”徒文怀在绳索的绑缚下挣扎了半晌,然而无论是他恶狠狠的眼刀还是愤怒的咒骂,都没能让旁边看守的几个黑衣人露出丝毫动容的表情,呆板得像是几块木头矗立在那儿。

    沉郁而熟悉的男声隔着一扇门响起来:“看来三皇子还没有彻底清醒,继续!”

    听着这声音,徒文怀先是一喜,然后脸色骤然间煞白,看着四周默不作声却完全听从指令各拎了一桶水朝自己劈头盖脸泼过来的黑衣人,他完全无法躲闪,湿透的衣裳更是滴答滴答地在椅子下汇聚成一个水汪来。水呛进口鼻引起的不适令徒文怀心情更是恶劣,想起门外站着的人,他咬着牙,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谩骂咽回肚子里去了。

    “看来是冷静了!”徒高程听着里面空寂的水滴声,冷漠地抿着嘴笑了笑:“既然这样,把门打开吧——将甄易启带来,鞭刑六十下!一并把那个戏子拖到这门口!仗毙!”

    徒文怀悚然一惊,旋即,书房紧阖的门被缓缓地推开了,屋外明媚的阳光晃得他一时间看不清楚外面的景状,待他的眼睛适应后,便见着甄易启和自己现下里最宠爱的君蘋都被白布堵着嘴趴在刑凳上。

    鲜血喷溅在庭院中碧色的植株上,无声的、却显得触目惊心,徒文怀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目眦尽裂,亲如手足的表哥在残酷的鞭刑下慢慢没了意识,所幸八十鞭刑虽然难熬,对一个正值青壮年的健康男子来说还不至于致命;而那个昨夜在自己怀中婉转痴缠求欢的娇媚少年逐渐失去了呼吸,最终合上了眼睛,再无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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