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卿宸第二日早晨是被雷惊醒的。

    她侧身睡着,腰间是身后人温热的手,他安静地睡着,呼吸匀长,她的头枕在他另一只手上,昨晚豪雨过后,他便这样拢着她睡了,没有再闹她。

    其实她觉得言昭华的睡相挺好,睡觉习惯也挺好,看着他安静地睡容,她就忍不住抬手去触他的脸,手刚刚要触上他的脸颊,她突然停住,心头一阵痛楚,眼角一酸,好像又要哭了。

    她收回手,伸手去够枕边她那根银簪,将上面的暗格打开,倒出了里面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

    拢在她腰间的手突然动了动,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他,他睁了睁睡眼惺忪的眼,嘴角带着笑意,柔声问她:“醒了?”

    她悄无声息地收回手,笑道:“嗯,醒了,你累的话,再睡一会儿吧。”

    屋外雨点声淅淅沥沥。

    “下雷雨了。”

    楼卿宸姿态从容,抬手间将药丸往嘴里含了含,脸上依旧带着笑,半抬身去够他的唇,他被她这样主动的举止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可当她将舌主动探入他的口中,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了什么东西进去,言昭华只觉得舌头有些麻麻的,等她的唇离开了,他才恍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身体退后一些,有些惊愕地看着楼卿宸,哑着嗓子问她:“倾城……你……你刚刚……”

    楼卿宸半支起身,轻轻推开他,拢着云被坐起身,掰开他用力抓着自己手臂的手,紧紧地看着他逐渐有些迷离的眼神,有些吃力道:“昭华,你好好睡着,我……走了……”

    直到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唤了她一声:“倾城……”

    纵然心口疼,纵然不忍,纵然觉得对不起他,但是今天要进宫面圣将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她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也不知道是否能成功,是否会搭上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就像言昭华从前说的,胜算只有五成,更有可能,完全没有胜算。

    她从不想让言昭华参与进来,或者说,他能不牵扯进来就不牵扯进来,她出此下策,也是下下策,用自己换他不参与,也算是划算的,且就让他这么睡着吧,或许等他醒过来,已经解决了。

    她只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抬手拂了拂他的发丝,在他耳边呢喃:“昭华……我……”依旧没有勇气说出口,十年多的感情,她从未主动说过什么,总是他在说,总是他在努力,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做,她出现,是他先认出她来,她有危险,是他第一个来找她,他总是这样淡然地笑着,好像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早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他只对她没有任何防备,相信她,就算昨夜她这样有失常态,他依旧什么都没说,他总是顺从她的计划和脚步,从未怀疑过。

    楼卿宸想到这里,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鼻头酸了酸,还是忍住了,昨夜……就当自己补偿给他的,她伸手去够自己的衣服,待缠好裹胸布,她轻轻启口:“无欢,你进来吧。”

    晨起,靳无欢就带着楼卿宸的衣服在门口等着了,紫色的朝服,精致的玉冠,饱满的金鱼袋,她依旧是那个朝堂上一丝不苟的丞相大人。

    靳无欢看着床上昏睡过去的瑾王殿下,叹道:“卿宸……你还是……”

    楼卿宸将桌上放置着的那本“无字”奏折拿起来,仔细地扫了一眼,正色道:“济王亲笔所书,倒是给你爹弄到手了,无欢,多谢你爹。”

    靳无欢接过这本奏折,没有仔细看,扭过头似乎有些不忍看,又交回楼卿宸手上,轻声道:“我爹罪孽深重,就算弄到了,那还依旧是罪人,你不用这么说。”

    楼卿宸将奏折往身上藏了藏,抬步就要往外走去,脚下却一顿,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希望……延庭的药……可以让他睡久一点……”

    靳无欢有些没忍住,出声指责她:“其实卿宸,你很自私,你为什么非要自己扛着,他能帮你的,你为什么不要?”

    楼卿宸没有说话,咬着下唇狠狠心快步走出去,催促道:“走吧。”

    “卿宸,慎王的兵马已经准备好了,还有,少主那里,重宁公主也安置好了,只要今日已有异样,我们就起兵。”

    楼卿宸皱紧了眉头,问道:“有多少支持我们的人?”

    靳无欢道:“除去瑾王那里尚书省的人你不让他们出面,还有十二位官员,还有就是……济王那里没什么动静,就是祁王那里,好像昨夜召集了幕僚去府上。”

    楼卿宸沉思片刻,喃喃道:“祁王召集幕僚?他想做什么?”

    “这便不知道了,阴阳阁的人我一个都联系不到了,主上也不知所踪,只能靠我们自己和慎王了,如今没法依靠瑾王,也不知道……”

    楼卿宸打断她:“你不知道这样做的原因,今日我们去,我已经做好了凶多吉少的准备,陛下那个性子和想法,怎么会轻易翻案,况且我女儿身的身份,大约也瞒不了多久了,如果今日不成功,那我只能拿这个当赌注孤注一掷,如果陛下依旧不肯翻案,那么就让慎王攻进去,拥立瑾王为帝,左右瑾王没有参与这件事,日后……总比挂上逼宫的罪名好,慎王找我说过,他也是这个想法。”

    靳无欢从未想过有这样一个下下策的计划,有些难以接受,她一介江湖人士,的确没有参与过过多的朝堂事,惊讶道:“你……”

    楼卿宸掀开布帘往马车外看了看,豆大的雨点飘了进来,她便放下布帘,认真道:“无欢,你送我到宫门口就行了,你赶紧离开,去找师父,但愿……他应该没事……”

    “我……”

    “不许反抗,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挚友……”

    靳无欢垂下眸子,低低地回答了一声好。

    这一日,雨下的异常的大,楼卿宸早朝没有去,而是在快下朝的时候才到,她没有打伞,跪在大殿门口,磅礴的大雨瞬间就打湿了她的衣衫,从发丝上流下的雨水逼的她睁不开眼来,看殿门的小太监们看到这个阵仗有些不知所措,一个赶紧进去回禀,一个则是走到她身边劝阻她赶紧起来进殿。

    楼卿宸却全然不顾,只放开了嗓子喝道:“臣楼卿宸,要告御状!”

    言明桓本就因为楼卿宸和言昭华两个人都告了假没来上朝有些不快,怀王也没有来,祁王亦没有来,言明桓本就发了火觉得他们都要造反了,楼卿宸现在突然出现跪在雨里大声喊冤,他便更皱紧了眉头,问高庸道:“是楼卿来了?”

    小太监进来回禀道:“启禀陛下,楼相在外求见。”

    朝堂上的朝臣都议论纷纷,都不知道这是在唱哪一出,便听言明桓严肃道:“请楼相进来。”

    楼卿宸拖着一身湿衣服,一步一步沉稳地往大殿里面走,行走间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引得给她让路的朝臣一阵唏嘘,有的则议论纷纷:“这楼相今日是怎么了?”

    “下官也不知道啊,这楼相这样的失仪,是第一次啊。”

    “他还喊冤来着,他有什么冤情啊?”

    在众人的目光和议论下,楼卿宸面无表情,走到言明桓面前,拉过湿漉漉的衣摆,跪下,行礼,高呼万岁,伏在地上等言明桓发话让她起来。

    “楼卿免礼,你为何这样有失体统?要衣衫湿透的上朝面圣,是在表达对朕的不满么?”

    楼卿宸起身,抬眼对上言明桓威严的眼,恭敬道:“臣知罪,但是臣有御状要告,请陛下庭审。”

    言明桓眯着眼睛,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平静道:“楼卿有何冤屈?但说无妨。”

    楼卿宸眉眼一动,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臣要翻案,为十年前含冤的宁王翻案。”

    言明桓突然从龙椅上站起身,一手拍在椅把上,怒喝道:“放肆!”

    堂下又是一阵唏嘘,谁也没想到楼卿宸所谓的含冤居然是为了十年前的宁王翻案,她说的居然是先帝勒令谁也不许提起的往事,是禁言。

    当朝这个年轻的丞相,居然敢这样大胆的说出来,还扬言要翻案?

    楼卿宸并未因此而住口,而是平静地从怀中取出那本奏折,不顾一切地开口:“这是济王在八年前亲笔所书,对十年前诬陷宁王的事情供认不讳。”

    “楼卿宸!你放肆!”言明桓随手抄起身边的一摞奏折就往下扔去,哗啦啦几声都落了地,到底也没砸到楼卿宸身上。

    楼卿宸依旧没有在意,反而更加沉稳地一字一句说下去:“十年前,济王曾派人易容成宁王的心腹,传话告诉宁王说济王要造反,已经率军打进宫里准备逼宫,于是宁王便同样率军进宫,等大军到了宫门口,就被禁卫军包围起来,宁王被冤说是拥兵造反……”

    “朕让你住口!楼卿宸!你住口!”

    楼卿宸住口了,她不动声色地嘴角一扬,她知道,言明桓受不了了,这件事已经是定局了,她说的这样明白,再加上后面人的支持,是一定要重审了。

    言明桓顿时觉得胸闷气短,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艰难地指着楼卿宸,嗓音沙哑:“来人……楼相神志不清,将她带下去……”

    “臣有没有神志不清,陛下心里清楚,臣今日所言是否属实,陛下心里更清楚,既然有怨,陛下为何不彻查此事?”楼卿宸回答的不紧不慢,成竹在胸。

    “启禀陛下,臣以为楼相所言并非都是胡言乱语,既然有证据,还是济王殿下亲笔所书,那么更有可信之处,臣附议,望陛下重审此案。”说话的是刑部侍郎陈礼,纵然得到命令不能插手,可他依旧站出来说话了。

    随后,所有支持楼卿宸的大臣都纷纷站出来附议,让言明桓恨的牙痒痒,天灵盖都胀了,拍着案桌,咬牙切齿:“你们……你们这样忤逆先帝,要为十年前的旧案翻案,倒真是我乾元的栋梁之才啊。”

    底下跪着乌压压一片肱骨之臣,简直就是为威胁言明桓而存在的。

    “既然呼声这样高,为何皇兄不下令重审此案?”

    这样熟悉的声音,激的楼卿宸一个轻颤。

    当他迈着坚定的步子从殿外走进,往她跪着的旁边站定,她才缓缓抬起有些惊愕的脸,看着依旧含笑的他。

    他现在不是应该好好的睡着么?

    他并未低头看她,只是继续沉着冷静道:“还有,臣弟附议,重审此案。”

    随后,怀王言昭平也缓步入殿,站在言昭华身后,冷静道:“臣弟也要求重审此案。”

    瑾王言昭华一出现,让除去陈礼以外剩下尚书省的众臣都得了鼓舞,再次纷纷跪下附议道:“臣附议。”

    顿时间大殿中好似燃起一股浓浓的火药味,楼卿宸收起惊讶的神情抬眼看着言明桓,那灼灼的眼神中全然都是愤恨,对言昭华的愤恨,对于他的号召力的愤恨,对于他现在出现的愤恨,对于他和楼卿宸之间的关系的愤恨。

    “来人,瑾王和怀王擅闯大殿,将他带下去!”

    楼卿宸站起身,抬手道:“陛下,现在应该是陛下下旨是否重审宁王案的时候,为何要拘泥于瑾王是否擅闯大殿的小节?如果只是因为瑾王的能力高于陛下,所以陛下要出此下策来除掉瑾王,那么陛下还如何做明君。”

    “楼卿宸!你今日太过放肆!朕的决定是你能妄议的么!”

    言明桓是真的被楼卿宸逼的气急了,恨不能冲下去抓着她将她摇醒。

    楼卿启心一横,治臣的欺君之罪吧。冷冷道:”今日陛下必须做出决定,重审宁王案,不然,陛下就"言明桓脸色一黑,哑着嗓子问她:”欺君?楼卿震,你说你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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