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王言允邑,先帝幺弟,自宁王案以后,就自请去镇守边关再也没有回京了,如今已经十年了,十年来边关战乱不断,但每每慎王出兵,都能旗开得胜,边关外族回蛮节节败退,现下终于肯俯首称臣。

    楼卿宸自是知道慎王的,阴子远更是知道,当初的宁王案,慎王曾上书为宁王求情开脱,遭到了先帝的斥责,险些也被削爵当做宁王同谋一同问罪,若不是最后爆发出谋反一事,慎王未曾参与其中,而后慎王又自请去边关,想必现在慎王也没有如今的风光了。

    言明桓显然对慎王回朝大为悦心,下令让楼卿宸亲自代他去城外迎接慎王回朝。

    楼卿宸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瑾王府内,言昭华负手立在树下,闭眼仿佛在认真地听些什么,半晌,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轻声对身旁伺候着的简昀说道:“简昀,你听到了么,慎皇叔回来了。”

    简昀显然是没有言昭华这么好的耳力,因为现在根本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好苦笑:“王爷,属下什么都没听到。”

    言昭华轻笑出声,缓缓睁开眼,转身往屋里走去,嘴里道:“越来越有趣了呢。”徒留下一脸迷惑的简昀小侍从不知所措。

    七月十六日,慎王回朝。

    天气异常的热,楼卿宸负手立在城门外,遥望前面宽阔的土地,面似有些尘土飞扬,便见一片黑色慢慢压了过来随后便是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她眯起眼看着这位守了十年边关的慎王骑着马款款而来,身后是同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

    对于慎王选择去边关,她有过很多猜想,她坚持认为,是因为对先帝处事的不满,是对这个朝廷的失望,但宁王案之后,慎王却再也没有为宁王求过情,这也令楼卿宸有些不解,如果真的相信宁王,且又同宁王交好,怎地就不据理力争了。她垂下眸子,似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也许是怕引火上身?

    三军回朝,慎王收到消息,说楼相在城外迎接,他满是沧桑的脸上略略有了些微恙,朝中来了位年轻丞相的事他知道,年轻丞相是楼安的孙子他也知道,他其实也想看看这个年轻丞相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只是他默默地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他仿佛记得,楼安有的好像,是个孙女,怎地成了男人?

    直到他策马到了这个立于众人之前纹丝不动的紫衣青年身前的时候,他脸上带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拱手扬声道:“臣,楼卿宸,恭迎慎王功成回朝。”

    看到他的脸,看到他眼角下那颗冷眼的泪痣,慎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这一日,慎王回朝是一件大事,而慎王和楼相回宫途中又遇见了另一件大事,乾元城最大的风月地玲珑坊强抢民女逼其卖身,引起众女子反抗,正好撞上了慎王回宫的队伍,惊动了慎王大驾,听过原委之后,慎王当即拿下此案,进宫之后便回禀给了永宁帝,永宁帝大怒,下令彻查此案。

    迎过慎王回朝,楼卿宸正要回府,便有人叫住了她:“楼相请留步。”

    楼卿宸回过头去,恭敬道:“见过慎王殿下。”

    慎王今年不过不惑之年,却显得这样沧桑,黝黑的肤色是在边关风吹日晒的结果,消瘦的面骨也是十年辛苦的结果,可眉眼透着些果毅,楼卿宸只觉得,言家的男子好像都长得不算丑,或者说,都挺俊朗,各具千秋,楼卿宸似有一瞬间的失神,若是自己的父亲方仲仪还在,正好应该与慎王同岁……

    “楼相。”慎王见她眼神有些涣散,不知是看什么竟出了神,便又唤了一声。

    楼卿宸回过神来,回道:“臣在!”

    慎王干干地笑了笑,试探着问道:“不知楼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楼卿宸大方应道:“自然可以。”

    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三三两两的太监和宫女路过,不过见到楼相和慎王谈话,都识相地避开,不再打扰。

    “今日玲珑坊一案,楼相怎么看?”

    楼卿宸没想到慎王会先问她这个问题,便答道:“陛下已经将此案交由刑部主理,臣不便插手。”

    “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还请楼相替本王解释一番。”慎王严厉的目光逼视过来,直直地看着楼卿宸。

    楼卿宸小心地对上他的目光,平静道:“殿下但说无妨。”

    “本王今日回京,偏生在回宫途中遇上此事,这其中是否有所关联,楼相是否可以告诉本王。”

    楼卿宸垂下眼不说话,面上依旧是面不改色,夕阳西下,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楼卿宸盯着自己矮了一截的影子看了半晌,嘴角扬了扬,带起一个合适的弧度,反问道:“慎皇叔不是已经猜到了么,又何苦来问我。”

    慎王心中好像千斤石落地,长叹了一口气,严厉的目光随即变得柔和,蔼声道:“倾城,我便知道是你,楼安有个孙女我是知道的,我只是不明白,你女扮男装冒险入朝为相究竟是为什么。”

    楼卿宸脚下步子动了起来,走的缓慢:“慎皇叔难道看不出来么?”

    慎王疾走两步到楼卿宸面前,疾声道:“你果然是来为宁王翻案的?你可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皇上一定不会让你翻案。”

    “有什么不可能,如若有一日证据确凿,去大理寺击鼓鸣冤,难道还能不管么?况且,宁王案背后主使就是祁王和济王,这两颗毒瘤连皇上自己都想摘,我不过是和皇上各取所需而已。”

    “所以你今日才特地让本王撞上玲珑坊的事情,就是为了挑起导火索么?”慎王追问道。

    楼卿宸侧眸看了看慎王,认真道:“如果这件事让我撞破,或许会有相反的效果,会被以为是我故意为之,但是若是由刚回京的慎王撞破,再到陛下面前告状,这又是另一种效果,陛下同先皇一样,最痛恨官商勾结,张旷林偏偏要勾结谋取利益,此番他要是沦陷,必是要求祁王救他的,德妃已经降为嫔,又挪去了西宫,张旷林是保不住了,祁王要是破釜沉舟弃了张旷林,难保张旷林不会咬出祁王的事情。”

    “那要是祁王先灭口呢?”

    楼卿宸轻笑了一声,自信道:“祁王还不至于这么愚蠢鲁莽,这个时候杀张旷林灭口肯定太过引人注目,陛下要是彻查下去,肯定能查到祁王头上,到时候想脱身都难。”

    慎王愣了愣,怔怔地看着楼卿宸半晌,不说话,仿佛他眼前的这个女子不是女子,也不止二十岁,这种感觉好像似曾相识,待他认清了,才喃喃道:“你这样……很像你祖父……”

    楼卿宸有一瞬间的愣神,她何曾像过楼安,若是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话,一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侧头郑重问道:“慎皇叔,我知道你十年在边关守的很辛苦,但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何当初你再也没有为宁王力争过?”

    慎王仿佛心口被狠狠地戳了一记,空落落地掉了一块似得,又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闷闷的难受,藏在心底这么多年的事情再一次被放在台面上说,他有些不能接受,在边关的每一个夜晚,但凡有做梦,一定是同当年的宁王案有关,多少次他梦见宁王回来了,多少次他梦见宁王平反了,多少次……

    这是他心头的一块疤,是他心里永远的痛,现在连痂都没有结完整,又再一次被楼卿宸掀开,暴露在空气中,慢慢的糜烂。

    “倾城,你不会明白我的心境,我真的好想回到过去,好想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但这里是言家,这里是帝王家,有谁不会身不由己,我以为我去了边关,可以远远地躲开这一切,可我总要有回来的一天,而我没想到的是,一回来就被揭开了伤疤,我承认我胆小,我懦弱,没有为宁皇兄坚持下去,没有为他开脱,我选择了逃避,可是帝王家就是这样无奈,纵然我一个人相信他是被冤枉的那又如何,宁皇兄已经不在了,仲仪也被牵连其中,我……”

    楼卿宸将眼神放的柔和,看着这个如同自己父亲一样的中年男子,他是威风的戍边王爷,他带着荣耀回朝,现在却显得这样的无助和愧疚,他放低了自己的姿态,甚至觉得自己简直无法有颜面对为宁王案死去的所有人。

    “慎皇叔,不能放弃,如果我们可以做到的话,我就算拼尽全力也要为宁王翻案,宁王是贤王,绝不是会谋权篡位的小人。”楼卿宸的语气异常的坚定,她甚至想把方家也加进去,可这样就太过明显了,只好略去。

    楼卿宸知道,说服慎王完全投入到为宁王翻案的日程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是至少他是不排斥的,而且让楼卿宸底气更足的一点是,慎王手上有兵马,可以同孙蒙的禁军抗衡,况且,禁军是忠君,到时候孙蒙有没有本事调遣的动还是个问题。

    慎王与她分开前的一句话,让她顿时心生安慰,慎王说道:“你的事情我不会乱说,什么都不会说,但是,往后要是有用得到本王的地方,本王义不容辞。”

    而另一边的瑾王府里,言昭华摇着扇子坐在亭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手里捏着一颗白子思考着该往哪儿放,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简昀外面的情况,白子稳稳落下,他又问道:“让刑部侍郎不要有顾虑,只管查下去,务必要在本王出去之前将张旷林下狱,况且张旷林只是出头鸟,后面能牵扯出多少人就多少人,能放多大就多大。”再是一颗黑子毫不犹豫地入局,扭转了黑子败局的局面,言昭华眉眼一挑,沉着道:“这一次,我必须隔岸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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