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最残酷的法则。

    展小树坐在病房外面,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是他毕生的爱人,而现在,他的爱人已经不想要再见到他。

    白皙纤长的十指,这双手曾经被世界人民赋予奇迹之荣誉,他也是用这双手制造出基因修复液,那让丁立诚的时间停留了将近百年,但百年之后,衰老依旧如约而来,看着自己一日日的老去,爱人却依旧年轻美丽,丁立诚的痛苦可想而知。

    如果丁立诚愿意,展小树甚至可以给他换一具年轻的身体,只要他的大脑还活着,就能一直的生存下去,但是前一天,那个人握着他的手,说他累了。

    展小树有些茫然的靠在墙壁上,冰冷的感觉也不能让他更加清醒一些,他现在开始明白,人类的失去是多么痛苦。

    “小树。”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男人打开房门走出来,见他茫然的神情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心。男人走到他的身边坐下,低头看到小树多年来毫无变化的外貌,似乎明白了一些里面那个老头的感受,如果是他走到了垂暮之间,恐怕也不愿意见到依旧年轻貌美的爱人吧。

    展小树微微回过神,勉强扯开一个笑容问道:“他怎么样了?”

    男人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安慰着说道:“小树,臭老头不是不爱你,厌恶你了,他只是害怕你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会不喜欢他了。”

    那样的心情,男人更加能理解,基因修复液越早使用,使用人的身体越健康,发挥的效果就越大,即使展小树开了后门,但丁立诚的身体远远比不上他们,更别说跟小树自己相比了。

    展小树怎么能不懂这一点,但他心中还是无法抑制的难受:“我只是想要陪着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孟正浩叹了口气,忽然伸手将他揽在怀中,曾经可以一手一个将他们兄弟俩提起来的男人,现在却已经没有他高了,生命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老头会想通的。”

    一墙之隔的地方,丁正豪看着床上的人,一贯嬉笑人生的脸上也戴上了几分沉重:“大伯,你这又是何必,你不见他,小树会难受的。”

    年老的丁立诚脸上已经看不出年轻时候的风采,衰老真是人类最可怕的惩罚,曾经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丁立诚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自己早已发现小树特别的地方,只是默默的看着房门。

    丁正毫无奈的叹了口气,人类的生命延长了,或许也不尽然是好事。丁立诚却忽然开口说道:“能多陪着他走过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感激了。”

    丁正毫微微一怔,看着床上的人说道:“大伯,你把丁氏全部交给我真的可以吗,现在的产业,大部分也有小树的一份吧。”

    丁立诚摇了摇头,似乎这样的动作对他而言都有些吃力,他只能喘着气说道:“小树不会在意的,他那个人,除了研究时光机,对其他的事情都不在意,要是给了他,反倒是坏事情,你跟孟正浩的品行,我还是相信的。”

    丁正豪也似乎想到了小树的那些亲人,当年的展姑姑早已经去世,如今黄梅黄李也过世了,剩下的那些亲人跟小树的关系算不得亲密,但却又几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仗着所谓的血缘关系得寸进尺,偏偏小树对身外之物并不看重,如果他们上门来借的话,他肯定是会给的。

    果然还是自己看着比较放心,这么多年了,自己已经变得成熟,那个人却还像是个孩子。丁正豪也隐隐知道,小树的身体或许异于常人,否则的话,他只比丁立诚年轻了十多岁,现在不会有这么明显的差别。

    丁立诚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如果不是现在的医疗技术发达,恐怕早就已经离世。而这一天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老人微微一顿,明白自己最后的时光来了。

    丁立诚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那个人,那个他爱了一辈子,疼了一辈子,即使临死也不放心丢下的人。

    听见丁立诚愿意见他的消息,小树几乎是带着虔诚走进门的,半躺在床上的老人并不好看,但在展小树的眼中,却没有任何人比他更美了。

    丁立诚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掌心依旧滑腻的肌肤让他有些怅然,终于还是要离开了吧:“小树,对不起,这几天我是不是让你伤心了。”

    展小树连忙露出笑容,眼泪却忍不住盈眶:“没有,没有伤心,我知道你的心情,都是我不好,要是能研究出让人长生不老的药剂就好了。”

    丁立诚无奈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那是神仙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何必强求,即使我离开了,这辈子,下下辈子,再遇见小树的时候,我也肯定会记得,到时候小树还是要好好爱我。”

    丁立诚像是在嘱咐后事似的,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给小树听,展小树并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只是紧抓着他的手说道:“我很快就会研究出时光机,你还答应过我要做第一个乘客。”

    丁立诚笑了笑,忽然说道:“如果我真的能等到那一天的话,真想要去看看小树生长的地方。”

    展小树微微一怔,果然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人早就知道自己的来历了吧,毕竟他从来都没有可以的掩饰过:“会有那一天的,不过我生长的地方很无聊,没有这个世界风景美,但是那里的人类实力很强大,还能活得更久。”

    丁立诚忍不住绽开笑颜,似乎看到了小树描述的情境,只可惜他是明白,自己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冰冷的声音提醒着小树残酷的事实,他却只是将脸颊埋在丁立诚的怀中,似乎这样就不用面对痛苦的事实。

    门外的人忍不住要推门进去,却被一把拽住,孟正浩的脸色铁青,一把推开身边的人说道:“没看见他很难受吗?”

    丁正豪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地方,看了一眼眼前的弟弟,冷冷说道:“现在是他们最后的告别时间,谁也插不进去。”

    孟正浩的脸色有些难看,回头瞪了他一眼,丁正豪眼中却带上了几分担心,看了一眼弟弟说道:“你想清楚,小树的心中只有大伯,他们相伴这么多年,不是别人想要插足就可以的,再说了,小树的身体有异常,难道你想要做第二个大伯吗?”

    孟正浩的脸色铁青,忽然冷笑着说道:“那又怎么样,我的生命还很长,至少可以陪伴着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普通人夫妻一辈子也不过是这么点时间,我为什么不可以。”

    丁正豪眉头有些发疼,自己的这个弟弟从小就对小树异样执着,长大之后越来越偏执,他相信大伯也有所感觉,所以最后才会把丁氏交给自己,而不是给能力更加出色的弟弟:“那你有想过,小树愿意吗?”

    孟正浩脸色难看的回过头,静静的看着里头的男人,忽然伸手抚摸着冰冷的窗户,笑着说道:“他总有一天会愿意的,小树,很怕寂寞。”

    丁正豪皱紧了眉头,却不知道从何劝解,老一辈人早就已经去世,大伯已经是最后一个,等他离开之后,能拿出长辈身份的只有小树一个,偏偏小树还是……

    丁立诚的葬礼无比的清冷,当然不是丁氏掌舵人的身份不够重磅,事实上,想要跟丁氏,跟展小树搭上关系的人数不胜数,不过现在展小树的安全才是第一重要的,这些年来他面对的暗杀明绑数不胜数,再有一个,不管是丁家人还是展小树,都觉得虚无的热闹毫无意义。

    展小树最后一次亲吻自己的爱人,将一束发丝藏在自己的怀中,终有一天,他会把这个男人重新带回这个世界。

    孟正浩站在后头看着年轻的男人,眼中灼灼生辉,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他特殊的感情来,展小树也不例外,不过他只是微微低下头,静静的看着合上的棺木。

    我的心很小,再也容不下第二人。

    展小树只是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了,不管是丁家还是政府,居然都发现不了他的痕迹,一时间造成了极大的波动,如果不是他有留下一句话,或许所有人都会以为又有人不要命的对展博士下手。

    改变容貌,对于展小树来说并不是难事,一开始他甚至还用这样的办法安慰丁立诚,只是后来那个人发现了秘密,再也不允许他这样做了。

    他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毫无顾忌的开始实验,不用管丁氏的需求,不用看政府的意思,他只想要将丁立诚带回到这个世界。

    展小树错估了人类的贪婪,他们妄图打破长生的秘密,将基因修复液的作用提升到极致,贸然的行动,带来的是无尽的灾难。

    末世的开始,原来还有他的一份作用吗!

    陨石与基因修复液,带来的是丑恶的未来,人类身体异能的突变,确实是进化史上的一大步,但这个步子带来的代价,是绝大部分人类的生命。

    展小树走出实验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人间地狱的场景,那些只为了吞噬血肉存在的躯壳,那些一脸麻木的人类,是他的原罪。

    原来是这样,一切都是轮回,怪不得父亲说过,他陪着人类走过了末世的岁月,那时候人类的技术明明没有达到顶点,怎么可能制造出全联邦的智脑。即使在人类仇视机器人的岁月,父亲也从未放弃过人类,因为他深爱着这个丑恶却美丽的种族。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时光机,从来都只出现了一次吗!

    走出实验室,打开新世界的窗口,创造联邦政治,只能是联邦主脑,而展小树,会出现在几千年后,然后,他照旧会通过时光机,穿越时空找到那个人,享受那段最美好的岁月。

    弹指生死,几轮朝暮,三涂黄昏处。

    轮回愁楚,幽冥难醉,独步无归处。

    恶魔的温柔,两个人的幸福,千年轮回,终有那相见之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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