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

    扶兮亦是扶着床沿硬撑着才没有倒下。伤口还在流血。很奇怪,原本应该是锥心的疼忽然变得不那么痛了。她捂着胸口,想起墨言无言以对的样子,想起贺慕南的一席话,只觉得有刀扎在心房,比*之痛疼上千百倍。

    兜兜转转,费尽心思,原来最大的敌人是他。

    他是齐国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那么想她死。可既然如此,又为何步步相随,生死不弃。

    扶兮想不明白,斜靠在床上。墨言没有进来,不多时就有小兵请来了军医,军医一探伤口,直说:“将军伤的很深啊,虽然勉强可救,但需要好好调养,这里是军营,也没有带那么多名贵的药材,再加上只有臣一人,恐怕力不能及啊。”

    “陛下还未归吗?”扶兮脸色苍白,一路颠簸回来,虽不过数里路,却让伤口的血流更加厉害了。

    “属下已经让人敢去前线,将军放心。”

    扶兮疼的眉头紧皱,点点头没有说话。营帘又被挑开:“不好了将军!秦军大败,可贺慕南跑了!”

    “你说什么?!”扶兮大惊,掀被下床,又一个匆匆跑入的小兵打断了她的动作:“将军!陛下大胜归来!”

    一坏一好的两个消息送来,扶兮心情此起彼伏,加上流血过多,终是没有在支撑下去的力气,昏倒在了床上。

    姜怀璧大捷归来,听闻扶兮重伤,来不及歇息便直奔扶兮的营中,还没走到营前就看见一个肃然而立的身影,怀璧大喜过望,上前一拍来人的肩:“墨言?!嗳,你——?”

    怀璧错愕的望着他,不过就是拍了一下而已,墨言却一个踉跄,单膝跪地,发丝凌乱的散在脸庞,全然不见当年的意气风发。

    怀璧站在他身边,疑惑的看了他半响,直到墨言摸索着缓缓站起来的时候,才半信半疑的出手扶了他一把:“你……?”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墨言吗?

    墨言推开他来扶的手,轻轻说了一句:“扶兮重伤,带她回宫吧。”

    “这次大败秦军,稍作休整就立刻回去。大哥战死,我让人将他的尸首抛入河流之中,也不枉是兄弟一场。”

    明明是施舍,却做得像天大的恩赐似的,姜怀璧够狠,够无情。墨言听得他的话,笑了笑:“你还真是做帝王的料子。”

    “别说我了,这几年来你去哪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为什么不进去?”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的砸来,墨言眉心那抹依旧妖娆的火焰微微皱起,片刻,又舒缓了开:“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个呢?怀璧——”

    墨言忽然开口叫他:“你很喜欢扶兮,对吗?”

    怀璧先是一愣,随后又尴尬道:“这……唉,这都被你发现了。”

    扶兮墨言本是一对,如今却被自己捷足先登,就算是个挂名夫妻,也惹得他觉得怪对不起墨言的。

    “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她,就替好好照顾她吧。”

    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他放心拱手让出扶兮来,那个人,只能是姜怀璧。

    墨言这句不轻不淡却分外认真的话说出口到真叫怀璧乱了方寸:“喂!你说什么?”

    “我说梁国不会与你开战的,他是个识时务的人,三国在你手中,容潋不会冒这个险。虽然贺慕南逃了,但丧家之犬不足威胁你的天下。”墨言伸手拍了拍怀璧的后背:“去看看她吧,早些动身。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她平安,快乐。”

    带着血腥味的风拂过,怀璧盯着他,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跨步入营。

    留下墨言重重的咳了几下,五脏六腑好像被熊熊烈火焚烧一般灼痛。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兀自摇了摇头,若非迫不得已,又怎么会退到最后一步,将她拱手相让。

    三日之后,班师回国。秦国已收,剩下的只有梁国。大军在都城一路畅通无阻,百姓高声呼喝,怀璧一身戎装驾马在大路上,扶兮静卧在马车中,墨言紧随其后。

    皇城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宽阔的广场上,有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正立中央。听到马蹄踏踏之声后回过神来,躬身跪下:“老臣参见公主,参见齐王。”

    马车中,扶兮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眼中一亮,不禁挑帘望去:“老师?!”

    “太傅快快请起,不必多礼。”姜怀璧立刻翻身下马上前将他扶起,来人正是桃偃。

    桃偃走进马车,看见脸色苍白的扶兮,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公主。”

    粗糙的手纹抚摸着扶兮的脸,岁月的痕迹扎的她鼻尖一酸:“老师你……”

    桃偃拍拍她的手背:“公主放心,既是你有求,我又岂敢不来。”说罢回头飞了一眼马背之上的墨言和身后的怀璧:“这想必就是有治世之才的齐王了吧。”

    姜怀璧恭敬的施了一礼:“我与扶兮是夫妻,太傅自当也是怀璧的老师。往后治国之事,还望老师从旁协助,多加提点。”

    “齐王年少有为,老夫所能做的也就是提点一二。”

    桃偃貌如昨日,可以看出,这些年他过得不错。扶兮看着她,想起那些往事,忽然就红了眼:“老师,那日老师站在雨中相送,自此一别数年。是扶兮无能,让老师漂泊在外。”

    “怎么能怪公主,老夫自愿遨游天地之间,倒也乐得自在。”桃偃语重心长道:“这些年也听闻了不少事,公主,你长大了。宸夫人在天之灵也能得以安慰了。”

    时隔多年,再听到老师的夸奖,心境早不同以往,扶兮苦笑一声:“这些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若扶兮还像从前一般,哪能活到今日。”

    “公主身边有许多贵人,是公主之幸。得闻齐国第一美男,才华盖世的公子褚也一路相伴。想必——”

    桃偃又回头看了看墨言:“就是这位马上少年吧。”

    “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老先生的一声少年实在叫墨言愧不敢当。”墨言说着,要下马前来,却被桃偃制止住:“好了好了,不必都一一来向老夫行礼,老夫只是个老百姓。你们刚打完仗回来,都累了,不用站在这跟我一个老头子客套。”

    “老师说的对,扶兮有伤在身,众将士们都累了,带今晚寡人宴请诸位,再做详谈。”

    *

    夜沉静的厉害,宫殿里燃着长明灯,扶兮清醒的阖着双眸躺在床上,无眠。

    风吹的纱幔四处摆荡,吹倒了未燃烛的铜台,又被人扶起。

    扶兮躺在那,心中已是波澜起伏,最让她无措的是,这一刻,居然连转身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一时默然。

    沉吟良久,终还是下了决心——既然来了,那就给自己求个结果吧。

    瞻前顾后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让自己解脱了。

    “阿扶。”

    扶兮刚转过身,坐在床沿的墨言却先开了口:“伤口还疼吗?”我很想你,后面半句吞没唇齿之间。

    扶兮摇摇头,黛眉微颦,夜风吹起她青丝翻飞,忽略了他根本看不见东西。

    墨言坐在那,静静的等着答案,或许是她没听到自己的话,或许是她故意不回答,忽然就有点烦躁,倾身向她。伸手一搂,死死死死地抱紧,似要融入骨髓,沉默地脸埋在她的肩颈里。

    扶兮一愣,熟悉的温暖猛地震动了由于惊愕而木然了的神经,待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就要挣扎。

    “阿扶,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扶兮竭力地平稳着自己因剧烈的心跳而变得艰难的呼吸,手指轻颤着从他身上掠过,却始终不知道应该停留在哪里。

    曾经不止一次距离他这样近,却第一次生疏了起来。

    三年了,终于下定决心要原谅他的欺骗时,却得到了更大的震惊。

    扶兮终是回过神来推开了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陡地又被搂住了腰,刚顺势抬头,双唇就被人以同样的柔软堵住。

    扶兮惊得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轻微的挣扎便脱离了他的怀抱,接着就是扬起的手掌心,可是抬眸的那一瞬间,

    看他流露出的眉宇,那份笑意,却不似是虚假。

    是吗?就是吗?真的是吗?

    不会是的,扶兮摇摇头,扬起的手掌没有落下,眼中却多了一份凄厉,还有坚定的释怀。

    “出去。”

    不冷不热的两个出口,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刚才的一番纠缠,伤口隐隐范疼,扶兮捂着胸口,对毫无动静的墨言又是一句:“你要我动手吗?”

    “阿扶”

    “不要叫我,不要再来见我。”

    她不想再问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什么要射伤她,为什么又说爱她。

    一如墨言,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解释过半句。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阿扶。”伴随着墨言这句话出口,扶兮手中的剑已经刺进他的心房:“我两次刺伤你,都不足矣至死,两次加起来,算是你偿还我八年前射伤我那一次。我跟你的情义,自此,也便断了吧。”

    自此便断了吧。

    墨言静静的听着,从她拿剑到拔剑,都是真真切切听在耳朵里,可却不闪不躲,就像上一次那样。

    鲜血很快染了他的素袍,他依然笑若春风,带着一丝释然:“阿扶,你的手又在抖。我教过你的,都忘了吗?握剑,手不能抖。”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同样的话。

    过往情景,点滴心头。

    握着的剑又刺深了一分,扶兮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我求求你,不要伤了我,再对我温柔。墨言,我扶兮这辈子最大的痛苦与折磨,就是遇见你!你如果真的对我还有一丝半点的情,就别再来找我。”

    她始终还是不忍心拔出了剑,沉痛的转过身去,再不看一眼墨言。

    所以她也没有看见墨言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几乎是踉跄着走出殿内,刚过了扶兮的宫殿,整个人便瘫倒在了漆黑的甬道之上。

    原来,认识他,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痛苦与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墨言身中命不久矣了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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