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曾看透过你半分。也从未想过,到头来欺我至深的人,居然会是你。公子褚,你费心费力的跟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说的慢悠悠,一字一字的说着,表情冷淡。想起他的体贴照顾,生死相随,十八年来,心中从未体会到如今这样的悸动,仿佛一颗石子落入沉寂的湖,涣然荡出真真余波,再无了平静。在楚国遍体鳞伤后,她原以为此生再难相信别人时,他温柔的出现,一点一点抚平她眉宇的那些褶皱,一根根拔掉她心中的那些刺。当她终于愿意再一次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相信人,相信他的时候,他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墨言的拳头在袖中渐渐地握紧,身子微微的颤抖。

    “阿扶,你从未问过我什么,我并非想瞒你。”

    “既然如此,那你便说说,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她望着墨言,面无表情。

    胸前的那把剑丝毫没有移开的意思,墨言轻轻叹了口气,他说:“阿扶,我教过你的,都忘了吗?握剑,手不能抖。”

    “少废话!”握剑的手陡然一紧,扶兮杏眼圆瞪,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她不喜欢他这样,总是平平淡淡的,让人猜不透,看不明,没来由的害怕他,害怕他温和笑容后那股高深莫测。

    “除了我是谁,还有……”他欲言又止,唇边笑意皆化为苦涩,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两年前,你与梁国一战,之所以会败,是因为我让容潋,不顾一切追江而去,导致你的军队四面楚歌。”

    心中猛地一凉,扶兮怔怔的看着他,不可思议的呆在那,居然会是他:“不可能,一年前怎么会是你……是你……”她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咬着牙将几乎哭出来的泪给硬生生的逼回了眼眶中。

    难怪容潋作战之风大有改变,原来是他出谋划策,害她全军覆没。

    扶兮深深吸了口气,将胸中翻滚的情绪压回,倏地,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穆黎岁中箭……是意外?”

    “不是”墨言摇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那箭就是我射的。”

    “怎么可能?!”扶兮不信,你眼睛看不见,如何射的那么准?

    “是我射的,不是都说公子褚精通骑射吗?区区一箭而已。”他平淡的声音依旧未起波澜,扶兮想起那年,穆黎岁中箭,箭上有凫水之毒,之后她便鬼使神差的去九重宫找他,签了那卖身契,当初这几件看似寻常的事,如今再拿出来,这些事分明就是有关联的,没有握剑的手紧了紧,捏成了拳头,她小心翼翼的问,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为什么要射伤他?而不是射伤我。”

    墨言顿了顿,若无其事道:“因为我看他不爽,至于你,我为何要射你?”话音一落,他又略带疑惑道:“阿扶,你如何得知我是谁,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即便穆黎岁背叛了她,她与穆黎岁也无半点感情了,可当初那一仗的的确确也是她心头的一道遗憾与伤口,为那全军覆没的楚军,她一咬牙,狠狠道:“公子褚声名远扬,全齐国还有谁会不知道?我不过偶遇一个茶楼,听说书人赋予一说。有些窗户纸太薄,总归要挑破。你又何必在意是谁挑破的呢?”

    “我并非介意。”墨言眉梢微敛,猜疑道:“一个说书人,如何知道的这么多。”

    “公子褚大名鼎鼎,画的一手好画,齐国人,谁不知道?”

    想起曾经在楚国的赌坊,墨言拿出那颗珠子来,还顺口撒谎说偷得,扶兮就情不自禁冷笑:“你明知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欺骗我,你明明答应过我此生都不会骗我,你为何……”

    她质问的心都揪了起来,要恨他又狠不下心。

    墨言摇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颀长的身子站在那,纹丝不动:“阿扶,我没有射伤你,是因为我舍不得。我虽是秦王的儿子,却多年不曾回去过。他宠幸贺慕南,逼死我母亲,这一点就足以叫他死十次都不够。阿扶,你知不知道,若是从前的我,定然会将这怨恨化作枯松的针,刺向周遭。我弄不明白人一生一世的执念是为何?直到遇见了你,我才明白,你就是我一生一世的执念。”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触摸上自己的眼睛,他苦涩的笑:“我这双眼睛,在六岁那年便被他刺瞎了。只是因为我看见他在挖我母亲的坟,就算是死了,也不放过我母亲,要将她挫骨扬灰。”他说着,忽然抬起头来,明明看不见东西,却仍旧努力的朝扶兮那里望去,“阿扶,你说,他该不该死?”

    扶兮握剑的手缓缓的松了,她几乎要被他的痛苦感染了,原来他曾经历过的丝毫不必自己少,他的仇恨他的痛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

    扶兮抬头,木讷的望着他眉宇的平淡,嘴角的温柔,不解道:“既然如此,你怎么……”

    “我怎么不报仇,怎么看起来若无其事对吗?”他轻轻打断她说:“阿扶,仇恨不是唯一的。我这双手曾经沾过太多鲜血,从前我也像你一样,被仇恨迷了心智,可是后来我突然发现,即便我报了仇,我又能得到什么?这世间的事,许多都叫人看不透,能看透的,又都叫人心凉,有时候我会庆幸,自己是个瞎子。”

    一叶障目,看不见,心不烦。

    “我是你的执念?”扶兮笑笑:“我与你相识不过短短一年,墨言,我扶兮何德何能做你心中的执念。还是说你对待感情一向肤浅?”她讥讽的笑了笑:“你以为,我会信?公子褚,你跟着我从楚国到齐国,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愿说吗?!”

    “我跟着你,非要有目地?你这么想……”墨言没有回答她,反问:“我若跟着你是有目地,又能又何目地?你不过是个待罪的公主,我若想利用你,对付你,何苦要一路相随。”

    “你的眼睛看不见,与我相处的时间又是极少的,你……”

    墨言刚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两个丫鬟的对话声。

    “小梅姐,你这镯子可真好看。”

    “是秦拂姑娘送的。”

    “唉,秦拂姑娘人可真好,平时抢着帮我们做事,又很照顾我们。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你不知道吗?秦拂姑娘一心恋慕那位墨言公子。听说他们俩还有过婚约。”

    “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想那墨言公子,神仙一般俊美的男人,又和侯爷是好朋友,自然不会喜欢我们这些下人了。姑娘痴情,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不开心的也一个人吞,有一次我见她一个人偷偷的哭,问她怎么了,她才告诉我,还嘱咐我千万别说出去,被人听到不好。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我知道了。”

    二人话音落,人走远时屋内的扶兮已经红了眼眶,手腕一使力,直刺向墨言:“骗子!”

    剑被墨言徒手握着,锋利的剑口很快划破了他的手,血顺着手腕淌下,染红了青衫。

    他力道很大,扶兮的剑无法向前刺去,她咬着牙问:“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

    墨言没有解释,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解释的打算。

    “好!很好!墨言,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执念,可你与秦拂又有婚约!究竟你这个人嘴里有哪一句值得信任的?”

    “阿兮!”他声音有些强硬了,“我与秦拂是有婚约,她是我母亲的婢女,我母亲在世的时候便把她赐给了我,可我从未答应过。”

    “你没有答应过,也未曾拒绝过,否则她怎么会千里迢迢的来找你。最可恶的是她还有怀璧竟然帮着你一起骗我!”

    “扶兮!”墨言轻斥一声,希望她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在扶兮冷哼一声不语后,他才缓了缓语气道:“我不过当她是个孩子。从未有过别的想法,当时我母亲去世后不过两年,我就离开了秦国,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你怪我欺骗你,恨我骂我都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怕是我的命。”他颤抖的松开剑,带血的手缓缓伸到她脸庞,却被扶兮避开了。墨言苦涩的笑了笑:“如果可以,我不愿欺骗你半分。阿扶,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容潋与穆衍勾结限你于不易。”

    “你……你说什么?!”扶兮的手猛地一抖,还未来得及多想,剑就刺进了他的胸膛之中。

    她几乎听见了自己的哭泣声,可是她还是狠狠的咬着牙,不想那哭声被墨言听到。

    青衫被刺破,血很快晕染了青衫,扶兮没有给墨言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她只知道,墨言既然口口声声说在乎她,那么原来她完全可以不用做卑贱的质子,可是他竟然没有说。既然如此,他还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是他的执念。

    她心里仿佛刀剜锦裂般的疼痛。

    望着那张毫无反抗之意的脸,她疼的心揪在了一起,她下不了手,她竟然下不了手去杀他。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她终究是一把拔出了剑,几乎是哀求着说:“滚!滚开!”

    “阿扶,我——”

    “滚!滚啊!”她几乎是咆哮着说。

    墨言寻着眼前一片黑暗,自嘲的笑了笑:“好,我滚。”

    说完,扶着桌椅缓缓走出了门外。

    她没有听他解释,所以也永远不会知道,墨言想说的其实是:让容潋欠我一个情,换你日后的相安无事。

    她亦不会知道,齐王愿意救她,完全是因为墨言出言相求。

    楚国王室很乱,他不喜欢她在楚国孤立无援,他顺着容潋与穆家的勾结之意带她出来,看着她离开那个讨厌的穆黎岁,而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着她保护她了,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院中,桃花渐渐凋敝尽,他多想她能放弃仇恨,他多想能和她春水煎茶,桃花酿酒,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恐怕这一生都没有机会了。

    墨言缓缓的走出了永宪侯府,遇上了迎面赶来的秦拂,秦拂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大惊:“公子!”

    他没有说话,轻轻推开了她,却在抬脚的那一刻,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

    鲜红中带着黑暗,洒在地面上,秦拂捂着嘴巴惊讶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却擦去嘴角的血迹,笑笑:“天魁之毒,世上无解。不要跟着我。”

    说完,抚着微痛的胸口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死,唉,我是不满意的,感觉写不出虐的感觉来了,没法入戏,。我继续努力找找感觉,这文的篇幅不长了,知道你们不爱看打仗的,我就几笔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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