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听得出他刻意掩盖方才的落寞,暖暖不想再听到从他口中说出令双方都难堪的话来,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过去的不可再,要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世界何曾会有那么多的苦鸳鸯。

    她转身就走下楼梯,没有忘记妈妈给的任务,买酒和菜!

    龚越廷不紧不慢地跟在暖暖身后,深刻地明白到一个真理。他过去能欺负她,是因为她允许他欺负,要得到她再次的温柔相待,恐怕得费一番心思。

    菜市场就在街口对面,走路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所需的时间很短暂,不过于暖暖来说,这时的十分钟因着身后尾随的男人,变得漫长难熬起来。

    一路走来,暖暖默默忍受着身后紧密的追随,也不回身搭理,龚越廷经过此前的谈话,也知晓她的抗拒。二人都没吭吱过一声。

    暖暖忽然想到,她到底在气什么?这样的小媳妇态度岂不是愈加证明自己在意他!想到这里她停住脚步,回身截住他,“我们都是成年人,事情都要理性对待。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谁都不要再提起。”

    龚越廷正要微扬的薄唇一滞,眼神宛若寒谭,变幻莫测,轻轻吐出一句至死不放弃的话,“不可能!”

    暖暖秀眉一下子紧蹙,她最不喜欢死缠烂打,那样纠缠的麻烦仿似无穷尽!过去出了一个季琛,她可不想再来第二个。再多几个,都是伤痛。

    “你到底想要怎样?”暖暖刻意压低声音,因为这里是街边,不想惹来行人的注意。

    龚越廷见她明显不悦,心里的伤感无限扩大。他收起脸上的笑,清冷的眸子坚定执着,“给我一个可以重新追求你的机会!我知道过去的事情,令你受委屈,但我保证,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如果我知道会失去你,当初我绝不会答应用那种方法!暖暖,我保证,只要你还要我,以后我都听你的!”

    暖暖眼睛微痒,似有湿意泌出来。他的话着实令她煽情了一把,那样刚强清冷的男子说着“以后都听她的话”的坚执,显然为了她,抛弃了冷然不可侵犯的高傲,他的心*裸地坦露在她面前,向她完全闯开!

    她压制汹涌的情绪,努力做到语气平淡无波,“你别再说了。”龚越廷只觉得自己每说一句话,她都会更进一步缩回去。他此时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能得她的心意。

    眼中涌起熟悉的泪意,令暖暖一下子想起自己的伪装。她忽然低头翻着手提包,曾经休闲少女的斜挎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看起来比较职业化的包包。龚越廷见她翻了一会儿,拿出眼镜盒,取出纯黑色的全眶眼镜戴到眼睛。

    龚越廷疑惑地轻挑浓眉,仔细巡视她的眼睛,“你近视了?”暖暖视力极好,许是因为遗传的原因,看再多的书都不会近视,她曾经多次在他面前炫耀过。

    暖暖瞥过头,没有看他,“跟你没关系。”没关系么,也不尽然!起初刚分手时夜里哭得太过,以致眼睛浮肿,每天起床透过镜子都能看见淡青的眼袋,为了不让别人发觉她的不对劲,想要很好地遮掩过去,她特意配了一付全黑眶眼镜。再到后来,经常要用电脑来做一些翻译类的工作,也是为了防辐射的作用。

    龚越廷略微不悦地走近她,暖暖立刻退开去,警戒一点都没有放松。龚越廷头痛,她的反应完全把他当作洪水猛兽。“暖暖,我不会伤害你的,别躲着我,过来。”他伸出手,盼望她握住,像从前那样如一只小鹿般羞涩娇柔,全然信任地把自己交握到他的手里,仰慕他的能力,迷恋他的俊容。

    暖暖头都没抬起来,默然扭到一旁的俏容缓缓笑开来,咧开的嘴角并没有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可爱的梨涡也没有像以往那般跳跃,竟然透着丝丝凄凉。龚越廷眉头深锁,很担忧,“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暖暖笑了一会儿,心里的窒息缓解了,便收起笑容摇摇头。暖暖知道,他们俩人的情绪都有些过激,也许是双方交流太少,一个问题压抑得太久,就会失控。但是,他们这时候需要的不是歇斯底里的呐喊,而是理智的对待彼此新的感情身份。

    “龚大哥。”再次开口,是暖暖想要极力维持的冷静语调。

    听到她熟悉的叫唤,龚越廷心中一跳,反而更加不安起来,“暖暖,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喃喃自语,只想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知是想安慰她,还是在拼命说服自己。

    “我们做普通朋友吧,既然我妈妈和你爷爷是旧识,我们的接触有时可能没有办法避免。对过去的事情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不是你的风格,而我,也是个怕麻烦的人。不要再试图挽回些什么,过去的已经过去,错过了对的时间地点,我们的爱情早就是风吹沙,没了,就没有了。”暖暖的头有些发涨,很自然地拇指揉揉眉心,神情是他不曾见过的疲倦。

    龚越廷黑眸滑过痛心,他回来的纠缠居然让她如此的疲惫!他可是见过她不停歇地做兼职,可每天都生龙活虎的,柔柔顺顺俏皮的笑容从来没有消减。这一年来,怎会疲倦至此!

    龚越廷呆呆地看着她忍耐的神色,里面是他从没有得到过的待遇,冷漠、不耐烦、隐忍……全都是负面的!一时间,俩人双双陷入沉默。安静,落针可闻。

    心已冷,事已至此,他可以怎么去挽回流失的爱情?

    ——

    行人纷纷扬扬地路过,偶尔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沉重气氛,行过注目礼后,很识相地远离。

    仿佛过了一世纪,龚越廷原以为自己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不料身心都是疲软的,心间苍凉一片,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没有了。是啊,失去了她,平淡的生活谈何拥有?

    突然,龚越廷清眸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他扯扯唇角,既然失去她,生活是一滩死水,那他为何不放手一搏!有些事情不能直到底,反而会令她更反感。她想要和他保持距离,那他就暂时如她所愿。只要他有机会呆在她的身边,哪怕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总能想到办法感化她。

    想到这里,龚越廷大起大落的心情总算好过一些。既然她想要,那他就给!

    他的神色恢复一贯的冷然,眼内饱含的情意如暖暖所愿,顷刻间荡然无存,“好。”清清冷冷的一个字,饱含了多少跌宕起伏的辛酸!

    暖暖愕然,抬头看他,听得心中咯噔一声。这就是他啊!初次相见时迎着冬日的风霜,就这么清清冷冷地站在门前,清贵冷冽,只可远观不可触摸。忽然对他绽放的微笑也是充满距离感,那里她就在想,一个贵族,一个平民,定是两条永不交叉的平行线。他们曾经有过的交叉点,相融和乐的亲密,也许只是命运的捉弄,今天的他们不过是恢复原状。

    “如果做普通朋友能让你好过,那就普通朋友吧,只要你过得快乐,没什么不可以的。”龚越廷再次开口时,眼中淡淡的薄笑,是由衷的祝愿。外表无害,可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暖暖左右打量他的神色,再次相见的热切果然自他深邃的黑眸退却,神情也是平日里面对别人的冷清无二。她美眸轻轻闪动,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明明希望如此相待,心底那深切的失望是怎么回事?说到底余情未了的,不只他一人。

    龚越廷见暖暖一时半会没了回答,仿似不相信的神态。他淡淡一笑,故作轻松,双手插袋,“不是要逛菜市场吗?在哪里?这里我虽然第二次来,不过菜市场没去过,我不认得路,你带着。”

    暖暖扶了扶眼镜,渐渐地逸出和他一般浅淡的笑容,“那走吧。”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看到他淡冷的生人勿近的面容时,为何心底的苦涩更甚!想不通!想不通!暖暖甩甩头,感觉脑袋不够用。

    刚刚收拾心情的二人,心内都未能完全平复。一年前热恋过的男女,莫名其妙的分手,一年后的再次重逢,两人的关系就像经历过的冰火两重天,都互相煎熬着。

    他们一时都很难适应这样的相处,却又勉为其难着,暖暖是不知如何面对昔日的恋情,龚越廷则是为了呵护她的心情。二人各怀心思,都按捺住一股子复杂的心绪,面不对心地走到一块去。

    二人都默不作声走着。龚越廷看似随意,实质刻意配合着暖暖轻缓的步伐,当暖暖进入人流汹涌的菜市场时,他眉峰一动。市场里地面潮湿,发出死猪肉的异味。

    “你和龚伯伯喜欢吃些什么?”暖暖打破诡异的沉默,黑眶眼镜把她的心灵窗户很好的掩藏起来,微侧头看向身边的龚越廷。

    龚越廷回以注视的目光,狭长的眸子深不见底,“随便就好,我们不挑食,重要的是你和暖妈妈。”

    “喔,好的。”暖暖点点头,心里的不自在是肿么回事!竖起一堵墙的是她,为什么不自然的倒成了她?他们这已经不是普通朋友的对话了,而是陌生人的关系啊!

    暖暖左右看着菜摊当,多了两个人吃饭,有点无从下手。更是因为跟在身边默然的男人,她很纳闷着下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当这个男人不是熟悉的关系人时,她就感受到他强大的冷气场,震得她有些拘谨,说话思路有些短路。为了避免冷场落下尴尬,暖暖只得快步走着,不让自己停下来。

    龚越廷默然地看着走过一个又一个菜贩子的暖暖,在不大的菜市场里生生走了三圈,似乎没有注意暖暖的反常。他甚至想,就这么走下去,一直走过春夏秋冬,只要身边有她,什么都可以!

    终于,暖暖在一个鱼摊前停下来。

    她低头挑鱼时,乌溜溜的马尾辫滑到一侧,露出粉嫩的颈项。黑发浓密,映着白皙的肌肤更添雪白。他的目光渐渐火热。一年没见,她的马尾辫即使高高扎起,亦已然长及俏臂,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平添了一抹灵动妩媚。

    暖暖似乎挑好了一条,直起腰身,回头朝龚越廷微微一笑,问道:“清蒸鲈鱼嫩滑可口,我妈妈最喜欢吃了,你们喜欢吗?”这是暖暖酝酿了许久,说出的一句最不正常的正常话。

    “喜欢。”看着她春风的轻笑,龚越廷很自然地追随她的笑容,也浅浅地扬唇。

    暖暖于是指着看中的游鱼对老板娘说,“阿姨,我要这条肥大的。”暖暖是个聪明人,短短的时间,足够她平复心情,也足够她理清思绪。他的闲适和她的慌乱,只会衬托出她比他更在乎不堪回首的往事!她表现得不自然,就证明她依旧执着于过去的事。岂不是自打嘴巴?与其刻意疏远,不如顺其自然更轻松。

    “哟,是暖暖啊!带男朋友回来见家长了?”送走客人的卖鱼老板娘见到暖暖,立即笑着调侃,“是个军官呢,有前途!”

    多年的老街坊,暖暖帮衬这家卖鱼的阿姨多年,早混熟了。这时见暖暖身边跟着个英俊青年,不由得好奇。

    暖暖脸一热,连连尴尬摆手,“不,不是。他是我妈妈朋友的孙子。”会不会解释得太详细了!倒显得欲盖弥彰。

    “那是相亲了?”卖鱼大婶打趣道,“你妈妈前些天还跟我说起,要替你介绍对象来着。天啊!阿姨没想到,相亲也能有这么俊的小伙子!”

    暖暖耳尖都红了,他们刚刚才瞥清关系,阿姨你就留留口德吧!“没有,阿姨你别胡乱猜测。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快给我抓这条大的鲈鱼吧,对,就是这条。”暖暖生怕她继续胡说,一直指着游鱼,似乎生怕老板娘抓错了。

    “得咧!”

    从老板娘手中接过肥大的驴鱼,暖暖微微一笑,即使有镜片的遮挡,美眸仍不掩其风华,里面仿佛落入碎光,潋滟清纯。龚越廷不由自主的看呆了去。

    “接下来还要再买几样别的菜式,我们去那边吧,那儿有豆腐,我们可以做一蝶美味的红烧豆腐。”

    暖暖见他没作声,自当他默认,况且他说过了,让她自己做主。

    尽管暖暖说彼此是普通朋友,看得出她很努力做到这一点。他表面上应着,心里想的自然是另一回事,等慢慢再熟悉起来的时候,自然要再次表明心迹的。卖鱼大婶说得好!他恨不得全世界这样认为呢。只是,龚越廷在她身后微微一笑,有些兴味盎然地注视着暖暖耳尖缓缓退却的红,因卖鱼老板娘的几句话就羞涩得忙乱应对。想来即使她刻意装着疏离冷淡,毕竟社会经历不多,心里的单纯仍保留着,依然是他初时认识的生涩女生。

    暖暖相继买了豆腐、鸡中翅、鲜虾……龚越廷沉静地跟在旁边,没有不耐烦,她没有排斥他的跟随,是否代表着她……不会像开始时那般反感他了吧。

    龚越廷很少来这类菜市场,家里自不用他动手,哪怕是红姨买菜烧饭,无不是去大型超市的。第一回经历如此平凡而又拮据的买菜,看着暖暖笑着和档主砍价,并没有龙争虎斗的不甘愿,档主都是笑着应下她给出的低价,完全没有一丝不满。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想必因早早当家,做起这些事来便显得柔韧有余了。

    看着她脸上清新的笑容,原来她不曾改变!善良温婉的笑跟从前一模一样,每个人都感受到她发自心底的善意,是以砍价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她会是自私狭窄心肠的人。

    他一个爷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斤斤计较而觉得丢脸,反倒很淡定地跟在她的身后,看得津津有味。神色不经意间流露出浅浅的温柔,他乐得当苦力,手抢着接过她买的一袋袋菜,提在手里,很踏实。

    ——

    买完心中所想的菜单,暖暖忽然注意到龚越廷家庭主男的形象,一个军装的男人,满满的双手尽是她买的菜。看起来一点都不搭调,却又出奇的和谐。

    “买完了,我们就走吧。”在暖暖看得一愣愣的当口,龚越廷出声提醒,眼底浮现几缕笑意。

    笑给谁看呢!暖暖暗地里咬牙骂了一句,赶紧瞥开眼。就是这个样子,容易让人沉沦!严肃就严肃罢!冷就冷到底罢!最怕就是这样的笑,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时候,流淌着薄薄的温柔,看在眼里,是个女人都会误会!

    “这有点儿多了。”龚越廷提高手里几大袋菜,“三个人哪里吃得完!”

    “一点都不多,我妈妈肯定会嫌少。每次有朋友来,我妈妈都会做‘满汉全席’。”是了,就是这样,正常的语调,普通的话语,是普通朋友的范畴。暖暖暗地里松了口气,全然没发现,手心里捏出汗来,只和着他的步伐一同往回走。因着家里妈妈和龚伯伯,他们不得不牵绊在一起。

    暖妈妈和龚承明听到门口的动静,双双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同时噤了声。

    暖暖没有多想,只当他们叙旧,换了拖鞋,和提着几大袋菜的龚越廷直接往厨房里走,“妈妈和龚伯伯你们先聊着,晚餐我来做吧,虽然不及妈妈的,但手艺也挺好的。”

    “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啊!”比初时见面不同,此时龚承明看着暖暖的眼神里是乐意融融的认同。认同?可是他在认同什么呢?

    暖暖挠挠额头,被长者当面夸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暖暖走进厨房,听着客厅里妈妈欢快的说话声,心情有些好起来。自从妈妈身体变得虚弱后,已经很久没有笑得开怀了。

    龚越廷眼睛瞟见她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浅笑,心神一荡,努力压在心间的悸动,在清冷的眼里似有复发的趋势。

    “帮我放到这里来,谢谢。”暖暖穿上围裙,洗干净手,正等着他手里的菜。

    龚越廷陡然清醒,驱散清眸的热切,在她看过来时,眸子幽幽的清淡。

    暖暖见他光站着,只得自己翻找出来。忽然身前落下一道阴影,回身一瞧,龚越廷正认真地看着她捣鼓。

    暖暖秀眉轻挑,“你怎么不出去?”

    “你忘了?有一次你去我部队看我,那时我们一起做过饭,你还想我教你刀法来着。”龚越廷见暖暖眼睛看向别处默不作声,分明在抗拒他提起过去,他的声音只得嘎然而止,拿起她洗好的红萝卜放到帖板,“你负责清洗,我来切。”

    当跺跺声有节奏地响起时,暖暖眼神禁不住看向他,五指捏了捏靠拢到一块去。她怎么可能忘记!有好长一段时日,那些画面每天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回荡,有许多个时刻,她会以为这些片段会永无止境地重播下去,永远不会在她生命中褪色!她试图把一切都埋葬,坚定不移地相信时间会令她把所有的都淡忘,等待着把一切都放下。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做到时,他出现了,然后轻飘飘的一句闲聊,那些温馨甜蜜的片段又鲜活起来,像顽强的小草,春风一来便蓬勃了生命。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春又来看红豆开,竟不见有情人去采……”

    龚越廷切菜的手一顿,熟悉的铃声恍如隔世。认识她的那会儿,手机里便是这首歌,分开一年后,她依旧用着同一首。他的心稳了稳。

    很多细节都能够看出她是个念旧的人,比如喜爱的书会一直珍藏,偶尔翻出来看,永远都记得谁在哪一年送的什么生日礼物……无论从哪方面看,暖暖都是钟情专一的人,他一直都坚信,他们是同一类人:一旦爱上一个人,便是一生!永不变心,如钻石的永恒!不会有错的,他有这样的自信,接下来就要看他能坚持多久了!

    暖暖立即冲了冲手,拿毛巾擦干净,掏出口袋里那只用了五年的诺基亚手机。不过听着客厅里隐隐的笑谈声,暖暖犹豫不定。这时龚越廷干脆利落的刀法也不用了,开始摘菜叶。

    不是什么听不得的事,暖暖也不避讳他,将手机放到耳朵,“你好……是,英文演讲比赛,我今晚会赶过去……嗯,放心,晚饭过后立刻赶去,时间有点紧……好的,市文艺汇演中心……我记住了……”

    暖暖拿着手机说着话,说话的时候回过身,眼睛无意之中扫过洗菜盘子,一时没了言语。

    只见龚越廷不紧不慢的洗着米,浅绿的衣袖挽到肘弯,水龙头的水滴滴嗒嗒的流下来,溅到他的指尖,流过他修长的五指,明明一身刚劲的军装,她却偏偏看出了几分优雅来。

    许是暖暖的视线太过灼热,龚越廷似有所觉,突然抬起头,堪堪对上她看痴了的目光,他唇角里的笑便缓缓蔓延开来,脸颊的酒窝也跑出来凑热闹。是真心的笑!

    暖暖猝不及防地对上冷幽幽如冬日寒谭的眸子,突然心一慌,漏跳了几拍。在他笑开来后,脸忽地开始升温,仿佛自己是个偷窥者,他是个如花似玉的不得围观看的高贵姑娘。

    “如果你有事的话,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吃过我做的饭菜,应该对我有信心。”龚越廷见她挂了电话后,脸上有些紧张,加上他听觉灵敏,大概了解到电话内容。如今的他恨不得能替她解决一切难题,好令她重新爱上他。

    “没事,你是客人,让你帮忙,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要是再把客人丢在家里做饭,自己却溜走了,我妈妈一定会在你们走后,扫落我的待客之道。”暖暖无奈地摇摇头,说明这个方法不可行,手抖了抖盆子里的菜叶子,重新动起手来。

    “尽管我们不再是从前的关系,可你也不用跟我见外,毕竟我们认识的时间够久的了。”龚越廷再次开口。

    “谢谢,不用了。”暖暖悠悠的声音响起,低垂眼睑,遮住眼中的情绪,手上的动作忙活得飞快,似有什么在追着她跑。

    这人有完没完啊!别再跟她套近乎了!暖暖听在耳里,只觉得他的声音跟猫爪似的,抓着她的心痒痒的,此前的决绝隐隐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听他的语气说得二人好像很熟悉的样子!无形中拉近了二人的距离!暖暖不由得心生警觉,不想掉进他的陷阱里,得了他的帮助,说不定普通的朋友关系就会升级,她可不想重蹈覆辙。哪怕仍然对他有感觉,可生活应该是平淡恩爱的,而不是跌宕起伏的劈腿!暖暖,过去的不可再,清醒点!

    龚越廷见状,抿了抿唇,就不再说话。剩下的时间,二人都是静默地做着手头的活儿,虽然没有交流,却奇异的默契。

    ——

    很快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肴摆了满满的一桌子,“很好!很好!暖武去世得早,却有个优秀的好女儿啊!”龚承明粗犷的脸微笑着直点头,显然暖暖很令他满意,未来的孙媳妇就应该出得厅堂进得厨房,有他老伴的一半,比他有过的两个完全不懂厨艺的儿媳妇好太多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冷哼一声,自己的儿子离异前后,娶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哪一个不是娇生惯养的?最用心的时候,也只是吩咐红姨做,她们自己顶多想些别样的菜式而已。比如陆蔓晴,也就只会做蛋糕而已,那也只是因为她的爱好才偶尔做的。

    “我听你妈说,暖暖今年毕业了吧,打算找什么工作?”

    龚承明问话,暖暖下意识的微微紧张,尽管不是丑媳妇见家公,但他眼底里的审视端详让她莫名的在意,很想好好表现。

    “之前一直在z大的实习,今天刚回到b市,想着过几天再找工作,嗯,我的专业是外语系,自然想要找一家外贸公司好好努力。”

    暖妈妈瞥了她一眼,笑道:“这个事情不用担心,妈妈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暖暖眼睛一黯,心里有些不高兴。她已经长大了,不想什么都要妈妈安排!而且,工作是一辈子的事情,每天花的最多时间就是工作了,她想找一份喜欢的。她隐约有预感,母亲不会顺着她的意愿的,从小到大都那样!连z大的志愿都是在母亲的强制下填报的,不然,她早是a大的毕业生了!母亲把她当作命根,!宁可让她生活在她的羽翼,在她的眼皮底下瞅着,不要光彩四射,只求健康安全,不要有任何意外才好!

    果然,暖妈妈继续说道:“我有一个在银行工作的朋友,她答应帮你报名,我已经把你的资料都给他了。到了考试的时候,只要你去了,就一定能进。”

    “妈,我不喜欢金融。”暖暖放下筷子,看进母亲的眼里,明确表达她的抗议。

    暖妈妈见她反对,也没有问为什么,只更加劝说道,“放心,这不是简单的小银行,这是国家的四大银行之一。这份工作很稳定的,老了有退休金,比外头的私企好多了,现在的私企里工作的女人哪个不是吃青春饭的?这种事情,你得听妈妈的,再说了,有份稳定的工作找对象也容易。”

    暖暖默默地吃着饭,妈妈真是一万年不变地控制着她,她还不能说什么!妈妈所做的一切无不是在为她着想,也许她给予的不是最好的,却是倾尽她的所有,把能给的都给了她!然而这份母爱太过沉重,成了爱的负荷。许是失去了父亲的缘故,母亲加倍地对她好,想要弥补她缺失的父爱,而她也不想看见母亲的失望和担心,也就随她去了。可是这种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渐渐压制着她的自由,把她飞翔的翅膀折断。

    人生最重要的大事,都决定在母亲手里,暖暖心里压抑到喘不过气来。

    龚越廷见暖暖默然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百无聊赖地挑里碗里的青菜,秀眉间的无奈如此明显,他想了想,对暖妈妈开口道:“我想,工作好不好,在于个人喜欢与否。如果不喜欢,待遇再好亦是枉然。暖暖既然不喜欢,就换别的好了,如今女性越来越独立,有些女人的成就比男人都要高。况且,我有朋友在银行里工作,里头的勾心斗角非常复杂,据说银行业的员工幸福感公认是所有行业里偏低的。暖暖心性单纯善良,或许不太适合。”

    暖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听他替自己说话,不由得投向感激的一眼,然而眉头仍暗锁,以妈妈执拗的性子,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她的想法。

    暖妈妈闻言,皱了皱眉,很快摇头,“有多少人为了进银行工作挤破脑袋?每年研究生、名牌大学生报名的一箩筐,能进去的少之又少,都有些托关系的人。难得我朋友答应帮忙,这么好的机会放弃了太可惜了。我女儿不差的,认真做几年,总会爬出头。进去就做好本份,别管里面的事非就好。生活嘛,不就图个安稳。”

    暖暖咬咬嘴唇,她有想追求的梦想,她的梦想可不是图个安稳,生命短短数十载,她不想为了活着而活着,那于她而言与行尸走肉有何不同?

    “现在的人可没暖妈妈那一代的单纯,人是很奇怪的生物,不喜欢一个人或者心生妒嫉的时候,尽管没有任何仇怨,也会无事生非,招惹事端。”

    龚承明几乎是眼睛放光地笑盯着自己的乖孙一心一意地替暖暖说话,心中窃笑不已。难得啊!这冷情的孙子也有热情的一面!

    暖妈妈也察觉到了,这小子压根和暖暖站一条线上的,“你说得都对,不过现在社会复杂,我相信各行各业都充斥着这种人,不能单单针对银行业。反正暖暖到时去考试就对了。”

    说到最后,暖妈妈仍不改初衷,擅自下决定。

    龚承明笑看他们,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松一口气的话,“要是到时候暖暖不喜欢干,随时可以到我的混球儿子的公司里来,虽然不怎样,可也能给暖暖一个好职位。”

    暖妈妈眼睛一亮,笑呵呵地点头,“你还别说,要不是敏良的公司在a市,暖暖能到你们公司工作,我就更放心了。”

    龚承明笑而不语。

    暖暖心里郁郁,她工作的命运就这么给定了!有人爱很幸福,过度的爱护,宛如一座大山压在心头,好沉重!

    龚越廷看着她抑郁的小脸,心里也跟着不好过。

    饭后,又坐着说了许久,暖妈妈要坚持送他们下来。

    龚越廷站在那里不肯走,深深地看了暖暖一眼,“我送你去文艺汇演中心吧,我和爷爷住的酒店正好在文艺汇演中心附近,反正顺路,不妨坐我们的车。”

    暖暖讶异地看他,随即后知后觉地想起那通电话全给他听了去,以他灵敏的听力,全都听到也不为怪。她略略垂眸,轻轻地摇摇头。

    暖妈妈显然并不知情,惊讶地看向暖暖,“之前没听你说要去文艺汇演中心阿,大晚上的出去不安全,你去那里干什么?”

    暖暖解释道:“回来得急,就忘记说了。省里举办英文演讲比赛,我们学校派了我去参加。”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了,确实有些抓急。

    “通往这层楼的小巷路灯坏了,大半月了都没有人来修,你大晚上的出去,我不放心。”暖妈妈眼睛闪过诡异,看向龚承明,龚承明老狐狸的人,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笑得很慈爱地看向暖暖,“既然嫂子不放心,我看就让阿廷陪她一起去好了,反正有车,来回接送没问题。”

    “这怎么好意思哈。”暖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

    “嫂子不要客气。”龚承明狐狸眼精光滑过。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龚越廷牵动唇角,想笑却极力忍住了。这两老人家没有一点长辈的自觉,做起戏来是一套套的,倒是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偏还让人拒绝不了。能和暖暖更进一步亲近,他乐意得很。

    暖暖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串通一气的三人,隐隐有些崩溃。一票对三票,她有反抗的余地么?

    下了楼,龚承明和暖暖等着龚越廷把车子开来。

    迎着晚凉的风,龚承明年老的身子看起来很高瘦,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仿佛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岿然不动的身姿。显然龚越廷继承了他的优点,身子拔高,天生的骨架子,外形上看起来和龚伯伯很相似,不知和他爸爸又有几分相象呢?暖暖莫名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虽然老头子我不知道你和阿廷发生过什么事,不过老头子我经历的风雨比你们吃的米饭都要多,一双老眼也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我从来没见过阿廷对谁这么上心过,除了家里人,不曾见他主动和谁搭讪过。他对你是不一样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包括你妈妈。”

    龚承明笑起来的时候,老化的脸部皮肤立即布满岁月的皱褶,却是那样的精神矍烁,老眼睿智精明。晚风柔和了些,轻轻拂过,龚承明侧着脸笑得和蔼,“说真的,有你这样乖巧懂事的孙媳妇挺不错的。”

    暖暖一时发愣,全然想不到初次见面的老者对她吐出发自肺腑的好话。龚承明退休前身居军政高位要职,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暖暖也在不知不觉间为其所撼,此时听到这一番话,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让人很难产生拒绝的念头。这就是人格魅力吧,令人前仆后继地追随的气质,天生的领袖,她忽然有些明白龚越廷的清贵气质了,原来是受他影响的吧。

    就在这时,一辆劳斯莱斯停靠在他们面前。暖暖正感到奇怪,当看见龚越廷自车内走出时,恍然发现,原来今日的车辆是他们的。怪不得梅姨说她家出事了,原来指的是这个,家里来了一辆超级富豪方能拥有的皇室车辆,能不出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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