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是最是春风得意时,阳春三月一个明朗的日子,年氏堪堪一个多月的时间,被诊断了出来。

    “恭喜恭喜。”看上去便是道骨仙风的御医拱手说道。

    原本因为嗅到了鱼腥味,身子不大利爽的年氏,眉眼也舒展开,说道:“真可这是……”

    “真是一件好事。”乌拉那拉氏的十指扣着手心,面上笑着说道。

    “还要打发人去知会爷一声。”年氏的眼眸弯如新月,“这样的好消息,王爷听到了,也会欢喜。”

    李筠婷垂着眼眸,大约因为年氏近期不自在,屋子中并无熏香,春日里的阳光斜斜从半掩着的窗扉照入,泄在了桌面上,细小的浮尘在光柱中上下打着旋儿,轻轻落在桌面上。斜斜伸展桂花树花枝,指头嫩叶初绽,正是春光明媚。墙角的自鸣钟,钟摆节律性摆动,这自鸣钟福晋那里有,胤禛那里有,接着便是年氏那里了。西洋玩意,真真是不便宜,李筠婷想到了弘盼这段时间正在让人研究为何摆动计时的原理,想要做出更精巧的自鸣钟。

    年氏怀孕这件事情,有人欢喜有人忧。

    等到六月时候,年氏已经坐稳了这一胎,而胤禛同弘盼则是南下去了江南。李筠婷注意到纵然是夏日里苦夏,弘晖的身子也着实太过于单薄了。

    弘晖在上书房的功课之中万事求个先,功课布置得多,由于争强好胜,乌拉那拉氏也常说要压住弘盼一头,弘晖晚上也会点蜡温书。这样一来,精神头便差了。

    乌拉那拉氏见着儿子身形消瘦,自然心疼,越发让人补弘晖的身子。白日里吃着精细的吃食,温补身子,晚上的时候乌拉那拉氏注意到了弘晖睡得晚,弘晖却说道:“他们说,哥哥一开始的时候拉下了功课,到后来勤也不能补拙。额娘常说,我要比哥哥强才可以。”

    “那也不能熬坏了身子。”乌拉那拉氏心疼地说道。

    “也就这两个月的时间。”弘晖说道。

    到了江南,因为早早得知李卫此人,弘盼打听了李卫的功绩,先行笼络了李卫。年岁虽然不大,却做出了种牛痘之事,大清的自鸣钟,也在沿途研制出来,只是这件事情更让胤禛觉得庶长子无药可救,玩物丧志。

    在府中,武氏面带春-色,听着大夫说她有了身子,表情不可思议。武氏是再小心不过的人,怎会有了三个月的身子而不知晓?分明是自个儿瞧瞧做足了三个月的胎罢了。

    年氏扯了扯嘴角,说起来武氏现在的胎比她的还要稳,没有好气地斜了一眼,怀孕了的喜气儿也被武氏冲淡了,“我记得武格格一直心很细,怎会出这般的差错。”

    也就是年氏会说这般的话,众人看着武氏,武氏微微低头,细声细语说道:“我小日子一直有些不准,这些日子吃得多了,丫鬟还说是好事,谁知道竟是有了身子。”

    年氏打了一个哈气,揉揉眼,“我有些困倦了。”

    乌拉那拉氏轻声说道:“都是给爷开枝散叶,如今武格格也有了喜讯,真是好事一件,想着王爷下江南,此番也必有所得。”

    回到了明月院,又忍不住生了闷气,先开始的年氏,接着又是武氏,天气炎热,加上心中生着闷气,面色便显得难看了。弘晖答应了额娘要少看些书,现在见着额娘顾不上他,加上总是想着别人温书有多么刻苦,晚上用足了功夫。

    炎炎夏日里,馨竹院里的几根竹子也似是被烈阳烤的发焦,原本应当是宁静的下午,从马厩处开始,弘晖跌落了马,而年氏受了惊吓扶着肚子,让整个院子喧闹了起来。

    听着苏木低声说着这些事情,一边给李筠婷换上了衣裳,匆匆便去了明月院。年氏那边打发了苏木过去看看。“总归她也受了惊吓。”

    明月院之中的人翘首以盼,见着李筠婷来了,面露失望之色,李筠婷对着秦嬷嬷说道:“太医还不曾来?”

    “刚刚打发人去请了。”秦嬷嬷说着,接着听到里面乌拉那拉氏声音凄厉喊道:“弘晖,我的弘晖。”秦嬷嬷面色一变,匆忙离开,李筠婷自个儿站着,倒是一个扫地的看上去伶俐的小丫头仰着头说道:“奴婢给侧福晋端凳子。”

    刚刚迈步子进来的武氏面上一白,单手不自觉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对着李筠婷行礼,李筠婷看了一眼刚刚发出声音的方向,然后说道:“你身子有孕,不必多礼。”

    不一会儿的功夫,除了年氏,其他人都到了,见着年氏没有出现,隐隐听到乌拉那拉氏的哀求声,均知道里面的情况不大好,瓜尔佳氏开口说道:“侧福晋不如先进去瞧瞧?咱们一大堆人进去了,屋内也转不开。”

    李筠婷正欲开口,就听着院子外的人喊道:“太医到了。”

    太医的步伐匆匆,秦嬷嬷已经迎了过来,等到送太医进屋,碰的一声又合拢了门,显然不欲其余几个人进入。

    武格格浅笑着说道:“那咱们就在外面候着。”

    手脚伶俐的小丫头已经在长廊上搬了好几个凳子,怕热的瓜尔佳氏脸上带着汗水,匆匆被丫鬟喊起来,面上不施脂粉。若是有了脂粉,恐怕这会儿脸上更加黏腻。

    李筠婷注意到太医的到来,让原本呼吸渐渐微弱的步调放缓,孩童的双目紧闭,额上被白纱包裹,隐隐透露些血色。“若是阿哥明日里能够醒来,且观后效。”

    乌拉那拉氏刚刚眼见着弘晖的气息微弱几近到无,才会在房间之中失态,现在弘晖面上的痛苦稍减,胸膛节律性起伏,看着比之前好多,乌拉那拉氏的神态也稍微恢复,“秦嬷嬷去安置下太医。”

    李筠婷观弘晖脸上的死气弥漫,最晚不过今夜便会死去,从马上跌落,内出血淤积在脑中,现在看上去似乎好转不过是假象,等到出血量再多些,便会死亡。

    李筠婷收回自己的神识,等到太医安置下之后,再让几人进入到房间之中,乌拉那拉氏说道:“刚刚手忙脚乱,也顾不上你们。”房间中是沉香的味道,窗扉紧闭,炎炎的夏日房间之中显得沉闷,加上乌拉那拉氏的表情,压抑地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筠婷说道:“三阿哥的状况,还好吗?”

    “太医说这会儿无事。”乌拉那拉氏说道,“左右今个儿也无事,我就守着他,你们回去自个儿歇下。”西下的夕阳的余光洒在她侧脸的脸颊上,柔和了她素来严厉的表情。这些年乌拉那拉氏越发端着嫡福晋的名头,只有在对弘晖的时候,面色才会柔和。

    李筠婷等人离开之后,便有小丫头到了乌拉那拉氏面前,说道:“年侧福晋捧着肚子,叫疼。太医走了一遭,说是不大好,今后得静养着。奴婢正巧撞着了年侧福晋身边的丫鬟,见着盆子里的巾子上带着血。除了这个,脚也崴着了。”

    怀孕前三个月见了血,若不是年氏身体一贯康健,恐怕这胎已经保不住了,乌拉那拉氏只觉得年氏在用她的肚子算计她的心肝儿,从打听到的情况来看,是在外院的时候,年氏从马车下来,正遇上了弘晖,接着便是弘晖坠马年氏从马车上摔倒地上。乌拉那拉氏也让人检查了马匹并无中毒或者受伤的迹象,她相信是年氏做了什么隐蔽的手脚,此时冷笑着说道:“让秦嬷嬷过去,说三阿哥还昏着在,让她晚上抄写金刚经,给我儿祈福。”

    小丫头神色一怔,继而乌压压的鬓发对着乌拉那拉氏,应声而是。

    年氏那边听到了乌拉那拉氏的吩咐,面色变得扭曲,当时明明是弘晖自个儿从马上滑落,因为手上牵着缰绳,让马长嘶一声,导致她慌里慌张踩空,不仅崴了脚,这段时间恐怕都不能外出,□更是见红,太医才说了不能操劳,乌拉那拉氏便让她抄一夜的佛经!

    “真真是贤惠的福晋。”年氏冷笑着说道:“还当真是满京城里都找不到这样的好福晋。”因为怀孕了情绪起伏本就大,这时候就落了泪,越想越自己自己被弘晖和乌拉那拉氏联手算计了。原本只是轻轻啜泣,后来竟是扑在了床榻上,右手捏成拳,捶打在锦花兰的被褥上。

    “我的姑奶奶,可不能哭。”身边的嬷嬷连忙劝说着,扶起了年氏,一边对着丫鬟们点头让她们退下,另一边拿手绢擦拭她脸颊上的眼泪。有俗语,若是孕期哭了,肚子里的孩子是要苦一辈子的。

    “我看这段时间弘晖阿哥的精神头不太好,是不是因为被太阳晃了眼,就算是苦夏,他也消瘦了太多。”嬷嬷说道。

    年氏冷哼一声,随着她摇头,头上的钗环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悦耳的曲调,“不是太医说过了晚上就好了嘛,分明是在算计我。王爷不在京中,若是他在,我定然让他替我做主。”

    “我的好主子。”嬷嬷说道,“您养好身子重要。”

    年氏本就觉得不是自己的错处,怎肯抄写佛经,让识字的小丫头抄了佛经。就算是字迹完全不一样,她也不在乎。

    这天夜里乌拉那拉氏睡得并不太好,半夜里总是惊醒批了披风,让丫头点着灯就去了弘晖的屋子中,跳跃的烛火更显得床上躺着的人身子纤细,脸色苍白,乌拉那拉氏坐在床边,眼泪珠子就滚落了,今日里太医来诊治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弘晖身子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她开始自责,她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了年氏还有武氏的身孕上,忽略了她所最在乎的儿子。

    “我的儿。”乌拉那拉氏伸手抚平弘晖皱起的眉头,目光落在了缠绕纱布的头上,隐隐带着红色,他一定痛苦万分,故而睡梦之中眉头也并不舒展。“额娘只求你好好的。”乌拉那拉氏的声音很小。

    “福晋,您也早点休息。”秦嬷嬷身上小声说道:“等到明日里阿哥醒了,见着您憔悴,他也是会担心的。”

    “他一直都是个孝顺的。”乌拉那拉氏乌黑的眼眸染上了淡淡的雾气。

    “所以您不能让他担心。”秦嬷嬷说道。

    乌拉那拉氏一步三回头被秦嬷嬷劝说着回房间躺下休憩,第二天早早到了弘晖的房间中,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乌拉那拉氏才发现弘晖的脸色越发苍白,甚至连胸口的起伏也是断断续续,仿佛床上的人喘不过气来。

    乌拉那拉氏有些慌了,急急忙忙让人再次请了太医,此时正逢着年氏打发人过来送佛经,让秦嬷嬷收下之后,自个儿凑到了太医身边,大气不敢出一声,手中不断搅着的手帕泄露了她紧张的情绪。

    太医的眉头蹙起,弘晖的脉搏微弱,已呈现死相,扣着弘晖的手腕,五指微动,不断摸着弘晖的脉象。昨日里以为那些血已经顺着伤口流出,现在看来恐怕还淤积在脑中,若是其他伤口还可以用梅花针放血,除了这淤血,脑海之中的淤血可是无法。

    “我们就在外面等着。”李筠婷收敛了裙摆,坐在了丫头摆放的椅子上,因为知道弘晖亡故也就是今日,浅色衣衫,钗环和身上的首饰皆是素雅,弘晖生着病,其他几个人都是一致的装扮。初夏的清晨气息微凉,气息带着水汽的润泽,院子中草木的枝叶上带着晶莹剔透的露水,等到太阳升起,这些露水便会升腾到空中。

    李筠婷坐下之后,其他人也依次坐下。

    太医想了想,言辞之中是让乌拉那拉氏做好后事的准备。

    乌拉那拉氏双目瞪圆,似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往后退了一步,秦嬷嬷连忙搀扶住乌拉那拉氏,“怎么会,他明明还有气息。太医,你开方子啊。”

    一声声的压抑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太医心弦一颤,此时开口说道:“奴才无能。”

    屋外的人时刻留意其内的声音,此时听到乌拉那拉氏的哭声都知晓情况不大好,心中一突,面面相觑。日头渐渐升起,原本微凉的空气也被升起的骄阳烤的发热。

    太医的话仿佛像是判了弘晖死刑一般,此时微弱的胸膛起伏猛然停止,小丫头颤颤巍巍说道:“福晋。”声音带着哭腔。

    乌拉那拉氏连忙跪爬在弘晖的身上,一声迭一声喊着弘晖的名字,“他的身子还是暖的。还是暖的。”乌拉那拉氏似乎失去了自己的语言能力,只是重复这一句话,说到最后嘶声力竭,加上没有休息好带着血丝的双眼,竟是狰狞之象。

    太医往后退了一步,接着硬着头皮上前,果然脉搏已无。

    此时已是了无生机之象,听着太医宣判了弘晖的死亡,乌拉那拉氏心中猛然一沉,双目一翻,竟是昏厥过去。

    “福晋。”屋内乱成了一片。

    瓜尔佳氏悄悄撸下了自己手腕上的镂空镶嵌红宝石虾镯,因为都关注房间内的动向,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秦嬷嬷通红着眼睛,说道:“三阿哥去了。”

    “劳烦嬷嬷还请福晋保重身体。”李筠婷低声说道,“我们几个身上的衣服恐怕不合适,先换了衣服再行过来。”

    此时已经有小丫头进进出出,让明月院皆是缟素。

    秦嬷嬷此时出来的目的就是让她们几个换衣服,此时回到了房间之中,乌拉那拉氏神情难看,手中捧着的赫然是年氏打发人送来的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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