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翻了翻着那一本子信纸,面儿上流出点窘困来,然而他张开嘴,却并非跟艾金讨价还价,只是让他等一下,先别走。

    艾金已经转了身,听这一句就回了头看他:“怎么啦?不想写?”

    顾铭从上面撕下来三页:“我最多只能写三张,其余的还给你。”

    说完也不等艾金拒绝,就把剩余的信纸扔到艾金怀里:“我晚上给你?还是直接给他?”

    艾金正想嫌他写的少,可一看那信纸大的至少能写六百个字,三章就近两千,自己当年上学写八百字作文都是连标点符号都数着往里凑,更何况顾铭这种文化程度,两千也算是酷刑了。

    艾金没再刁难,直接把自己手机号留给顾铭,表示他保证传达到。

    因为刚刚经过了那一番交流,艾金多难听的话都说了,顾铭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要发怒的迹象,所以现在艾金看顾铭就颇有点看纸老虎的意思。

    谁知道这纸老虎却忽然抬头,沉默的跟艾金对视了两秒钟,又冷飕飕的来了一句:“我写什么都没关系,你可别整我。”

    艾金给他盯的整个人缩了一圈,没说话。

    顾铭看艾金不说话,也没话可说,转身便走。

    艾金气的直跺脚,等顾铭走的远了才开始低声叫骂,只过嘴瘾,不敢大声:“呸!你个不知好歹的小贱婢,还吓唬我,装什么心狠手辣黑牡丹,等你进了老郑家门后端茶递水问候老娘时看老娘怎么给你眼皮外翻!”

    顾铭只身离开,巧遇成了跟踪,他不走也没用,甭管艾金说的是真是假,哪怕不是郑哲的意思,也差不多能看出郑哲的态度,要是郑哲很想见他的话,艾金没理由这么阻拦。

    不成想除了艾金,顾铭又给人拦了一回。

    这次拦顾铭的不是警察,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是两个小混混,吊儿郎当,一个远远的站着笑,离顾铭近的那个梳个小辫,露出一条花手臂上,纹龙绘凤,上了一半的色。

    花臂男人朝顾铭吹了个口哨,接着上来就摸了一把,扭头就跑。

    兴许是这两个人闲的,或者是不是打了什么赌,总之顾铭平白无故的给一只脏爪子捏了脸,以往肯定不行,但换现在他也许会忍,只是赶上他刚碰了一鼻子灰,还挨了一顿臭损,有苦说不出,心头积郁难当,于是当场就爆发了。

    顾铭当时离马路很近,他的反应迅速,抬手捉住那试图摸完就跑的人,结结实实的将人甩了小半圈。

    路边已经有人开始侧目。

    收紧的细长手指暗涌着攻击力,顾铭人看着文静清瘦,却真是有能拧断他脖子的力气。

    然而他最终只是攥了攥又放下来,并没有干什么太出格的事。

    他好容易避过了风头最紧的几年,战战兢兢的提早回来,收拾烂摊子,托过硬的关系,找名律师钻空子,也庆幸对方不是权贵,案子无人问津,终于能在最后破财消灾,生生黑箱成了正当防卫,但其他小罪难免,他好容易在号子里蓄谋挨揍骗了个保外就医,刚逍遥没几天,又赶上郑哲忽然来了sd,所以他怎么都不能在惹事生非。

    被推到路灯上的人满嘴脏话,面皮发红,脚尖却是踮着,那人也是个高个子,给个同样个头的人拎起来,加之顾铭刚才几乎要捏碎了他的骨头,所以他心里肯定是比较有数的,只是骂了两句就拽着同伴跑调了。

    顾铭没有去干无意义的事,而是驱车回去干了点有意义的事。

    武儿在这个下午受到了惊吓。

    连顾铭去年冬天回来时他都没这么吓着过,他认识顾铭没八年也有六年,顾铭会干什么,不会干什么,他都了如指掌,他看顾铭开枪不稀奇,跑路不稀奇,可他却是从来没见过顾铭读书写字,这对他而言无异于张春天复活,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

    然而现在顾铭不仅拿着笔,还开始写东西,大有弃武从文,改邪归正之势。

    午后阳光正好,顾铭拿着一支笔,对着一个草稿本,三章信纸,怒气冲天,表情丰富,词汇匮乏,纸比脸干净,脸比笔墨还黑。

    他在武儿惊恐的余光里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一个字也没写,光是想,连水都不喝一口,而后他终于落了笔,武儿偷着凑过去看,好家伙,真上档次,全是英文啊。

    武儿初二学历,所以是学过英文的,还记的里面的李磊和韩梅梅,于是他悄无声息的从顾铭背后靠近,凑上去看,却发现开头既不是hello也不是omeetyou,而是汉语拼音。

    扁扁瘦瘦的,一个一个的,躺在白纸上,这叫一个可怜巴巴,幸而没几个又胖起来,长成了汉字,虽然有点稚嫩,但却意外的不难看,还算方方正正,小楷似的。

    只可惜全是错别字。

    武儿抻着脖子躲在顾铭后头看了几行,不料前头的人一发声,直吓的武儿手里的奶茶差点泼在顾铭后脊梁上。

    顾铭也没说什么过分的,就蹦出两个字儿:“没事?”

    武儿把奶茶往顾铭旁边一放:“大哥……你咋还写上回忆录了?”

    而后不等顾铭说话,又来了一句:“我没事,怎么了?”

    顾铭头也不抬,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写他这些年在外头的经历凑字数:“找个字典,用手机也行,帮我查字,还有,等会你给公司那个大学生打电话,让她稍晚点下班,我要让她帮我检查点东西。”

    武儿挨着顾铭坐下,脑瓜子一探,凑过去看:“大哥,你要改行当作家么?你这跨行跨的有点狠啊……”

    顾铭摇摇头,低着头继续回忆刚走那天他对郑哲的思念之情,但是写到思念的念时,他忘了念字怎么写,幸好他为人谨慎,事先写在草稿纸上,不至于浪费信纸,于是他在写了排排站的几个四不像后,旁边的武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哥,最后这个差不多了,就是没有那一点,把那一点去了就对了。”

    武儿喝了一口奶茶,等反应过来后,吓的赶忙吐回去,好在顾铭写的十分专心,没有发现武儿喝了他的甜水水。

    武儿为了掩饰罪行,又开始跟他扯别的转移试探:“你今天上午去见过田二了?”

    顾铭紧着嘴唇,一笔一划的写,他写的很慢,微垂着脸,眼睫浓长,手指细长,写出来的字确挺敦实:“再说,你去办事,别来吵我。”

    艾金在晚上七点的时候拿到了顾铭的情书,顾铭说话算话,果然写了整整三张,叠好了装在一个小信封里,像模像样的。

    艾金从武儿手里接了信,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李庭云正在跟郑哲在他家喝香槟,艾金进去后,鞋也不换,直冲进去,不管不顾的便一屁股坐在李庭云身上。

    艾金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油头上别着卡子,裸足上挂着拖鞋:“六哥,你得怎么感谢我?看见没,这是你小红婊的情书,哎呀我可真是聪明伶俐,你这辈子头一次收情书吧!”

    李庭云听不下去:“艾金,你就算不像个男人,也别像个乡村野鸡一样整天□□来□□去的吧?”

    艾金立刻从他身上起来,老大不愿意:“我是乡村野鸡,那你就是城市老斑鸠!”

    李庭云听笑了:“你个东北老鹌鹑。”

    “就你山东猫头鹰!”

    “你也就嘴上厉害,遇事就瘪茄子。”

    “瘪茄子怎么了?不照样一天天把你训一脸茄皮色儿,所以呢,李姐你高我一等的点在哪里?”

    ……

    旁边的郑哲百感交集,他先是震惊,不敢置信,窃喜半晌,最后忍无可忍,起身去够艾金手里的信封:“你倒是给我啊,松手……攥坏了!”

    艾金跟李庭云笑着对骂,也不知道是*还是讥讽,郑哲看不出来,也懒得看。

    他的眼睛只盯着艾金手里的信,捏住了往出扯,还不敢使劲,生怕扯坏了,而艾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死捏着不放,郑哲情急之下,干脆给艾金来了个手腕反转,直痛的艾金直接把信扔在地上。

    艾金措不及防,回头便骂了一句:“郑老六!你要点逼.脸!”

    “我脸挺好的,额外要那东西干什么啊?”郑哲拿着信往卧室走,极其敷衍的劝架:“行了你俩别吵吵了,再说你俩吵架也太娘们了吧,要是换成我,哥们肯定上激.情粗口,色.情小手,搞什么五言绝句啊,没劲,对完了冷战呐?”

    李庭云见状赶忙过去看艾金:“你没事吧?艾金小主?”

    艾金一甩手:“走开!老娘现在最他妈讨厌娘炮!还是吵架的娘炮!”

    ……

    郑哲在求和愤怒的两个人中拿了信,兀自寻了个安静地方,关上门,上来锁,打开灯,正襟危坐,小心阅读。

    他那颗很久都不曾悸动的老心脏在拆信的时候都几乎要蹦出胸口,如艾金所言,他这辈子没收过一封情书,老了老了,反而赶回时髦。

    他三十好几的人,此刻却小学生一样趴在艾金的化妆台上看信,灯光昏黄,在他脸上弥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使得他整张脸都柔和起来,褪去了细纹,褪去了眉川,他像是十几岁的小伙子似的,眼珠黑亮,荣光焕发,惊讶又新奇的读着他的顾文盲写给他的字,给他造的句子,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心里轻念,在唇间呢喃,掺着笑,带着甜,哪怕顾铭的情书意料中的没有情意绵绵,前两张几乎都是他这些年的流水账,可这些在郑老六眼里却是这世上最曲折的思念,最动听的告白。

    这一切好的在郑哲眼里简直发假,他越看越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然而看到最后几行,却又忽然梦醒了,醒的满足,醒的心酸。

    ……

    你跟我在一起也有很多好处,比如我会做菜,你喜欢吃什么我都能做,我以后可以学做你的家乡菜,永远不炒,只炖。

    一起去东北旅行怎么样?去铁.岭,去长.白山,你不是说要带我一起去捉野鸡么?

    如果你不喜欢捉野鸡,那我可以带你去蓬.莱,去金沙滩,去竹岔岛去钓鱼,我可以给你抓水母,也可以下海给你捞海星。

    不要不见我,我以后再也不让你等了。

    最后,如果你现在身边没人,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我,如果你有喜欢的人,请你告诉我他是谁,我会合理解决,然后好让你能再考虑一下我。

    顾铭

    作者有话要说:小红的文笔,轻拍啊……

    明天白天更可能是在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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