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

    “……夕颜?”愣住,然后轻轻而笑。朝颜将血芋重新包好放到妃倾面前,脸上梨涡浅浅,弯身凑近妃倾耳边,吐气麝兰:“呵呵~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害死了他吗?”

    “……”

    “你以为,他喜欢你我就一定也喜欢你吗?”**蛊惑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如铁:“上一次让你逃了,你以为你这次还可以全身而退吗?呵呵,你未免……”

    “离我阿姐远点!”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响起,朝颜转头,便看见那个小小的女孩不知何时站在他脚边,手上匕首抵着他的腹部,满脸严肃:“离我阿姐远点,不然我杀了你!”话落,手上匕首立即推进,割破衣服直刺腑脏。

    朝颜没料到这小小女孩竟是如此心狠,说动手就动手,半点都不留余地。朝颜急身后退,却还是被划破皮肤流出血来。

    捂住出血的腹部,朝颜心中震动。

    伤口不是很深,但,如果这女孩再大一点,或者自己躲得慢一步,那么,自己也许就已经死了。

    朝颜冷笑,看着被声响惊得站了起来的妃倾,缓缓道:“怎么,现在你是要杀了我吗?”

    妃倾听着声响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伸出右手,妃言意会得向前握住。妃倾道:“阿言出手有分寸的,况且你也不可能被她伤到。”这样说着,妃倾不觉皱了皱眉,问:“那么,你是不愿意跟我走呢?”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朝颜捂着伤口,倒退着离她们一丈远。唇角带笑,目光冰冷:“如果我想走的话,哪里还轮得到你。”

    “这么说来,你是当真不愿意了?”妃倾听着越发皱紧了眉,沉吟半晌,道:“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当花郎吗?”

    “那我就要给你做小郎吗?”朝颜讥笑。“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啊妃倾小姐。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当花郎了。还有我告诉你,我现在是风月主,什么样的女人都任凭我选择。我过得很好。”

    妃倾有些想不明白,但她尊重他的选择,于是道:“竟是这样,那我也不勉强你……阿言。我们走吧。”

    朝颜愣住,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放弃。突然心中又了然,于是冷笑。

    “对了,”走了两步,妃倾好像想到什么。转头往朝颜的方向说道:“既然不用赎身,那桌子上的血芋就直接给你,那本来就是你的。”顿了顿。想再劝说几句,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最后只能道:“如果以后有需要帮忙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叫妃倾,是太学生。”

    朝颜看着她空洞无神的眼,依旧冷笑。

    妃倾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回答,只能无奈的叹息,扶着妃言离开。而在她一脚刚踏出房门,便听见里面一阵杯盘碎裂声。

    妃倾想,自己终究还是搞砸了。

    朝颜冷冷的看着那两道身影渐渐远去,胸中一种情绪翻涌着。朝颜咬唇,将情绪沉沉压下,眸光冰寒。

    而就在朝颜将这件事几乎快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妃倾姐妹二人又出现了。

    那是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冬雪初融,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

    天早早的就黑了,凤来仪外红灯高悬,凤来仪中昏黄暖昧。

    门被猝不及防的打开,卷着一股彻骨的寒气,那两个人就那样的突兀的、缓缓地走了进来。

    那一天是十五,是每个月风月主例行登台的日子。

    他站在高台上,看着她满脸风霜,伶仃着身子,向他一步步走来。

    他之前被强行压下的那种情绪就这样毫无预警的又涌上心头。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站定着,看着她。

    她走到了他面前,声音沙哑细弱的仿佛临终的老人:“夕颜,给,这是无垢。”随着话起,她伸出了手,手上一个细瓷小瓶。

    他那时候什么也没有想,就下意识的挥出了手。

    刹那间,小瓶脱手,落地,碎裂。

    刹那间,一阵仿佛可以涤荡天地的清香充斥了整座凤来仪。

    刹那间,所有的歌舞管弦、杯盘交错、呢喃私语全都凝滞。

    他突然无端的恐惧起来,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那个小小女孩愤怒到了极处的声音,但她刚一开口就被她拦下:“阿言,没关系,我们走吧。”

    然后,没有了然后。

    可他心中的恐慌却无端端地愈演愈烈起来。

    无垢、无垢……那是什么?

    “那是灵药,是能让你彻彻底底摆脱花郎身份,堂堂正正做人的灵药。”凤来仪楼主如是说道:“朝颜,你会后悔的。”

    之后,便是那个卧病三年之久,二十三岁行将就木的花郎奇迹般的突然好转,渐渐能够下床走动,能够自己动手吃食。

    凤来仪里议论纷纷,他也对他旁敲侧击,而他对他直言不讳:“因为无垢。朝颜,你不知道自己摔碎了什么,你一定会后悔的。”

    是,他刚开始是有点后悔,但是现在,他只有愤怒,无法熄灭的愤怒。

    所以,当她再一次出现,当她再一次叫出那个名字,当她再一次拿出一个小瓷瓶的时候,他接了过来,毫不留情地狠狠地砸到地上!

    然后是安静,落针可闻的安静。

    他以为会看到她愤怒的表情,他以为会看到她伤心的眼神,他以为她会骂他或者求他,但是,什么也没有,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就那样,无悲无喜,转身就走。

    于是,他的愤怒升到了至高点,他出声。含笑着、冰冷的:“瓶子破碎的声音可真好听了,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没有回头,她还是没有回头,直到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心中的那种感觉再也无法控制的满了出来,他感觉喉咙中有什么要冲口而出,他生生地又咽了下去!

    “风月主。楼主叫你去见他。”

    是幽影。自从风月主之争输了之后他就开始围着楼主转。楼主大病,他便长侍在侧,脏活累活抢着干。完全沦落成了一个侍仆,被凤来仪里的人暗地里耻笑着。

    而现在,他看着自己的眼里充满怜悯……

    *

    凤来仪的楼主名唤宣清。

    十九年前,年十七的宣清以绝对压倒性的胜利成为了风月主。

    翩翩少年。以清俊孤冷的容颜,多情迷离的眼眸。婉转千回的箫曲,惊艳了整座丽城。

    而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她,那个笑起来会将眼睛弯成一道月芽儿的女子。

    那个女子。她没有显赫的身世,没有惊世的才华,没有出众的容貌。她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他从来没有注意到的,淹没在滚滚人潮中的一个背景。

    直到有一日。她突然站在了他面前,局促又期待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声的对他道:“宣清,这是无垢。”

    他扫了一眼她手上拿着的东西--青釉色的胎体,沾染泥质的瓶身,破损的瓶口--这样也叫无垢?……她是在讽刺他吧!

    他挥手,瓷瓶落地,粉身碎骨。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他毫不在意的转身离开。

    之后,她销声匿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而他,在锦绣繁华中且歌且舞,蹉跎着,腐朽着。

    三年后,他的身体出现病变,他被抬出了风月阁。

    黑暗而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静静的淌着一股死气,他睁着大大的眼,听着自己一声一声的心跳声,证明着自己还活着。

    昨日繁华似乎还在眼前,但那红尘的歌声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慢慢闭上眼睛,等待着,等待着……

    “宣清?”

    局促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就在耳边,惊醒了他渐渐涣散的神志。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在昏黄烛光下她平凡无奇的面容。

    “太好了,宣清!”她看见他睁开眼睛,在一刹那的怔忡后弯了眼睛。将手上的蜡烛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她近身不由分说的将他扶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了塞子便向他喂去。

    他那时候病得很重,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再何况他也渴得很,更不会拒绝。

    “宣清,你放心,你很快就会好的。我……”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她在保证着什么,但他眼皮实在沉重,他不可控制的沉沉睡去。

    再醒来,他的眼前窗明几亮,他闻见了花的香气。

    “宣清,你自由了。”

    那时的楼主站在窗前,听见他醒来的声音,转身微笑道:“宣清,你自由了。”

    他迷茫的看着他,而他只是微笑着,没有任何解释。

    后来,他真的自由了--他没有想起她,他根本没有记住她。

    再后来,他知道了无垢--要历经千辛万苦,用十年的寿命和一身的伤病才能换来的灵药--他将它摔碎了--她去取了第二次。

    那一刻,他心痛如绞,悔恨难当。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说,你不会记得她,不需要告诉你。”

    他震惊得倒退数步,煞白了脸色颤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摇头,无奈的叹息:“我问了,她不肯说。”

    “她……她……”

    “我查过了,没有人认识她,她不是丽城人。你成为风月主的那天她刚好进入丽城,从此留了下来。她住在城外荒山,靠打猎为生,每月十五会来看你登台,从不和周围的人说话。”再一次的叹息,是深深的无奈和怜悯:“宣清,你还是忘记她吧,她不会喜欢你现在这样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芽儿。”他突然说:“我不会忘记的……”

    【注】宣清脸上的花纹是紫色风信子。花语——悲伤、妒忌,忧郁的爱(得到我的爱,你一定会幸福快乐)、道歉(对不起,请原谅我)、后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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