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海子

    夕颜看着沉默的妃倾,以为她正在思考三天后的事情,便静静的站在一旁,并不敢打扰。但他却没想到她回过神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那天,媚含笑为什么会那么刚好的出现?”

    这是问句,但听到夕颜的耳朵里,却满满都是质问,“你在怀疑我。”

    这是肯定的语气,妃倾慢慢的站起了身,只看了他一眼,道:“我没有。”

    “你骗人,你明明就在怀疑我!”夕颜有些失控的一把抓住正要离开的妃倾的手臂,瞪着眼睛看她,语气不善。

    妃倾沉默。

    她不否认,其实她的确是不信任他的,不然她不会问出那句话。可她后来又否认了,原因便也是因为不信任。

    妃倾知道自己这样很矛盾,很虚伪。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保持着表面的良好关系是很有必要。起码比起正面冲突,现在的境遇更有利于自己。

    妃倾想,如果不是因为石头一开始那猝不及防的背叛,她其实是相信夕颜的。

    可是没有如果,而夕颜之于她也只是白羽林中的一次萍水相逢,之后少有交集,又哪里来的熟识信任。

    妃倾并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所以在夕颜当面道出她的不信任时,妃倾便毫不犹豫的应了:“是,我不相信你。”

    花落,夕颜便笑了。

    很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笑得一手抱着肚子,一手用胳膊捂住眼睛。就好像妃倾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了许久才站直了身子。

    他背对着妃倾,冷漠而疏离的声音。他说:“玉儿很喜欢我,也很信任我,我想知道什么她都会告诉我。你说。如果我告诉她,你根本就不是那什么小姐,她会怎么做?”

    闻言,妃倾停住了要离开的脚步。不可置信道:“媚玉?”

    夕颜微笑,颊边梨涡浅浅,眸光沉黯。

    “你不是媚含笑的人吗,怎么和媚玉也有关系?”突然想到他当初说石头时的语气,妃倾无法管住嘴的脱口又道:“你这样,又有什么资格说石头。”

    夕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脸色一下苍白如纸。

    妃倾见状,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但又实在开不了口道歉,于是便咬住下唇。扭头不看他。

    “呵呵~~”突然的轻笑,像是嘲讽又像自嘲。妃倾回头,便看见他脸上现出闪闪的梨涡,仿佛盛着最甜最醇的陈年佳酿,但他的眼神却是冰冷的。就像雪山顶峰的冰霖,寒彻骨髓。他说:“是啊,我和那个石头,又有什么分别了。”然后他转身离开,与她背道而驰。

    妃倾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突然一种慌乱。

    她好像。错了……

    突然,妃倾冲了过去,向着夕颜离开的方向冲去。在看见走在前面的夕颜时,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转身看向自己。妃倾认真道:“夕颜,我和你道歉。我不该那样说你。我错了,对不起。”

    妃倾抓着他的手臂,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满眼严肃认真。

    夕颜便也看着她,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许久。妃倾听到夕颜说:“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你还需要在我这里知道她们的消息,所以你才来给我这样的人道歉的,对吗?”

    妃倾愣住,而后笑了,笑得欢喜:“你看,夕颜,你也不相信我,我们扯平了。”

    这下换成夕颜愣住了,半晌,他才也笑道:“是,我们扯平了。”

    *

    “贱人!”凭空里一声咆哮,然后是重物撞击的声音。

    好像是媚含笑的声音,妃倾停下了脚步。

    她刚刚和夕颜分开,现在正要去阿蛮房间看看。

    “海子,海子,你看清楚了,我是石头,我是石头啊,”气息不稳的,带着乞求的音调。“我是你最喜欢的石头海子啊!海子,我难受,你放了我吧,放了我。”

    海子?!妃倾大惊,赶紧循声跑了过去。

    “你叫海子是吧,你可真愚蠢,你认为这个男人可以威胁得了我,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媚含笑大笑道。

    “……”

    妃倾听不到海子的声音。明明海面很平静,可她就是听不见海子的声音。是因为她没有说话,还是因为……她受伤了?

    想到海子可能受伤了,妃倾不禁加快了脚步。

    “海子,海子,我爱你,我是爱你的,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石头的声音,沙哑了,好像带着殷殷的哭泣声。

    “……”

    “海子,我真没告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

    “我可以非常明确的告诉你,的确是这个男人跟我说的。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那么巧的出现,不然你以为凭着阿蛮的本事会对付不了那些尸人?”媚含笑桀桀的笑了起来,就像荒郊野外的黑暗中,怪物的笑声一般,笑得邪恶而阴气。“我还可以告诉你,给阿蛮下药的主意也是这个男人主动提出来的,更是他亲手下的。怎么样……”

    什么下药?媚含笑在说什么,阿蛮怎么呢,阿蛮什么也没有跟她说?!妃倾咬唇,拼命往声音的方向跑。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在媚含笑话音未落时,石头大叫出声。

    “……”

    “怎么,你不相信?”媚含笑大笑起来,然后道:“哦,我忘了告诉你了,阿蛮之前就被下过药,现在又被下药。啧啧,两种绝美的药混在一起,他已经必死无疑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可能!媚含笑在胡说八道,她在骗人!妃倾心中急跳,气息不稳。脚步更加快了起来。

    “海子,我爱你,我爱你啊!”

    “……”

    “我求求你了,海子。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歇斯底里的声音。

    “……”

    “不,她答应过我会娶我的,我不会死!”突然变得狠厉的声音。“海子,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是谁给了你遮风挡雨的地方,是谁让你有吃有喝,海子你忘恩负义!”

    “……”

    “海子,你放了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石头的哭泣声。

    近了,近了,要看见她们了!

    “石头,不要怕。我和你一起。”她听见了海子虚弱的声音。“我们要一起的啊,你忘了吗?石头,我也舍不得你,所以我们一起,好不好,这样好不好?”

    “不——”伴着声音,她看见在惨白的月光下。一道光芒闪过,然后鲜血,然后石头的身子颓然落下。

    “妃倾,对不起……”海子抱起了石头,看着猛然跌倒在地的妃倾,悲伤道:“我是海的女儿。我要回到海里去了。”

    “不要,海子,不要!”妃倾大叫,要爬起来,却心急得脚步不稳又跌了下去。

    “不——”大声的呼喊。伴着一阵落水声,在她终于爬起来,跑到船沿边时。

    她看见了海面上蓬开了一朵朵巨大的血花,她看见了无数条巨鳄在争夺着一团血肉模糊,她听见了牙齿撕裂咀嚼的声音。

    “怎么呢,发生了什么事?”恍惚中,一个女声在她耳边响起,明朗的,带着大海的味道。

    这是海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现在就在她的耳边。妃倾下意识转头,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那个站在简陋船屋门口,手拿渔网的少女。

    她有着小麦色的肌肤,狭长的眼睛,丰盈的唇。她在冲她笑,那样的明净。就像碧蓝色的天空中,飘的几朵流云,染着几抹朝霞,掠过几只海鸥,映着海面上的点点波光的意境。仿佛可以容纳世间的一切一般,像天空一样宽广,像大海一样包容。

    “怎么,看见我回来了,不高兴啊?”不怀好意的海子。

    “不生气了,不然容易老,变成老公公了我可不要你。”虚张声势的海子。

    “行了行了,人家只是怕喝药而已,没别的意思。”善解人意的海子。

    “……石头,我饿了。”可怜兮兮的海子。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做的,我家石头可厉害着了!”骄傲自得的海子。

    “好,我们一起,无论去哪儿都一起。”深情款款的海子。

    “石头,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焦急生气的海子。

    “石头,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是她们逼你的,是她们逼你的,对不对,对不对!”无所适从的海子。

    “有人说,爱上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那么,不爱一个人是不是也不需要理由?”茫然绝望的海子。

    “这样啊,那我也不喜欢你了。”弃情绝爱的海子。

    “我们要一起的啊,你忘了吗?石头,我也舍不得你,所以我们一起,好不好,这样好不好?”最终仍是痴情不悔的海子。

    那么多那么多的海子,那么多那么多的,只是对着石头的海子。

    “你看看这大海,你看看这波涛,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忧愁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是大海容不下的,没有是快乐赶不走的!”张开双臂面朝大海,她朗朗笑着,那笑声仿佛还在她的耳边回响,一阵又一阵的。

    海子,你说过的,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没有什么是值得忧愁的。海子,你说过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是大海容不下的,没有是快乐赶不走的。海子,你说过的,你忘了吗?

    海子,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带着你最爱的石头,融入你最爱的大海里,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海子,你可真虚伪。你说过的,你对我说过的,你说过你不爱了,你说过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海子,我看不起你,我鄙视你!

    海子,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海子,要是我没有遇见你就好了,要是我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眼睛很疼,耳朵也疼,鼻子也疼,心口……也很疼。

    妃倾深呼吸,勾唇,微微而笑。她微笑着对媚含笑说:“看,一个傻瓜掉海里去了,知道为什么吗?”顾自呵呵笑起来,妃倾自问自答道:“因为她是傻子啊,她真傻啊——”

    傻得爱上了一个根本就不爱自己的男人,傻得杀掉自己最爱的人以命抵命最后还要赔上自己的命,傻得跳水喂鳄鱼尸骨无存血肉模糊!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了,这么傻……

    “如果你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有人抱住了她,紧紧的,微微颤抖着。他将她的脸按在他的胸前,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拍着她的后背,轻轻的,温柔的声音。

    妃倾听着他胸腔里一下一下有力的震动,她抬头看他。

    她眼中没有泪的,但是她却看不清他。她的眼神是虚无的,没有焦距的,她看不清他。

    她对他说:“我没有哭。”

    对,她没有哭。她才不会为一个说话不算话,虚伪的傻子哭!

    “是,你没哭,我知道。”那个轻轻的,温柔的声音这样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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