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漠北年岁荣枯（二）
白笑刷一下抬头,看着正闭着眼的那人，眼里的热泪终于忍不住淌出来了。他狠狠抹了抹眼角，他就知道,一旦他说出他仇家的名字,他一定会抛弃他！可他明明这么厉害,那个马帮根本奈何不了他！
“为什么？！”
“你还小........太小了，不能只想着报仇.......”那人想摸摸他的脑袋,却被他狠狠一掌打开。
“不想着报仇还想什么？除了报仇还能有什么？”他吼道。
那人微怔着看着自己被打开的手,半晌叹了口气道：
“我叫李寻欢，你可以叫我李叔叔，我和你父母有些交情,绝不会放下你不管。”
“什么叔叔婶婶的,你不教我何必管我？”白笑恨恨的站起来，他就不信，天下没有另一个厉害的人肯教他，何必要他！
看他情绪激动，李寻欢一把拦住他，抱起他小小的身子，道：
“这么冷的天，你还要上哪去？”
“你管我死活？”他拼命挣扎，随即就着李寻欢抱住他的手，狠狠一口咬在他胳膊上。他咬得多狠？血腥味一下子就在口腔弥散，李寻欢微皱了下眉，那手还是不动如山。
看着死死咬着他不住流泪的男孩，明明其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李寻欢叹了口气，在他颈后微微一掐，那孩子终是倒了下去。
白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木房内，木房看着简陋，但一点也不漏风，屋内烧着火，很暖和。
白笑拉开被子，走到门头，便看见李寻欢倚在栏柱上在刻木头。见白笑醒了，李寻欢笑着招呼道：
“阿笑，你醒了。”
白笑抿着嘴不回答，闷头往屋外走。他已经把李寻欢给他的大袄放屋里了，他不能再呆在这，在这他达不成目的。
意料之中的被拦住，他抬起头，问道：
“你为何不肯做我师父？难道是嫌我愚笨会丢了你的名头？”
李寻欢道：
“你天资之高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怎么会愚笨？”
“那是为何？”
“你若不一心想着报仇......”
白笑冷笑着打断，
“你这种富贵公子又怎么明白仇恨的滋味，难道你想让我放弃？”
李寻欢摇摇头，如果不报仇他死都不会瞑目，但是：
“你却不能只想着报仇，你的一辈子还需要有很多东西。”
白笑觉得自己现在一点也不需要，但听他的意思好像不会阻止自己.........所以他沉默了，或许他在哀求几天，他就会答应他。
“你饿了吧，梳洗一下，我们去吃东西。”李寻欢见他不说话，也不想再揪着这个问题，有些事情他知道不是一时能放下的。
白笑看看天色，他似乎睡了很久了。
李寻欢在雪地里等着他，白笑抿了抿嘴，迈步跟上。
若是抛开他不肯教他习武这一点，李寻欢真是个很好的长者。其实他不过大他十岁左右，却偏要他叫他叔叔，他原本讨厌的习字读书，在他的讲解下都生动了不少，可他最想要的他却始终不肯松口。
原本追捕他的马贼渐渐没了消息，他模糊明白这个救了他的人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因为后来来的那个看起来就很了不得大汉也对他恭敬尊重的很。这人不仅厉害，还很温柔，如果不是他身上这样沉重的枷锁，他会很开心有这么位导师。
“铁大叔，你知道为何师父他不肯教我习武？”他执意认他为师，他从未见过比他更惊艳的身手。
铁传甲正在院子里扎桩，听到白笑的问题，他想都没想，瓮声瓮气答道：
“少爷当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白笑沉默了，这些日子他其实一直很沉默。每每看着李寻欢温柔关心的脸，他满腔质问都发不出，日子实在太安逸温和，他一边恐惧一边矛盾。
他叫他师父，他却一句都没有应承下，他知道他的忧虑，可他更知道他或许不能再继续呆着了...........
这日阴了好久的天终于放晴，李寻欢正把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感觉到落在身上的暖阳，李寻欢舒心的笑了一下，温和的对白笑道：
“等你练完字，我带你去买套衣服，好久没出门了，你这孩子居然也不叫一声闷。”
白笑没有回话，他握笔的手微微颤抖，他不想学这些，一点也不想。
“你什么时候教我习武？”
李寻欢苦笑，又扯到这个问题了。
“我的功夫不适合你。”
白笑瞪他一眼，半晌才冷冷道：
“借口。”随后他啪一下丢下笔，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他不是没听见李寻欢在背后喊他，他还听见他抑制不住又开始咳嗽。他狠狠把眼里的泪意压下，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他知道自己不知好歹，孤苦伶仃中能碰见一个人对他这样好，他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李寻欢对他越好，他越难过。他在他每晚从噩梦中惊醒时会守在他身边安慰他，会不顾自己的身子在他生病时彻夜看顾在他身边，他会一字一句给他讲经读史，会一笔一划教他习字认字...................
他说他和他父母是朋友，但这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起码他记忆里都没有见过他，有人照顾他保护他，他却还不停伤害那人，他觉得自己简直可恨极了。
可那该怎么办？他的仇恨该怎么办？难道安安心心待在李寻欢身边享受他的包容和照料，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直长到大，那么那些为他而死的人又当如何？
他恍恍惚惚走到一间酒家，跑不动了，便在门槛那坐下。
“你们可知近日武林里发生的大事？”
这地处比较偏僻，很多消息都很滞后，说书的人是传播这些江湖奇闻的重要途径。
发呆中他忽然听见李寻欢的名字，不自觉朝屋内看去，然后又不自禁走了进去..........
原来他还是个探花，原来他到这来是这个原因，原来他真的是这样傻的人.............白笑有些想笑又有点想哭，全江湖都知道他做的这个傻决定，现在他也知道了。
李寻欢和铁传甲找了好久，终于在酒馆旁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了白笑。李寻欢松一口气，这孩子.............
“阿笑！”李寻欢唤他。
白笑看了他一眼，等着他接下来的教训和呵斥。没想到这人却最终只是无奈笑了一下，道：
“回家吧。”
白笑眼眶一红，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开闸，他愤怒的吼道：
“你不教我功夫，我便不能再继续呆在你身边。我就不信全江湖只有你一个功夫好的。”
“阿笑！”李寻欢伸手拉他。
白笑再一次打开他的手，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干，只是这次的心情比上次更难过。
“你懂什么！你这种能把爱的人让给自己兄弟的傻子懂什么深仇大恨？你怎么能明白我们这种在肮脏烂泥里打滚的家伙是怎样绝望的心情？你以为这世界是白的，可我们只看得到这个又脏又臭的世界，人心都是腐烂的！你救我干嘛，救我来满足你施恩布善，自我牺牲的大义凌然？”
李寻欢煞白着脸，听完白笑这一通咆哮，他想努力扯出笑容，嘴角刚动，出口却是一阵咳嗽。他想起林诗音怨恨的脸，胸腹间就是一阵牵扯，他拿帕子死死压住嘴，一手扶着墙咳得撕心裂肺。
白笑的脸也很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的，但他说了，他甚至希望李寻欢因此放弃他讨厌他。然后他就可以再找其他肯教他习武的人，学了功夫，再去报仇，兴许和敌人同归于尽是不错的决定。
但李寻欢没有，他咳完直起身子，还是拉过他的手，微微喘息着道：
“我们回家。”
白笑这次没再打开他的手，他哑着声道：
“我都这样说了，你还肯要我？”他看见李寻欢手帕上像染了桃花一般的血渍。
“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李寻欢苦笑道。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白笑冷笑一声。
“因为你的表情看起来快哭了。”李寻欢浅笑。
白笑咬着牙，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拒绝不了李寻欢给的温暖，他觉得自己卑鄙极了，一边贪恋人家给的温度，一边又那么恶意刺伤这人。
回家，他本来没有了..............茫然的看着正牵着他的人，他哪来的家？
“少爷，你们在这？”铁传甲舒了一口气，道：
“白小爷你也真是，你不知道少爷担心成什么样了.............”
白笑抿着唇一声不吭，他当然知道..........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三日后，李寻欢领着白笑到了一间老旧的砖房门口，虽然老旧，但看起来还算结实。白笑心头有些不安..............
门里迎出一个精悍的男人，一脸络腮胡，不修边幅的模样。而且大冷的天，他居然还敞着胸膛，看起来简直不要命。
“李探花？”那人明显一愣，显然没想到来人是他。
“齐兄，好久不见。”李寻欢笑道。
“确实好久了，来来来，快进来，我前两天才买的邵阳红，绝对够劲，也只有你才能和我拼一拼。”那人笑道。一把揽住李寻欢的肩，把他往里面领。
“酒当然得喝，但小弟此次前来还另有事情想麻烦齐兄。”
“什么麻不麻烦，你一句话，我就是当场把脑袋拧给你也绝不会多一句嘴。”
他们坐在屋内的破桌上，桌上摆着三五个残旧的酒碗，幸好还算干净。听到李寻欢的话，那个姓齐的想都没想就回道。
白笑模模糊糊发现了李寻欢的打算，微微紧张的抓紧他的衣角，他明明这么期盼这一天到来，可这一天真的来的时候他只有满心的惶恐和不舍。
“阿笑，你听我说........”李寻欢拍拍他的背，把他走远的心神拉回来。
“我的功夫性质对你来说太柔和，我曾为你把过骨，齐兄一身烈性的功夫更适合你。你若练了我的功夫，恐怕不会有太大成就。”
白笑一愣，原来李寻欢说的真的不是推脱，他这样对他他竟还肯为他着想...........
“阿笑？”李寻欢看他又发呆，无奈笑道：
“你今后跟齐兄一起习武如何？”
“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你若想回来当然可以。”
这话一出白笑才觉得安心不少，李寻欢是他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等李寻欢走后，室内两人坐在一起，霎时相对无言...........
“我....我......我虽然跟你学功夫，但我不想认你做师父。”白笑犹犹豫豫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
那人一愣，爽朗一笑，道：
“反正我也只是答应要教你功夫，你认或不认关系不大。”
白笑点点头，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不合武林规矩，但..........
“我的师父只有他一个。”
“李探花收你了？”那人挑眉。
白笑抿抿嘴，固执道：
“反正我已经认了他了。”
“那你得做好准备，别丢了小李飞刀的名头。”那人嘱咐道。
“对了，我叫齐麟生，你爱叫啥随你，左边最后那间房给你，自己收拾，明日寅时起，知道了？”
齐麟生对他不算差，但跟李寻欢比起来却是差远了。每日天不亮起来扎马，然后劈柴，担水，做饭，这些李寻欢全没让他做过。晚上就练内功，每天都累得像死狗一样，他一边很充实，一边又不可抑制的想李寻欢。人就是这么犯贱，他嘲笑自己，好不容易求来了，却又在思念从前。
所以他和齐麟生平日里虽没什么话，但谈起来讲的大多是李寻欢的故事。越了解他就越崇拜，越崇拜，他就越自豪。虽然李寻欢没说要收他做徒弟，但他确实是他唯一认可的师父。
“你绝对不会再见到比他更聪明的傻瓜了。”齐麟生说这话时感慨不已。
白笑深以为然，如若不然，那人怎么会把自己弄的五劳七伤。
“他不能不让吗？”白笑忍了好久，终于问出来了。李寻欢和林诗音还有龙啸云之间的纠结，整个江湖就捡他们最爱听的那一块议论，他是站在李寻欢这边的，虽然恼他的不争，但更多的却还是心疼。
齐麟生一愣，然后笑道：
“他当然不能不让，而且，这不是让，他只是退出罢了。”
“为什么？”他不能理解，喜欢就去争取啊，他一点也不觉得他争不过龙啸云。
“你个小崽子，懂个屁！”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白笑不服气道。
“那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一个姑娘，但李寻欢也爱这个姑娘，还爱得要命，因此相思成灾，快死了，你会心安理得和这姑娘双宿双栖？”
白笑一呆，然后嘟囔道：
“他才不会，就算会他又怎么会让我知道？”后面那句他说的苦涩，如真有这事李寻欢又怎么会让人知道。
“假如你就是知道了呢？”
“他要什么我便给他就好，这条命都是他给的，有什么不能给的。”白笑有些扭曲了...........
“那你不管那姑娘的感受了？”齐麟生哼道。
“他比我好千万倍，谁跟他在一起是她的福气。”白笑不满哼道。
“哈哈！也就你这小子没爱过人才说的出这样的话............你又怎么不知道李寻欢和你的想法不一样？”他说的有些黯然。
白笑愣愣的看着他，其实李寻欢的心情比他复杂痛苦得多，他若不是笃信龙啸云比他更能给林诗音幸福又怎么会退出？若不是龙啸云以死相迫，他又怎么会这般情伤？没什么比活着更可贵了，李寻欢懂，他也明白...........
“龙啸云卑鄙无耻........”半晌，他鼓着嘴吐出这句话，“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那是他兄弟的爱人。”
“感情这种事又哪是人能控制的？”齐麟生淡淡道。
“那他就得藏好咯，把问题推给他是怎么回事？得不到一个姑娘就要死要活，还是不是男人？还有那女的也是，她如果真爱他，又怎么会相信一个人可以一夜之间从一个端庄君子变成一个花丛浪子？她如果不是对龙啸云也有好感又怎么会嫁给他？”白笑很是不忿，凭什么全江湖都议论的都是他李寻欢？
“你这小鬼看的还挺清楚........可惜李寻欢他听不进去.......”齐麟生嘟囔道。
一日日看着太阳跌落，升起，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齐麟生要带他到西北荒漠历练，他练的功夫需要一种炙热酷暑的环境。
白笑是来和李寻欢告别的，他早早就在门口迎接他，一身月白的衣衫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脸上是白笑熟悉的浅笑，温和的看着他。
想起离别，白笑不顾形象奔过去，扑进那人怀里，恸哭起来。这人把他从冰天雪地里捡起来，教他道理，教他习文，照顾他温暖他，除了父母，这辈子再没人对他这样好了.....................
他发誓，等他报了仇，他就会到李寻欢身边，当他弟弟当他儿子都好，或者甚至当他手里的武器，谁敢伤害他，他定让那人血溅，总之这份恩情他怎么也会报。
“好了，别哭了。齐兄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今后一定会变得很有名很厉害，然后再去找你，到时你得承认我是你的徒弟。”白笑哑着嗓子哭道。
“我等着........只是.........”他眼里忽然露出忧虑，“阿笑，你知道我不怀疑你会有成就，但我还是希望你答应我，别让仇恨蒙了你的眼，千万不要滥杀无辜。”
白笑抿着唇没有说话，他不想骗李寻欢，他白家堡一百三十一条命，他要他们一条不落的还回来！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
“爱和恨同样耗人心力，但我却更愿你因爱而费心，一个人背着仇恨走一辈子，最痛苦的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他自己。阿笑，我要你答应我！”
看着李寻欢期盼的眼，白笑半晌，终于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
“我答应你。”
他说到做到，直到十年后，当他一把燃云刀几乎在西北全无对手，他回到漠北他也一直记得。
曾经在他眼里凶恶危险的马贼如今在他手下不堪一击，他薄刃的刀锋划过为首几个仇人的脖子，然后在他们幼小的孩子头顶悬住了。这小鬼是无辜的，白笑知道，但保不准以后他不会来报仇...............
“李寻欢的徒弟甚至可以是一个脓包，但绝不会是一个魔头。”这是齐麟生告诉他的。他心里无声叹了口气，收回刀，若要报复，他接着便是。
欠了的债要偿，承了的恩要报。
他要完债，该去报恩了...........
他长舒一口气，走出曾经的白家堡，而今的马贼帮，晴阳仍和来时一样照着那条路，他却觉得前路一片宽广。他以为报仇是他毕生的执念，完成了，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现在看来，世上其实可爱的人还是不少...........除了李寻欢他还陆陆续续遇到过不少。
他咧开嘴一笑，银白的牙齿在阳光下直晃人眼，抬步欲走，却听一旁传来一个声音：
”误，你不杀那个小鬼，斩草不除根，,jv心春风吹又生。"作者有话要说：那啥～～你们收到了作者充满节操与爱意的第一部分肉肉了吗??～虽然后来歪楼了～?～木有收到的记得来按爪吱个声，否则人太多我也不保证邮箱会不会抽风～?
“为什么？！”
“你还小........太小了，不能只想着报仇.......”那人想摸摸他的脑袋,却被他狠狠一掌打开。
“不想着报仇还想什么？除了报仇还能有什么？”他吼道。
那人微怔着看着自己被打开的手,半晌叹了口气道：
“我叫李寻欢，你可以叫我李叔叔，我和你父母有些交情,绝不会放下你不管。”
“什么叔叔婶婶的,你不教我何必管我？”白笑恨恨的站起来，他就不信，天下没有另一个厉害的人肯教他，何必要他！
看他情绪激动，李寻欢一把拦住他，抱起他小小的身子，道：
“这么冷的天，你还要上哪去？”
“你管我死活？”他拼命挣扎，随即就着李寻欢抱住他的手，狠狠一口咬在他胳膊上。他咬得多狠？血腥味一下子就在口腔弥散，李寻欢微皱了下眉，那手还是不动如山。
看着死死咬着他不住流泪的男孩，明明其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李寻欢叹了口气，在他颈后微微一掐，那孩子终是倒了下去。
白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木房内，木房看着简陋，但一点也不漏风，屋内烧着火，很暖和。
白笑拉开被子，走到门头，便看见李寻欢倚在栏柱上在刻木头。见白笑醒了，李寻欢笑着招呼道：
“阿笑，你醒了。”
白笑抿着嘴不回答，闷头往屋外走。他已经把李寻欢给他的大袄放屋里了，他不能再呆在这，在这他达不成目的。
意料之中的被拦住，他抬起头，问道：
“你为何不肯做我师父？难道是嫌我愚笨会丢了你的名头？”
李寻欢道：
“你天资之高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怎么会愚笨？”
“那是为何？”
“你若不一心想着报仇......”
白笑冷笑着打断，
“你这种富贵公子又怎么明白仇恨的滋味，难道你想让我放弃？”
李寻欢摇摇头，如果不报仇他死都不会瞑目，但是：
“你却不能只想着报仇，你的一辈子还需要有很多东西。”
白笑觉得自己现在一点也不需要，但听他的意思好像不会阻止自己.........所以他沉默了，或许他在哀求几天，他就会答应他。
“你饿了吧，梳洗一下，我们去吃东西。”李寻欢见他不说话，也不想再揪着这个问题，有些事情他知道不是一时能放下的。
白笑看看天色，他似乎睡了很久了。
李寻欢在雪地里等着他，白笑抿了抿嘴，迈步跟上。
若是抛开他不肯教他习武这一点，李寻欢真是个很好的长者。其实他不过大他十岁左右，却偏要他叫他叔叔，他原本讨厌的习字读书，在他的讲解下都生动了不少，可他最想要的他却始终不肯松口。
原本追捕他的马贼渐渐没了消息，他模糊明白这个救了他的人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因为后来来的那个看起来就很了不得大汉也对他恭敬尊重的很。这人不仅厉害，还很温柔，如果不是他身上这样沉重的枷锁，他会很开心有这么位导师。
“铁大叔，你知道为何师父他不肯教我习武？”他执意认他为师，他从未见过比他更惊艳的身手。
铁传甲正在院子里扎桩，听到白笑的问题，他想都没想，瓮声瓮气答道：
“少爷当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白笑沉默了，这些日子他其实一直很沉默。每每看着李寻欢温柔关心的脸，他满腔质问都发不出，日子实在太安逸温和，他一边恐惧一边矛盾。
他叫他师父，他却一句都没有应承下，他知道他的忧虑，可他更知道他或许不能再继续呆着了...........
这日阴了好久的天终于放晴，李寻欢正把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感觉到落在身上的暖阳，李寻欢舒心的笑了一下，温和的对白笑道：
“等你练完字，我带你去买套衣服，好久没出门了，你这孩子居然也不叫一声闷。”
白笑没有回话，他握笔的手微微颤抖，他不想学这些，一点也不想。
“你什么时候教我习武？”
李寻欢苦笑，又扯到这个问题了。
“我的功夫不适合你。”
白笑瞪他一眼，半晌才冷冷道：
“借口。”随后他啪一下丢下笔，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他不是没听见李寻欢在背后喊他，他还听见他抑制不住又开始咳嗽。他狠狠把眼里的泪意压下，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他知道自己不知好歹，孤苦伶仃中能碰见一个人对他这样好，他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李寻欢对他越好，他越难过。他在他每晚从噩梦中惊醒时会守在他身边安慰他，会不顾自己的身子在他生病时彻夜看顾在他身边，他会一字一句给他讲经读史，会一笔一划教他习字认字...................
他说他和他父母是朋友，但这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起码他记忆里都没有见过他，有人照顾他保护他，他却还不停伤害那人，他觉得自己简直可恨极了。
可那该怎么办？他的仇恨该怎么办？难道安安心心待在李寻欢身边享受他的包容和照料，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直长到大，那么那些为他而死的人又当如何？
他恍恍惚惚走到一间酒家，跑不动了，便在门槛那坐下。
“你们可知近日武林里发生的大事？”
这地处比较偏僻，很多消息都很滞后，说书的人是传播这些江湖奇闻的重要途径。
发呆中他忽然听见李寻欢的名字，不自觉朝屋内看去，然后又不自禁走了进去..........
原来他还是个探花，原来他到这来是这个原因，原来他真的是这样傻的人.............白笑有些想笑又有点想哭，全江湖都知道他做的这个傻决定，现在他也知道了。
李寻欢和铁传甲找了好久，终于在酒馆旁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了白笑。李寻欢松一口气，这孩子.............
“阿笑！”李寻欢唤他。
白笑看了他一眼，等着他接下来的教训和呵斥。没想到这人却最终只是无奈笑了一下，道：
“回家吧。”
白笑眼眶一红，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开闸，他愤怒的吼道：
“你不教我功夫，我便不能再继续呆在你身边。我就不信全江湖只有你一个功夫好的。”
“阿笑！”李寻欢伸手拉他。
白笑再一次打开他的手，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干，只是这次的心情比上次更难过。
“你懂什么！你这种能把爱的人让给自己兄弟的傻子懂什么深仇大恨？你怎么能明白我们这种在肮脏烂泥里打滚的家伙是怎样绝望的心情？你以为这世界是白的，可我们只看得到这个又脏又臭的世界，人心都是腐烂的！你救我干嘛，救我来满足你施恩布善，自我牺牲的大义凌然？”
李寻欢煞白着脸，听完白笑这一通咆哮，他想努力扯出笑容，嘴角刚动，出口却是一阵咳嗽。他想起林诗音怨恨的脸，胸腹间就是一阵牵扯，他拿帕子死死压住嘴，一手扶着墙咳得撕心裂肺。
白笑的脸也很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的，但他说了，他甚至希望李寻欢因此放弃他讨厌他。然后他就可以再找其他肯教他习武的人，学了功夫，再去报仇，兴许和敌人同归于尽是不错的决定。
但李寻欢没有，他咳完直起身子，还是拉过他的手，微微喘息着道：
“我们回家。”
白笑这次没再打开他的手，他哑着声道：
“我都这样说了，你还肯要我？”他看见李寻欢手帕上像染了桃花一般的血渍。
“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李寻欢苦笑道。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白笑冷笑一声。
“因为你的表情看起来快哭了。”李寻欢浅笑。
白笑咬着牙，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拒绝不了李寻欢给的温暖，他觉得自己卑鄙极了，一边贪恋人家给的温度，一边又那么恶意刺伤这人。
回家，他本来没有了..............茫然的看着正牵着他的人，他哪来的家？
“少爷，你们在这？”铁传甲舒了一口气，道：
“白小爷你也真是，你不知道少爷担心成什么样了.............”
白笑抿着唇一声不吭，他当然知道..........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三日后，李寻欢领着白笑到了一间老旧的砖房门口，虽然老旧，但看起来还算结实。白笑心头有些不安..............
门里迎出一个精悍的男人，一脸络腮胡，不修边幅的模样。而且大冷的天，他居然还敞着胸膛，看起来简直不要命。
“李探花？”那人明显一愣，显然没想到来人是他。
“齐兄，好久不见。”李寻欢笑道。
“确实好久了，来来来，快进来，我前两天才买的邵阳红，绝对够劲，也只有你才能和我拼一拼。”那人笑道。一把揽住李寻欢的肩，把他往里面领。
“酒当然得喝，但小弟此次前来还另有事情想麻烦齐兄。”
“什么麻不麻烦，你一句话，我就是当场把脑袋拧给你也绝不会多一句嘴。”
他们坐在屋内的破桌上，桌上摆着三五个残旧的酒碗，幸好还算干净。听到李寻欢的话，那个姓齐的想都没想就回道。
白笑模模糊糊发现了李寻欢的打算，微微紧张的抓紧他的衣角，他明明这么期盼这一天到来，可这一天真的来的时候他只有满心的惶恐和不舍。
“阿笑，你听我说........”李寻欢拍拍他的背，把他走远的心神拉回来。
“我的功夫性质对你来说太柔和，我曾为你把过骨，齐兄一身烈性的功夫更适合你。你若练了我的功夫，恐怕不会有太大成就。”
白笑一愣，原来李寻欢说的真的不是推脱，他这样对他他竟还肯为他着想...........
“阿笑？”李寻欢看他又发呆，无奈笑道：
“你今后跟齐兄一起习武如何？”
“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你若想回来当然可以。”
这话一出白笑才觉得安心不少，李寻欢是他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等李寻欢走后，室内两人坐在一起，霎时相对无言...........
“我....我......我虽然跟你学功夫，但我不想认你做师父。”白笑犹犹豫豫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
那人一愣，爽朗一笑，道：
“反正我也只是答应要教你功夫，你认或不认关系不大。”
白笑点点头，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不合武林规矩，但..........
“我的师父只有他一个。”
“李探花收你了？”那人挑眉。
白笑抿抿嘴，固执道：
“反正我已经认了他了。”
“那你得做好准备，别丢了小李飞刀的名头。”那人嘱咐道。
“对了，我叫齐麟生，你爱叫啥随你，左边最后那间房给你，自己收拾，明日寅时起，知道了？”
齐麟生对他不算差，但跟李寻欢比起来却是差远了。每日天不亮起来扎马，然后劈柴，担水，做饭，这些李寻欢全没让他做过。晚上就练内功，每天都累得像死狗一样，他一边很充实，一边又不可抑制的想李寻欢。人就是这么犯贱，他嘲笑自己，好不容易求来了，却又在思念从前。
所以他和齐麟生平日里虽没什么话，但谈起来讲的大多是李寻欢的故事。越了解他就越崇拜，越崇拜，他就越自豪。虽然李寻欢没说要收他做徒弟，但他确实是他唯一认可的师父。
“你绝对不会再见到比他更聪明的傻瓜了。”齐麟生说这话时感慨不已。
白笑深以为然，如若不然，那人怎么会把自己弄的五劳七伤。
“他不能不让吗？”白笑忍了好久，终于问出来了。李寻欢和林诗音还有龙啸云之间的纠结，整个江湖就捡他们最爱听的那一块议论，他是站在李寻欢这边的，虽然恼他的不争，但更多的却还是心疼。
齐麟生一愣，然后笑道：
“他当然不能不让，而且，这不是让，他只是退出罢了。”
“为什么？”他不能理解，喜欢就去争取啊，他一点也不觉得他争不过龙啸云。
“你个小崽子，懂个屁！”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白笑不服气道。
“那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一个姑娘，但李寻欢也爱这个姑娘，还爱得要命，因此相思成灾，快死了，你会心安理得和这姑娘双宿双栖？”
白笑一呆，然后嘟囔道：
“他才不会，就算会他又怎么会让我知道？”后面那句他说的苦涩，如真有这事李寻欢又怎么会让人知道。
“假如你就是知道了呢？”
“他要什么我便给他就好，这条命都是他给的，有什么不能给的。”白笑有些扭曲了...........
“那你不管那姑娘的感受了？”齐麟生哼道。
“他比我好千万倍，谁跟他在一起是她的福气。”白笑不满哼道。
“哈哈！也就你这小子没爱过人才说的出这样的话............你又怎么不知道李寻欢和你的想法不一样？”他说的有些黯然。
白笑愣愣的看着他，其实李寻欢的心情比他复杂痛苦得多，他若不是笃信龙啸云比他更能给林诗音幸福又怎么会退出？若不是龙啸云以死相迫，他又怎么会这般情伤？没什么比活着更可贵了，李寻欢懂，他也明白...........
“龙啸云卑鄙无耻........”半晌，他鼓着嘴吐出这句话，“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那是他兄弟的爱人。”
“感情这种事又哪是人能控制的？”齐麟生淡淡道。
“那他就得藏好咯，把问题推给他是怎么回事？得不到一个姑娘就要死要活，还是不是男人？还有那女的也是，她如果真爱他，又怎么会相信一个人可以一夜之间从一个端庄君子变成一个花丛浪子？她如果不是对龙啸云也有好感又怎么会嫁给他？”白笑很是不忿，凭什么全江湖都议论的都是他李寻欢？
“你这小鬼看的还挺清楚........可惜李寻欢他听不进去.......”齐麟生嘟囔道。
一日日看着太阳跌落，升起，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齐麟生要带他到西北荒漠历练，他练的功夫需要一种炙热酷暑的环境。
白笑是来和李寻欢告别的，他早早就在门口迎接他，一身月白的衣衫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脸上是白笑熟悉的浅笑，温和的看着他。
想起离别，白笑不顾形象奔过去，扑进那人怀里，恸哭起来。这人把他从冰天雪地里捡起来，教他道理，教他习文，照顾他温暖他，除了父母，这辈子再没人对他这样好了.....................
他发誓，等他报了仇，他就会到李寻欢身边，当他弟弟当他儿子都好，或者甚至当他手里的武器，谁敢伤害他，他定让那人血溅，总之这份恩情他怎么也会报。
“好了，别哭了。齐兄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今后一定会变得很有名很厉害，然后再去找你，到时你得承认我是你的徒弟。”白笑哑着嗓子哭道。
“我等着........只是.........”他眼里忽然露出忧虑，“阿笑，你知道我不怀疑你会有成就，但我还是希望你答应我，别让仇恨蒙了你的眼，千万不要滥杀无辜。”
白笑抿着唇没有说话，他不想骗李寻欢，他白家堡一百三十一条命，他要他们一条不落的还回来！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
“爱和恨同样耗人心力，但我却更愿你因爱而费心，一个人背着仇恨走一辈子，最痛苦的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他自己。阿笑，我要你答应我！”
看着李寻欢期盼的眼，白笑半晌，终于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
“我答应你。”
他说到做到，直到十年后，当他一把燃云刀几乎在西北全无对手，他回到漠北他也一直记得。
曾经在他眼里凶恶危险的马贼如今在他手下不堪一击，他薄刃的刀锋划过为首几个仇人的脖子，然后在他们幼小的孩子头顶悬住了。这小鬼是无辜的，白笑知道，但保不准以后他不会来报仇...............
“李寻欢的徒弟甚至可以是一个脓包，但绝不会是一个魔头。”这是齐麟生告诉他的。他心里无声叹了口气，收回刀，若要报复，他接着便是。
欠了的债要偿，承了的恩要报。
他要完债，该去报恩了...........
他长舒一口气，走出曾经的白家堡，而今的马贼帮，晴阳仍和来时一样照着那条路，他却觉得前路一片宽广。他以为报仇是他毕生的执念，完成了，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现在看来，世上其实可爱的人还是不少...........除了李寻欢他还陆陆续续遇到过不少。
他咧开嘴一笑，银白的牙齿在阳光下直晃人眼，抬步欲走，却听一旁传来一个声音：
”误，你不杀那个小鬼，斩草不除根，,jv心春风吹又生。"作者有话要说：那啥～～你们收到了作者充满节操与爱意的第一部分肉肉了吗??～虽然后来歪楼了～?～木有收到的记得来按爪吱个声，否则人太多我也不保证邮箱会不会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