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甚好,特别是入秋后,不热不燥,凉爽宜人。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在宫人精心的打理下,青翠芬芳,花团锦簇,生机盎然如现下仍是春日一般。

    故而,布置在明湖边的宫宴,在这一派莺飞花香之中举行。受邀官员的女眷们以及宫中妃嫔,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年轻貌美的素衣宫女鱼贯来往,送来蜜酒和各式点心,还有的则引着刚进宫的夫人,穿过明湖边的一条石子路,来到这边。

    谁也不会注意到湖边的假山后,藏着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望向通往宴会举办之处的必经小路。

    她焦虑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决绝,波光粼粼的湖面映着苍白的面孔,像是水底爬上来的妖魔鬼怪,寻觅着替死的人选。

    天已经不热了,手心却不停的出汗,春铃烦躁的用漂亮的裙子擦了擦手,若换作从前,她可舍不得拿这值钱的料子擦手。现在不同了,她擦了又擦,直到掌心通红而生疼,但是无论怎么擦也不会擦去心头的慌乱与恐惧,甚至感觉到随着动作,那颗不停剧烈跳动的心仿佛随时能破开胸膛。

    一滴泪珠落在掌心,她清楚的知晓,明年的此时,是她的忌日。

    她还很年轻,不到双十年华,不想死。但是为了几两银钱而被人看中、选入宫中开始,她这条命就再也不属于自己——上面的人要她荣华富贵,便获得了太后娘娘的信任与重用,而要她死,也必须奋不顾身的奔赴黄泉。

    因为她是整个宫里,成百上千号人中,唯一一个有理由杀左卫大将军曹律之妻庞氏的人。

    “你因上次曹庞氏落水而受罚,颜面尽失还丢了体面的差事,所以怀恨在心,一心想要报复曹庞氏。”传达命令的人如此对她说。

    “主人知晓你劳苦功高,怎会亏待你的家人?你且放心,你的爹娘和弟弟妹妹们不会有事,并且他们今后还会过上富裕的生活,不受贫寒饥饿之苦。”那人还说。

    若她不肯,不仅宫中再无“春铃”这个人,连家人也会悄无声息的曝尸荒野。

    死一人,保全家平安富贵。

    她不想答应,也得答应。

    春铃擦去眼角的泪痕,定下心神,不远处的来人不正是曹将军夫人吗?

    机会只有一次,为了家人,她必须把握。

    曹将军夫人在宫人的引路下,缓步走来,华裳锦衣、云髻金钗在明媚的阳光下绚丽多彩,不知为何却衬得面孔有些模糊。

    春铃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指因紧绷的神经而抠紧假山石,她默默的计算依照曹将军夫人的步伐,走到何处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眼看已经走过一半的路程,曹将军夫人却忽然停下脚步,面色不善的对身后丫鬟说话。

    这一出停顿,春铃差点扑倒在假山前,她太紧张了。

    丫鬟扶住曹将军夫人的胳膊,耳语几句之后,继续前行,丝毫不知危机即将临近。

    “你一定要成功,不容许再失败了。”耳边又回荡起那人临走前的话,春铃咬紧牙关,看着领路的宫人从面前走过。

    时机,到了!

    注视着眼前毫无防备的曹将军夫人,春铃猛然发力,不顾一切的冲出藏身之处,恶狠狠的撞过去。

    一切发生在猝不及防间,只听一声划破宁静空际的惊叫,曹将军夫人像折翼的蝴蝶,在丫鬟出手相救之前,跌落入碧波荡漾的明湖之内!

    水花四溅,震动的岸边柳枝错乱摇摆。

    成功了!春铃大喜,却又恍然想起自己将面临的下场,和无法延续的情意,在短暂的呆愣之后瞬间如同疯了一般,看着在湖中扑腾的曹将军夫人,一边尖利的笑着一边哭泣。

    虽然她不明白为何要再度推懂水性的曹将军夫人下水,但任务完成,家人平安,可她却要死了……

    悲喜交加的春铃看着人们惊慌失措的赶来,紧接着她的手臂被人钳制住,无法抵抗的压力使得她跌跪在地上,只能看到来来往往的错乱脚步,听见人们惊慌的说话声。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太医呀!”

    “你快去嘉行殿通知圣上和曹大将军!”

    “曹将军夫人没事吧?”

    “万幸救的快,只是呛水了。”

    “大胆宫婢,为何要害曹将军夫人?”问话的是近来颇得圣宠、刚从婕妤晋升为充容的屈氏,居高临下,气势凌人。

    春铃将那人给她的理由,照着原话说了一遍后,终于平复下心情,不笑也不哭了。

    曹将军夫人被送到附近的楼阁里休息,在场大多数人也都跟过去了。被侍卫押着的春铃看一眼众人离去的方向,长长的舒出口气,松懈和冷静下来后全身的力气仿佛快被抽离干净,幸好还剩下一丁点的力气够走路,她转过头,迈向属于自己的地府之路。

    赵皇后在场安排,吩咐贴身的宫女准备热水和适合的衣裙,有两名太医跟随宫人匆匆赶到。站在幔帐外面的众妃嫔和官家女眷们窃窃私语。

    人群中,曾夫人和安夫人得意的对视一眼。

    庞邈从梦魇中惊醒,怔怔的望着床帐。

    噩梦中,他站在挂满红色平安符的许愿树下,一颗掉落的橙子正好砸中脑袋。他揭开遮住视线的平安符,看到黄澄澄的果子滚到一个人的脚边。

    那是曹律。

    手里握着剑,冷冷笑着的曹律。

    陌生的好似从未相识。

    他没来得及说话,曹律的剑已经毫不留情的劈下。

    他想自己的脑袋一定是被劈开了,那种疼痛是无法言喻的,和他前世死在刑场时一样。

    脑浆迸裂,死状恐怖。

    然后,他就从疼痛中惊醒。

    庞邈揉着额头,慢吞吞的从床榻上坐起,刚要开口唤锦绣,却发现自己所处的屋子并非听松院!

    “锦绣,锦绣。”他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奔到窗边软榻,摇晃着睡着了的锦绣,想问一问他们现在在哪里,因为他自己一时没能回想起任何东西。

    可是无论如何摇动,仍不见锦绣醒过来,若不是还有呼吸,与死无异。

    庞邈当即转身奔过去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凉爽的夜风和草木的清香。

    廊下的灯笼散发出柔和温暖的橙黄色光芒,庭院被夜色所笼罩,一丛丛无法辨识清楚的黑影默然矗立,但庞邈清楚的知道——这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些微不同于往常的凉风,表明他不在帝都之内。

    廊下、庭院里,没有一个人,沉寂的夜里,仿佛是一处被世人遗忘之地。

    庞邈迈出门槛,四下张望,正想着要去往何方的时候,忽地想起早上曹律临走前的叮嘱——

    “一定要等到我回来。”

    脑袋里隐隐的传来抽痛,庞邈觉得按自己目前的状况,不如回屋里待着。门口无人看守,说明不是有人绑架勒索、谋财害命,八成是曹律安排的,他就依着曹律所说,等人回来好了。

    庞邈退回屋内,担心昏睡的锦绣着凉,所以关好房门,回身时,发现桌上摆着一碟马蹄糕。

    帝都一绝的祯元楼马蹄糕。

    庞邈心头一动,在桌边坐下,但没有吃糕点,而是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眼前晃过青色,却没发觉到一丝的不对劲。

    他仔细回想昏睡前的情形,可是好似有一道浓重的散不开的雾霾,将之前的记忆重重包围。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有响动,庞邈警惕的立刻睁开眼睛,看到锦绣一脸茫然的望过来。

    “我们是在哪里?”她不知所措的面对陌生的环境里,唯一熟悉的人,在看了好几眼,并且揉了几下眼睛后,诧异的指着庞邈,“少爷,你什么时候换回从前的衣服了?!”

    庞邈低下头,当时僵立住,眼睛因惊骇而睁大,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一身衣服,他常穿,所以太熟悉。

    身体还没活泛,外面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庞邈的心猛地一跳,知道那是曹律。

    不等他有所动作,房门已经被推开了。

    曹律披着星月光辉而来,腰悬长剑,面色冷峻的让庞邈有种回到梦魇中的错觉,僵直的身子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求生的本能使得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个又一个理由,来解释这段时间来的弥天大谎。

    可是……再多的解释也弥补不了欺骗。

    庞邈握紧拳头。

    曹律侧身让出一条路,“你看谁来了?”

    另半扇门被推开了,那个隐匿在屋外的人转头看过来,尴尬的冲庞邈点了点头,似乎想笑一笑以缓解气氛,但嘴角抽动几下后,仍旧没能笑出来。

    庞邈注视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庞,心头涌动的不知是喜悦还是震惊,亦或是愤怒。

    “雯君?!”

    作者有话要说:庞邈:万万没想到,啦啦啦啦啦~

    感谢jen和gsop的地雷。么么哒(*^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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