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紧了牙将到嘴边的声音压回去。但大概是本体的感情太过强烈,再加上自己并不是身体的原主人,最终坞卡失去了意识。而这时本体夺回身体,猛地抬起头看向已经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并担忧的看过来的陆小凤。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露出愤恨的獠牙,手紧握成拳,微微的发着抖。

    注意到他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样,陆小凤蹙眉看着他,不知道刚刚还很正常的洛十七怎么突然之间就像是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堪堪躲开洛十七挥来的软剑,若不是已经有些准备,以他刚刚抽出剑来的速度,是很难避开的。

    本体的洛十七并不是傻子,虽然他平日里并不能出来,但是他却能看到听到外面的事,感知都依然存在。洛十七练剑的时候他都有跟着感受过,并暗暗记在心里。更何况叶孤城练剑的时候在他面前从不避讳,只是看看却已经是受益匪浅。

    但终究只是纸上谈兵的本体并没有发挥出洛十七现有的实力,在凭着意志向陆小凤猛攻了几个招式之后,就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陆小凤的武功在他之上,看得出他的招式看起来有些生硬和生疏,并没有连贯感,就像是偷师的人,看得多却练得少,效力不过尔尔。

    但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再加上心里有诸多亏欠,陆小凤只是轻松的躲避着,并没有还击。口上耐着性子劝阻道:“突然之间这是怎么了?先把剑放下,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洛十七浑然不听,手中的动作不停,只是因为总是落空击不中而显得愈发急躁,漏洞百出。

    见他这样,陆小凤有些微恼,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让他停下来。这时候他眼光瞄到坐在一边的花满楼,急道:“花满楼,快来帮忙阻止他!”

    只是本以为马上就会来当和事佬的花满楼却依旧坐着没有动。他只是平静的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神情淡淡的:“这件事我帮不了。十七他心里有很多苦,你又知道吗?”

    陆小凤一怔。这一怔愣间,洛十七的剑尖已到了身前,急急地往旁边一移,衣袖被凌厉的剑气扯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险险没有伤到皮肉。

    不能再这么下去。陆小凤出手在剑上那么一夹,剑就被固定住了,任洛十七怎样抽也抽不动。

    他冷冷的看着陆小凤,竟干脆松了手,冷笑道:“看你这样子,倒是还生龙活虎过的愉快的很。怎么不想想我娘早在十年前就死了,身边只有一个好心肠可怜她的人陪着?那时候你在哪,做着什么花天酒地的快活事?我可是听说了不少,你这一身的风流债。”

    陆小凤愣愣的听着洛十七像是隐忍了很多年的爆发,一直以来的嘴皮子竟打了哏,张了半天的嘴愣是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是,他说的都是实话。他欠她的,该受这顿愤怒怨气。“你可以动手。”陆小凤松了手,剑咣当一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反让洛十七一愣。“但我死了,不过一条人命。你又能得到什么呢?风秀她,已经回不来了。人死不能复生。”

    本来眼中已经露出些许犹豫的洛十七,却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有些讥讽的笑了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那我算是什么,我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早就死了……可我现在却还能站在你面前,告诉你多年前辜负了我娘,声讨你犯下的错!”

    ……早就,死了?陆小凤以为他是因为愤怒失去了理智,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语。但坐在一边的花满楼却深深地蹙起了眉,指腹在杯沿上缓缓磨砂。

    “不过,你有个地方说的也对。”陆小凤看着洛十七捡起了剑,唇边带着一抹笑意,只是却并不熟悉。“你说的对,我若是杀了你,不过一条人命。这样太简单了……”

    陆小凤听着他的话有些警惕,却看他低下了头自言自语。“我只是利用那个笨蛋找到你而已,如果不是他我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找到了你,的确还有另一种方法来惩罚你。”

    他突然又笑了起来,反复无常的让陆小凤皱眉。“听我娘说,你曾经是为了抱负离开的。她被喜欢蒙蔽了双眼,总是不知道就是这份感情害了她一生,但我知道。你在江湖中是以侠义出名的吧?那么如果,你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又会怎么样呢。”

    反正,他很清楚抢占身体自己本就活不了了。控制着渐渐变得有些活动困难的四肢,他将剑柄递到了陆小凤那边。

    陆小凤愕然的看着洛十七俊秀的脸庞上带着陌生的恶意笑容,往自己腹部刺去。

    只是凭空飞来的一根竹筷,“叮”地一声将洛十七手中的剑打了出去,落在了地上。

    这时本体的灵魂已经动弹不得,无法再支配自己的身体。而另一方面,坞卡的灵魂渐渐回到了身体里,开始慢慢恢复知觉。

    清醒的一瞬间他就察觉到了————本体的灵魂消散了。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目前这是什么情况?!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刚刚还整齐的桌椅板凳都乱七八糟的扫在一边,本来好好在自己腰间的软剑现在正凄凄惨惨的躺在不远处的地上,而之前还坐在自己对面一脸黑线看着他的陆小凤此时有些狼狈,左侧的衣袖还被割了道长长的口子。

    ……他大概能猜到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本体并不是出于亲情,而是想要报复才会要找到自己的爹。

    他拍了拍自己白色衣服上的灰尘,默默吐槽了下某城主的癖好以至于衣服都这么不耐脏,然后抬起头冲着还暗自警惕的陆小凤亮了口白牙,笑眯眯地道:“欸,那个便宜爹,只是开个玩笑啊,刚刚如果发生了什么你就当没看见哈。”

    陆小凤:“……”这特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还苦大仇深的要自尽,现在却亮了一口闪瞎人眼的白牙板子冲自己说只是开个玩笑————特么的玩儿我吗?!

    还有……他按了按自己抽筋的额角,什么叫便宜爹?你老子我身价很高的有没有?

    陆小凤表示他看着对面那个人闪亮的笑脸严重怀疑此人有深度精分。

    而脸上还带着点若有所思的花满楼微微笑着,手一用力捏碎了一只漂亮的古瓷杯子。

    当叶孤城踏进客栈里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乱七八糟的场面。他淡定的将视线从损坏的桌椅板凳上扫过,在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脸上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在洛十七身上。

    对周围的环境视若无睹,叶孤城像是脚底有眼一样看也不看的绕过障碍,来到洛十七身边。冷漠的脸色微微柔和了些,他自然的伸出手覆在洛十七头顶揉了揉。

    “怎么,事情不顺利?”说着视线落在陆小凤身上,凝成有如实质般的冰寒。

    懒得纠正他随意摸自己脑袋这个不好的习惯,洛十七努努嘴摇头:“不,很顺利。喏,这个就是我那便宜爹。”

    陆小凤:“……”所以说便宜爹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顺着他努嘴的方向看过去,叶孤城的视线变得不那么冷漠起来。他向洛十七确定了一下:“陆小凤是你爹?”

    “嗯。”顺带着点点头,洛十七指了指周围的桌椅,补充道:“这些都是我弄坏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这些都得他来赔。

    叶孤城心领神会,淡定的用了内力将一张大面额的银票掷给了缩在角落的店家,向未来的、也可以说是现在的岳父大人展示了一下自己雄厚的财力。

    陆小凤表示,用钱来耍帅什么的,几百年前就用俗套了好么。

    只是此刻的洛十七视线却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他甩甩头,想着是不是自己赶路没有休息好的原因。他找了把完整的椅子坐下来,从桌子上半摸索着给自己倒了被茶。已经凉透了,只是却顾不了这许多。

    他往嗓子里咕噜噜灌了几杯,食道却像是失去了直觉,察觉不到冷。

    渐渐有些控制不了四肢,手竭力握了握,却最终啪嗒一声将被子摔在了地上。这究竟是……

    本体的灵魂已不完整,不同于坞卡,不完整的灵魂勉勉强强的强撑着在身体里支撑了一会儿,很快就导致身体的各部分肾脏衰竭。

    也就是说洛十七找回掌控权之后,也不能在这具身体里继续待下去了。

    身体消亡,灵魂也就不能再寄宿下去。

    叶孤城愕然的看到洛十七刚刚还微笑的脸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倒在了桌子上。

    他快步走过去,放缓了声音轻声道:“十七,十七。”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拍拍洛十七的脸,却猛地顿住。停了一瞬,他第一次有些慌乱地握住了洛十七的手腕,却有些呆滞的发现没有脉搏。

    僵着脸扭过头,却见陆小凤正一脸迷茫的看着他。“你是……叶孤城?你在做什么?”

    叶孤城看着他,僵硬的说不出一个字。

    陆小凤有些好奇的走过来,看了看他然后试了下呼吸。“他死了。这是谁?”

    叶孤城的手猛地握紧,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头问花满楼:“你知道洛十七是谁吗。”

    花满楼俊秀的面容上带着和气的歉意:“不好意思,我不清楚。也许问问店家能知道。”

    叶孤城站在那里低垂下眉眼,目光呆愣中却依旧透着温柔的看着洛十七,将他抱了起来。身体还是温热的,他低下头一错不错的看着洛十七紧闭的眼睛,那里面盛着一片水晶般明亮的心绪。

    会再睁开的,这只是一个玩笑。

    叶孤城这样想着,将两人的唤声抛在身后,身影融入到夜色中,很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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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后。秦壬午派人将南州城的院子一把火烧掉。一年前和西门吹雪比武时叶孤城身亡,再去京城之前他给秦壬午留了口信,说如果他死了,就将这座庭院烧的一干二净。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秦壬午沉默地看着慢慢化为灰烬的庭院,和那棵依旧挺拔在其中的桂花树。他记得自己在最后看一眼这个庭院时,桂花树上刻着的三个入木三分的字。

    “莫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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