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无惧鬼敲门,妾身没有做过的事,怎么也不会承认的。”

    庾莲心面上带着小小的倔强,目光无畏的望着王瑜等人。

    大堂上跪着的宫人个个神色惶恐,在座的妾室们却是面色各异,有等着看戏的,有幸灾乐祸的,有于心不忍的,也有略带紧张的……。

    司马睿不动声色的凑到她耳边,带着几分戏笑,调侃道:“接下来王妃打算怎么审下去?要不要本王帮你?”

    她仅是冲他淡淡一笑,随即将目光望向众人:“荷夫人说的对,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无惧鬼敲门,既然无法证实谁是真凶,不妨由静夫人自己来指认。”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众人皆是震惊的望着她,她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静夫人昨夜托梦给本王妃,请我务必查出真凶,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她愿意亲自出来指证。”

    在座的人均是变了脸色,王瑜镇定的冷笑了两声:“堂堂的琅邪王妃,竟要在此装神弄鬼,传出去真叫人贻笑大方。”

    “王夫人何必下这么早的结论,审查才刚刚开始。”

    她含笑望了一眼绿秀,绿秀立刻示意,上前两步,对堂外喊道:“有请静夫人。”

    众人的目光纷纷望向门口的方向,屏住呼吸,脸色各异,当看到两个侍卫抬着一副担架上前时,均是不敢置疑的呆住,几个胆小的还尖叫出声,很快又捂住嘴巴。

    侍卫将担架放在跪地的宫人中间,担架上被白布盖起的尸体引起一阵恐慌,王瑜也不似方才的冷静,脸色很是难看,声音也微微颤抖着对司马睿道:“王爷,王妃娘娘岂可如此胡闹,如今正是暖春的季节,这样堂而皇之的抬上来,万一引发了疫病可怎么得了?”

    “就是,不是说静夫人已经安葬了吗?真是太可怕了。”

    “王妃娘娘到底想干什么,妾身胆子小,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场面。”

    “王爷,您倒是说句话,将这东西抬下去吧。”

    ……

    司马睿的目光扫过担架,又扫过众人恐慌的神色,出人意料的笑了两声,对孟央道:“王妃所言属实,本王昨日下令安葬静夫人,香灰燃尽,竟然出现一只未燃的黑香,碰巧西域僧人佛图澄云游至此,经他断言,黑香既出,必有冤屈,所以静夫人下葬仪式暂且搁浅,且等王妃查明真凶,本王定斩不饶。”

    听他这样说,满座的人更是没了言语,皆是神色紧张的忐忑着,不久前就听闻汉国有位神僧佛图澄,与众人在中堂上讲经之时,抬头望了望天空,然后惊呼着大事不妙,说幽州正发生极大的火灾,接着这佛图澄大师端起一杯酒向幽州的方向泼去,过了不久,放心的告诉众人大火已灭。汉将石虎不信,随即派人前往幽州验证,结果这使者回来后说,那日幽州四方城门突然起火,火势锐不可挡之时,南方忽然飘来黑压压的一片乌云,接着天降大雨,将火扑灭之后,雨中还闻的到酒气。

    这佛图澄的事情早已传的尽人皆知,此时听到他在赵静雪的下葬时出现,还说出了冤屈之事,她们更加紧张不安,胆怯的不敢多看担架一眼。

    孟央看着跪在地上的怜儿紫雀等人,淡然道:“你们不必害怕,真正害怕的该是心虚之人,静夫人死不瞑目,这一连三日,她的眼睛都是血淋淋的睁着的,就是为了看着真凶受到惩罚,如今她的死扑朔迷离,你们既然都有嫌疑,本王妃决定由静夫人亲自指认。”

    她说着,吩咐侍卫掀开白布的一侧,将尸体的右手露了出来,原本白皙娇嫩的小臂,如今蒙着一层可怖的灰青之色,指甲是自白色的凤仙花色,依旧干净整洁,现在看来却觉得格外生冷,连那颜色都泛着僵硬的冰冷。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不由得打着冷颤,花枝等人均是面色惨白,禁不住冷汗淋淋,怜儿止不住哭道:“夫人生前最喜欢凤仙花色,这丹寇的颜色还是奴婢亲自为她涂染的,夫人,夫人你死的冤,怜儿知道你不甘心,你死不瞑目…”

    在座的每个人都是神色不安的,胆小的侍妾压根不敢多看一眼,用锦帕捂住眼睛,谁也不知各自都在想着什么。

    “本王妃知道静夫人死得冤,你们可要记住,她是一尸两命,死的时候脸色青紫,眼睛里全是淤黑的戾气,她不仅要为自己讨回公道,更要为腹中的孩子讨回公道,紫雀,掀开白布,将你家夫人的脸面露出来,让大家看看她是如何惨死的!”

    紫雀闻言,更加紧张不安,颤悠悠的伸出一只手,咬紧了嘴唇,额头上冒出冷汗。大堂内静的可怕,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望着担架上的白布。

    紫雀的手颤抖着,眼看就要触碰到白布,突然忍不住大哭出声,吓得众人脸色大变,纷纷用锦帕捂住眼睛。

    “娘娘,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那日清晨正是奴婢和怜儿一同掀开床帘才发现夫人惨死的,奴婢真的不敢再看一眼了,娘娘饶了奴婢吧。”

    她哭的凄惨,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白布没有掀开,顿时松了口气,孟央微微蹙起秀眉,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说道:“你不敢,那就由其他人掀开吧,花枝,你来。”

    花枝惶恐的望了一眼担架,重重的磕着头,不敢再看:“娘娘,奴婢不敢。”

    “你们这帮废物!平日里养着你们这些奴才有何用处,一个死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王瑜极是严厉的训斥着她们,声音却有些故作镇定。孟央亦是有些不悦,道:“王夫人说的对,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一个死人而已,如果不是你们害的,有什么好怕的。王夫人,不如你来掀开白布,让她们都看看。”

    她话刚说完,王瑜面上闪过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说道:“王妃娘娘接着审查吧,咱们也不是非要看她的脸,万一吓坏了胆小的姐妹,谁担待得起。”

    众人纷纷附和道:

    “是啊,不是说她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吗,想起来就慎得慌。”

    “娘娘就别掀开白布了,尸体放在这已经很吓人了。”

    ……。

    司马睿嘴角勾起不经意的笑,对孟央道:“王妃就听她们的吧,本王昨日不小心看了一眼,现在还心有余悸。”

    连他都这样说,大家更是不肯直面尸体了,孟央侧目看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情愿的开口道:“既然王爷开了口,就直接审查真凶吧,将静夫人的手翻过来。”

    一旁的侍卫再次上前,将露出的右手翻过,手心朝上,她再次说道:“静夫人的死,怜儿,紫雀,花枝,玲珑,你们的嫌疑最大,现在本王妃要你们逐个去握静夫人的手,摸到真凶的手,她自然会有明示,手心会留下此人的名字,你们谁先来?”

    跪在地上的四人面面相觑,紧张的手心都是濡湿的,隔了很久,才听怜儿率先上前,道:“夫人生前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怕,就由奴婢先来。”

    说罢,她咬了咬牙,跪着爬到尸体的右手旁,紧张的手都在颤抖,慢慢将手放了上去,接着紧紧握住静夫人的手心,毕竟主仆一场,此刻的她渐渐没了恐惧,只剩下满面的悲痛:“夫人,夫人……。”

    “好了,下一个。”

    孟央刚刚说完,急于证明自己无辜的花枝立刻爬了过去:“奴婢来,奴婢是无辜的,静夫人一定知道。”

    怜儿退后,胆怯的花枝深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将手放了上去,一旁的庾莲心比她还要紧张,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的望着,良久,她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终于松了口气退后。

    孟央望了一眼最是不安的玲珑,开口道:“下一个,玲珑你来。”

    她仿佛更加紧张,很快又努力的镇定下来,声音有些发抖:“奴婢没做过,自然什么都不怕。”

    说着,她慢慢转身,艰难的咽了口吐沫,狠了狠心,将手放了上去。

    王瑜与荣姬的面色同样不安,时间如此煎熬,就在玲珑微微松了口气,刚要将手收回,突然就面若死灰,接着疯了一般的大叫一声,迅速将手撤回,惊悚的大哭:“啊!我没有,奴婢没有害你,静夫人,你别害我……。”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离的最近的怜儿同样呆住,不敢置疑的瞪着眼睛:“夫,夫人,夫人的手,动了。”

    “不是我,不是我……。奴婢没有害你,奴婢没有下毒,花枝一直在呢,我根本没有机会,我……。”

    玲珑惊恐至极的胡乱言语着,突然就见王瑜快步上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混账东西,胡言乱语什么,你没做过的事谁也别想栽赃给你,怕什么!”

    这一巴掌立刻打醒了她,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不怕……。”

    这一切皆被所有人看在眼中,段灵箐止不住冷笑一声:“还不承认,你没下毒,静夫人的手为什么动了,你又为何这样害怕……。”

    “你闭嘴!”王瑜狠狠的望了她一眼,开口道:“王爷王妃都在这,妾身从不信鬼神之说,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有什么要承认的。”

    “王夫人紧张什么,没人说是你做的,指不定是这奴才自己的主意呢。”庾莲心面上带着浅浅的笑,随口说道。

    华菱在这时起身上前,缓缓蹲在玲珑面前,望着她的眼睛道:“是你太紧张了,我们都没看到静夫人的手在动,这是你的错觉,王妃娘娘刚刚说了,静夫人会在手心留下真凶的名字,不是还有一个奴才没验证吗?”

    她的话果真有用,玲珑逐渐镇定,喘息道:“对,对,是我的幻觉,奴婢没做过,静夫人的手心没有出现奴婢的名字。”

    王瑜也跟着平静下来,轻蔑的望了一眼段灵箐:“华菱妹妹说得对,不是还有一个奴才没验证吗,说不准就是她的事。”

    “奴婢没有。”

    紫雀赶忙为自己辩解,如今只有她没有验证,她自然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慌慌张张的爬到担架旁,二话不说握住静夫人的手:“奴婢一直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不会冤枉奴婢的。”

    紫雀缓缓松开静夫人的手,众人却在这时彻底震惊,那蒙着青灰色的掌心,竟然清清楚楚的出现鲜红的二字!

    王瑜先是一阵冷笑,待到看仔细了那名字,吓得一身冷汗:“玲珑?!”

    “不可能!不可能!”玲珑在这一刻彻底的崩溃了,凄惨至极的哭嚎道,爬到王瑜脚边:“奴婢没有!夫人救我,奴婢下药的时候花枝就回来了,根本没来得及,奴婢没有……”

    事已至此,王瑜一把将她推开,有些心虚的厉声道:“你这奴才,竟然真的下毒!居心何在,枉费我这样信任你。”

    玲珑倒在地上,继而又爬向荣姬身边:“夫人,夫人救我……。”

    荣姬更是一脸心虚,冷着脸道:“你自己闯的祸,现在知道害怕了,还不快向王爷认罪!”

    无人可依的玲珑颤抖的不成样子,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王爷,王妃娘娘,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害静夫人,奴婢……。”

    她话未说完,一直脸色凝重的华菱突然走上前,一把将盖住尸体的白布掀开,继而目瞪口呆,众人原是本能的别过脸去,待到仗着胆子看清,皆是不敢置疑的样子,因为躺在担架上的哪里是什么静夫人,分明就是一个宫人!

    那宫人有着跟赵静雪相同的纤弱身形,缓缓睁开眼睛,慢慢的起了身,上前跪在地上:“奴婢嫣儿,给王爷王妃请安。”

    看清她是自己身边的宫人嫣儿,王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凶狠的望着她,抬起手就是一巴掌:“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瞒着我干这些勾当!看我不打死你……”

    她这一掌下去,嫣儿差点倒在地上,待到稳住身子,白皙的面上已是重重的一个掌印,嘴角隐隐冒出血迹。

    然而一向柔弱的她,却在这时毫无畏惧的抬起头,眼神倔强的望着王瑜,同时也含着不易察觉的怨恨:“奴婢感谢夫人赏赐,奴婢这样做也只是为静夫人讨回公道……。”

    “你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王瑜更加气恼,抬起手又要给她一巴掌,却在这时被司马睿制止:“王瑜,你还敢放肆。”

    司马睿的声音不紧不慢,却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阴寒,王瑜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声音凄楚可怜:“王爷,瑜儿知道错了,瑜儿不敢了,但静夫人的死确实与妾身无关,还望王爷明察。”

    “此时才说与你无关?难道一个小小的奴才,真的有那么大的胆子毒害静夫人?”段灵箐望着她,笑的如同一只狐狸。

    “王爷,这些都是假的,根本不能证明是玲珑所为,一切都是这个嫣儿在装神弄鬼,玲珑是在极度的恐惧之下被迫承认的,王爷明鉴。”华菱突然上前,跪在地上一脸的虔诚。

    听她这样一说,王瑜显然松了口气,跟着附和道:“华菱说得对,王爷不能因此断定是玲珑所为。”

    孟央面上带着浅笑,目光扫过华菱,正如石晴儿所说,华菱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也在此时无比确定,毒害赵静雪的计谋离不开她的功劳。设计毒害赵静雪,然后嫁祸给她,若是中间出了变故,还可以转而嫁祸给庾莲心,无论如何,她们都可以将嫌疑洗的一干二净。

    “华夫人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本王妃设计的假象,你可以继续抵赖,不急,咱们可以慢慢说。”

    她说着,将目光望向跪地的紫雀:“紫雀,起来说话。”

    紫雀随即起身,慢慢摊开自己的右手,手心上是红色印泥所绘的两个字:玲珑。

    所有人都明白了,她先是设计让嫣儿躺在担架上,接着让她们相信白布下盖得就是死状可怖的静夫人,没有敢去掀开,最后由紫雀将印泥印在嫣儿的手上,她根本没有任何的证据,一切都是她按着猜测而来,她早就怀疑是玲珑所为。

    “请王爷降罪给奴婢,奴婢犯了死罪,不久前玲珑给了奴婢二十两白银,要奴婢用混了油的清水擦地,奴婢的娘亲病重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奴婢一时的贪念害的夫人差点小产,所幸夫人宽宏大量,知道此事后非但没有责罚,反而拿了些银子给奴婢,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对不起夫人。”

    紫雀说着,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而嫣儿又在这时开口道:“奴婢嫣儿可以作证,奴婢是王夫人身边的宫人,那日偷听到夫人与荣夫人华夫人谈话,说是静夫人命硬,没能害的她小产,十分不甘……。”

    “你胡说!你这贱人,竟敢冤枉我!”

    王瑜愤恨的望着她,险些又冲上去打她,她却不甚畏惧的抬起头,望着她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夫人当时还说,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一定不会绕过赵静雪这个贱蹄子。”

    “王瑜,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司马睿阴沉着脸色,冷若冰霜的看着她,她这才真的慌了起来,赶忙颤抖着声音辩解:“王爷,妾身是无辜的,妾身确实想过害静夫人滑胎,可是没想要她的命,静夫人不是妾身害的……。”

    “事已至此,你还想狡辩,”

    他显然很生气,啪的一声重重拍了下桌子,使得大堂上更是鸦雀无声。

    “本王一再纵容你,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恶毒,残害静夫人,还妄想嫁祸给旁人,你以为本王真的不敢动你吗!来人呐,把她拉下去杖毙!”

    话音刚落,一旁的侍卫随即上前,二话不说就要架着她拉下去,王瑜彻底的慌了神,死死的挣扎,哭得声泪俱下:“王爷,瑜儿不敢了,您原谅瑜儿吧,念在瑜儿陪伴您多年的份上,王爷不要杀我……。”

    “住手,放开她。”

    孟央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去,侍卫随即将目光望向司马睿,而司马睿同样是不解的望着她,她顿了顿,开口道:“此事王夫人难逃其罪,但本王妃相信,真正的幕后策划一定另有其人,王夫人,你还不实话实说。”

    没人知道她此刻的真实想法,而她只知道王瑜还不能死,且不说她是王导之妹,她更加确信她想不出这样的阴谋,王瑜固然嚣张可恨,可她的嚣张只是源于自己的身份,以她对她的了解,她只是一个毫无头脑的大小姐,一个以为所有人都会纵容自己的性子,因此而胡作非为的王氏家族大小姐。

    真正想的出这阴险歹毒的计谋者,才是真的可怕。

    果不其然,害怕到极点的王瑜想也不想的说出了一切:“是华菱,是她给妾身出的主意,一切都是她的主意,妾身只想害静夫人小产,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毒死她们母子。”

    此话一出,华菱瞬间变了脸色,立刻与她倒戈相向:“王瑜,你不要含血喷人,是你自己容不下静夫人,一切都是你做的,与我何干!”

    “你这个贱人,若不是你出的主意,我怎敢让玲珑下毒,我只是想给静夫人一点教训,岂料你这样歹毒,竟然害死了她!”

    争吵不断的二人,纷纷将责任推到了对方身上,反倒弄不清究竟谁是幕后真凶,荣姬在这时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王爷,王爷,是华菱,一切都是华菱在暗中指使的,是她说将药下在参汤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害静夫人小产,妾身与王夫人都是无辜的,我们不知道她竟然用了鸩毒。”

    华菱无从狡辩,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伸出手指着荣姬,气的说不出话:“你,你为何害我,分明是你与王瑜二人合计……。”

    “都给本王闭嘴!”

    大概是被她们吵得头疼,司马睿有些乏力的揉了揉眉心,声音阴寒:“传本王命令,将华菱和那叫玲珑的宫人拉下去杖毙。”

    侍卫应声上前,毫不留情的拉着她们退下,华菱又惊又惧,哭的凄然至极,嗓子都快喊哑:“王爷,王爷,妾身没有,我是冤枉的……。”

    玲珑亦是哭着哀求,可是仍旧被侍卫拉了下去,大堂内满是她们的哭求声,华菱已经被扯到了门外,仍旧嘶声力竭的喊着:“王妃娘娘饶命!娘娘救我。”

    孟央有些怜惜的望着她,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做,杀人偿命向来天经地义,在她们设计毒害赵静雪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赵静雪的孩子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一眼,她又何其无辜,何其可怜…。

    “我没有!我没有!王瑜,荣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不会放过你们……”

    凄惨的声音逐渐飘远,司马睿的脸色依旧很是难看,继续道:“王瑜,荣姬二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三十大板,罚俸一年。”

    三十大板?!

    王瑜的脸色都成了死灰色,颤抖着声音道:“王爷,三十大板,跟要了妾身的命有何区别……。”

    “哦?”他忍不住蹙起眉头:“那你是自愿求死了?”

    “不要,不要,妾身,甘愿领罚……。”她艰难的开口道。

    “还不拉下去杖责!”

    门外的侍卫慌忙走了进来,带着王瑜与荣姬下去领罚,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他也仿佛松了口气,对孟央道:“王妃替本王查明了真相,功不可没,本王该如何赏赐你呢?”

    “为王爷排忧解难是臣妾份内之事,臣妾不敢邀功。”

    她一本正经的回答着,却见他面上带着笑意:“本王向来赏罚分明。”

    说罢,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晚上去你房中,再跟你讨论赏罚问题。”

    一番话,听的她耳朵都红了,面上有些发烫,极力正色道:“臣妾谢王爷赏赐,那对东珠项链臣妾很喜欢。”

    这样欲盖弥彰的小聪明,使得司马睿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也不再捉弄她,开口道:“既然如此,本王还有要事处理,剩下的就由王妃看着责罚吧。”

    说罢,他起身离开,众人赶忙起身行礼:“妾身恭送王爷。”

    司马睿走后,她只得当着众人的面开口道:“婢女紫雀用油水擦地,导致静夫人险些小产,虽得静夫人原谅,碍着规矩难逃责罚,现在罚你杖责一十大板,你可有话说?”

    “奴婢甘愿领罚。”

    紫雀跪地,深深的磕了一个响头,她又继续道:“凡王夫人身边知情宫人,皆同样责罚,以儆效尤。”

    真相已经查明,在她的示意下,众人纷纷起身离开,在绿秀的陪同下她走到嫣儿身边,亲自将她扶起:“你受苦了,今后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没人敢再打你。”

    嫣儿哽咽的回答道:“谢娘娘垂怜,嫣儿愿为娘娘做牛做马。”

    她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起身离开,一抬头才发现,梁嘉末就站在门旁望着她,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明明是无害的模样,却使人莫名的感到阴寒。

    “梁夫人还有话说?”

    她面上同样带着得体的笑,一步步走向她,与她相隔两步之遥,停下脚步。

    梁嘉末面上的笑更深了,摇着头啧啧的叹息两声,发髻间金灿灿的珠翠晃得人眼花缭乱:“真是精彩,王妃娘娘安排了一场好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从不怕面前这个心计颇深的女人,于是微微一笑:“梁夫人过奖。”

    “妾身旁观了全场,有两个问题想请教娘娘。”

    “梁夫人请讲。”

    她上前一步,与她面对面的看着对方,嘴角勾起讥笑,微微扬起手挡在唇边,低声道:“妾身想问娘娘,妾身那支野参上的毒是谁放的?还有,妾身很好奇,娘娘是如何将静夫人那完整的野参说成半支的?”

    她说完,忍不住大笑一声,轻蔑的转过身去,在香晴的扶持下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留在原地的孟央面色苍白。

    竟是这样,她一时的疏忽,竟然害的华菱和玲珑无辜丢了性命,真的如王瑜所说,她们只是想害赵静雪小产,玲珑没有下毒,因为花枝突然的出现,时间仓促她根本没来得及,又或者她们准备的压根不是鸩毒,而是普普通通的堕胎药。

    为了让人相信她送给静夫人的野参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她故意让紫雀说那野参先前用了一半,只剩半支……。梁嘉末,真的是她,只有她知道那野参是完整的。

    是她百密一疏,一时的疏忽忘了追查梁嘉末那支野参上的毒,如今看来,一切真相大白,事情只有一种可能,是梁嘉末,赵静雪是她害死的,王瑜等人不过是歪打正着。

    这个女人,何其残忍?

    神色恍惚的有些站不稳,绿秀赶忙上前扶住她,她的脸色很是难看,微微用力抓住绿秀的胳膊,凄然道:“去,去告诉侍卫,留王夫人的性命,千万不要把她们打死了。”

    华菱和玲珑的性命已经无法挽回,是她的过失导致她们无辜丧命,她自责悔恨,恼着梁嘉末更恼着自己。

    整整一天,她跪在屋内的佛像面前,诵经念佛,一遍遍的敲打木鱼,朗诵超度的经文,没有心思吃任何的东西。

    直到天色渐晚,司马睿到来,见她脸色这样难看,心疼的扶起她:“央央,何必累着自己为那些恶人诵经超度,你心地这样善良,她们却还想着陷害你。”

    跪得久了,她的双腿都麻了,在他的扶持下小心的坐在桌前,神色凄然的拉住他的衣袖:“王爷,她们是冤枉的,是我错了,我错怪了她们。”

    司马睿面露不解,笑道:“胡说什么,不是真相大白了吗,你怎会冤枉她们。”

    “真凶不是她们,是……”

    她急忙的辩解,却在看到他眼睛的那刻冷静下来,她几乎脱口而出是梁嘉末,可是,他会信吗?

    他更加不解的望着她:“真凶是谁?”

    孟央逐渐回过神来,勉强的笑了笑,开口道:“王爷说,我为你查明了真相,你要赏赐我的。”

    司马睿不禁含笑:“本王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还想要什么赏赐?”

    她怔了怔神色,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我要你将梁夫人移出王府。”

    他果真一愣,不明所以的望着她:“央央,你在说什么?”

    “我并非要王爷休了她,王爷可记得建康城东的东池苑,往年夏暑,王爷曾带我去那小住几日,那里风景秀美,让梁夫人去那居住可好。”

    她的眼眸幽深而期盼,使得他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为难的回答道:“央央,东池苑虽然秀美,但离王府相隔甚远,嘉末有孕在身,要她前往那里有些不合适。”

    “王爷可以多遣些宫人陪她,多派些人手保护她,只要她想要的都给她……。”

    她急切的说着,他却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央央你怎么了,为何一定要嘉末离府居住,她又没犯什么错。”

    是啊,为何一定要她离开王府,她在害怕什么?害怕梁嘉末的眼神?害怕她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河苑,裒儿,沅儿……。她不能再有任何的疏忽,不能容忍一点的闪失。

    所以她不顾一切的想要她远离王府,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她远远的。

    “王爷,毒害静夫人的不是华菱,不是玲珑,”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哽咽的红了眼圈:“是梁夫人,是梁嘉末,是她毒死了静夫人。”

    司马睿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见她神色惶恐而不安,既心疼又无奈,下意识的将她搂在怀中:“央央,你到底怎么了,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宽容,为何独独针对嘉末,嘉末入府后一直谨言慎行,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为何不能对她宽容些。”

    “我,针对她?”她顺从的被他搂在怀中,声音却渐渐冷了下来。

    他叹息一声:“先前嘉末每日去给你请安,你对她那样冷淡,王府的其他女人你都愿意与她们以姐妹相称,唯独嘉末,她说你瞧不起她,所以不敢称呼你一声王妃姐姐,还有之前那次,她好心来给你请安,结果被你训斥德行不善,还很冷淡的告诉她以后不用来了,害的嘉末心里难过,当晚情绪低下差点动了胎气……。”

    “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

    “嘉末从来没有埋怨过你,还一直说是她自己做的不好,央央,我说过嘉末是个跟你一样善良的女子,你为何不能对她宽容些?别这么小心眼。”

    她的心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寒下来的,慢慢将他推开,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艰难道:“司马景文,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说过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就当是我小心眼,如果我非要她搬去东池苑呢?”

    司马睿渐渐有些不悦,神色略显疲惫:“央央,别闹了,我说过嘉末跟其他女人不同,她对我很重要……。”

    “够了!”她缓缓闭上眼睛,想笑却发现比哭还难看:“我累了,你走吧。”

    他有些无力的叹息一声,试图去握她的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何嘉末的存在会使你变了一个人,不要胡搅蛮缠了好不好,我不想跟你争执。”

    孟央突然甩开他的手,也不知心里是怎样的失望,不由得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我胡搅蛮缠了?司马景文,我也不想跟你争执,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她突然间的冷淡使他有些心烦意乱,望着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我说了不想跟你争执,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你离开。”

    极其平静的一句话,司马睿的眼神逐渐阴沉下来,半晌,冷笑一声:“好,本王离开,你不要后悔。”

    说罢,他没有片刻的逗留,转身走了出去,行至门前对一旁的侍从道:“去梁夫人那。”

    房内燃着红烛,他曾说过以后这屋内只燃红烛,他还许诺要用这烛光永远的照亮她,点燃她的生命,可是,他这么快就忘了……。

    她一个人静静的趴在桌上,望着红烛流下的烛泪,伸出手想要为它拂去,刚刚触碰到烛身,滚烫的触感使得她收回了手,最终看着那烛泪逐渐凝固。

    烛光的相映下,她显得如此落寞。

    一早的王府大门,小队的人马整装待发,段灵箐一身轻便的戎装,银白色绣金线的铠甲,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而又清姿卓越。

    孟央送她到此,看到府门前也只有她来相送,不由得有些怅然,段灵箐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轻笑道:“琅邪夫人随军出征,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难不成还要万里举旗,号角相送。”

    她禁不住笑出声来,为她理了理铠甲,说道:“一路小心,在军营不比在王府,一定要注意安全,北伐战场虽然有你二哥段匹磾大人在,但万事还是要谨慎……。”

    她话未说完,突然被她一把抱住,毫无准备之下被她的铠甲硌到,有些疼,却最终含笑回抱着她:“箐儿,离开王府之后你便是自由的,若有朝一日你厌倦了军中生活,或者有了心爱的男子,便制造自己遇袭的假象,山贼抢劫也好胡人厮杀也罢,传出你的死讯之后,琅邪段夫人的身份自此消失,隐姓埋名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段灵箐将她抱的更紧了,就在她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听到她微微哽咽的声音:“我会永远记得你。”

    她抚慰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我有东西送给你。”

    她慢慢将她松开,看到她身后的宫人恭敬的递上一把弓箭,铜色的弓身,弓弦泛着微微的银光,她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古炎长弓。”

    孟央微微一笑:“如今正是乱世,你总要需要防身之物。”

    满心欢喜的握在手中,她笑的眉目弯弯,继而道:“我说过也有东西送给你,不过现在不在身上,你过来我告诉你。”

    说着,她拉过她凑近自己,在她耳边低道:“你院中东侧的第二个花坛,挖开边缘的泥土,有块锦帕包裹的东西,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她有些疑惑,却仍旧点了点头,段灵箐收起古炎长弓,最后握着她的手,叹息道:“姐姐,最后告诫你一句,其实琅邪王府就如同这乱世之争,你冰雪聪明,偏偏就不懂得”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的道理,不要让你的善良成了软弱,你若一次次的心软便是纵虎归山,总有一天会被饿虎啃得骨头都不剩,真正的仁善是惩恶时绝不手软,莫不要等到极则必反,坏事到了一定程度会变成好事,但好事到了一定程度也会变成坏事。”

    她含笑点了点头,忍不住道:“我从来不知你也有这样啰嗦的一面。”

    段灵箐笑了笑,最后抱了抱她,怅然道:“真舍不得你,此次一走,便是永别了。”

    她的一句话使得她也跟着伤感起来,止不住红了眼圈,段灵箐不禁笑道:“你看我,好像生离死别一样,搞得这样伤感,我走了,免得你越说越伤心,要是哭了我可担待不起。”

    说罢,她转身上了马,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强忍哽咽的声音:“姐姐,保重。”

    孟央看着她策马离开,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扬了扬手,高声冲她喊道:“箐儿!万事小心。”

    站在原地良久,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刚要转身返回府内,不经意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王导,目光绵远的望着段灵箐消失的方向,面上有她看不懂的怅然若失。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很快的回过神来,上前两步行了礼:“见过王妃娘娘。”

    “王司马一直站在那儿?为何不光明正大的送她?”

    他的面色很是平静:“段夫人不见得想见臣,反正注定天各一方,见与不见又能如何。”

    孟央望了他一眼,最终只是笑了笑,一直以来段灵箐只想要一个答案,她做梦都想知道王导对她究竟有无情分,可是如今,这个答案她再也无从得知,兴许她心里更早的就放弃了探知的**,一旦死了的心,只剩下徒然的恨。

    而这个答案最终只能停留在她这里。

    心里不由的叹息一声,她转身便要入了王府,王导却在这时又道:“王夫人的事臣已听说,在这里替家妹多谢娘娘不杀之恩。”

    脚步停住,背对着他的神色有些怔仲,顿了顿才开口道:“王夫人罪不至死,你无需谢我。”

    “王瑜确实任性了些,但臣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性子,若不是受人盅惑,她是断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的,所幸娘娘英明,才不至于使她无辜丢了性命。”

    她不禁叹息一声,回过头对他正色道:“王夫人虽然死罪可免,但她到底心术不正,只怕有朝一日她终究会因此丢了性命,身为兄长王司马责无旁贷,难道不应反省一下自己吗?”

    王导先是一愣,接着神色略微有些阴郁,开口道:“家父家母过世得早,臣的两个兄弟早年征战而死,家中仅剩唯一的小妹,臣不得不骄纵着她,王瑜从小到大的确惹了不少麻烦,因她是安东司马之妹的身份每次都可以摆平,后来她与郡安公家的千金起了争执,将人家的脸给划伤了,为了使郡安公不好追究,王爷便将王瑜封为琅邪王夫人,也总算了了她的心思。王妃娘娘说得对,身为兄长从小没有管教好她是我的责任,王瑜确实嚣张跋扈,臣也总担心她会因此丢了性命,但她屡教不改,臣没有丝毫的办法。”

    他的面上确有深深的无力,最终只得认命的叹息一声:“若是日后她真的因此丧命,也只能怪她命该如此,自己种下的恶果总要自己承担,但此事还是要多谢王妃娘娘,否则王瑜极有可能就被那三十大板打死了。”

    世上最了解王瑜的人莫过于王导,连他都这样说,那便是真的自作孽不可活。关于管教不严的责任,那本就是他们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客气的笑了笑,起身回了府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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