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驶在山间的马车上,河苑偷偷的掀开帘布,望向前方骑在马背上的司马睿,对孟央道:“姐姐,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们?”

    如何向她解释成了她最头痛的问题,然而从她吃了绝情丹的那刻起,就注定了她要用一生的谎言来骗她,她不再是副伏罗爽爽,而是江南一带的平凡女子孟河苑。

    沉思之下,索性对她道:“河苑,那人是咱们大晋的琅邪王爷,姐姐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清楚,咱们姐妹二人一直都是相依为命的,很多年前你得了重病,性命垂危的时候正是他救了咱们,而他救我们的原因是因为姐姐与琅邪王府的虞王妃长相相似,虞王妃病故,这件事一直隐瞒着,姐姐便入了王府以她的身份生活,这是为了报答王爷的恩情,更是为了咱们姐妹有好的生活。”

    她说着,又认真道:“你失去了记忆,姐姐只得再告诉你一次,这件事是王爷和我们姐妹二人之间的秘密,如果泄露出去,姐姐必死无疑,所以你一定要记住,到了王府万不可乱说话。”

    她愣愣的听完,有些头痛的捂着脑袋:“为什么我偏偏失去了记忆,要姐姐承受这么多的苦,好不容易出了扬州,现在又要入另一个虎穴,姐姐,咱们逃吧。”

    孟央含笑拉住她的手:“河苑,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姐姐之所以答应入王府,是因为爱慕着王爷,能够在他身边,姐姐觉得幸福。”

    二人说话间,马车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正觉得奇怪,又听到前方的赵亚突然道:“王大人胆敢以下犯上,连王爷的路也敢阻拦。”

    河苑随即上前掀开帘布,低呼道:“姐姐,是处仲哥哥!”

    她心里一紧,目光跟着望向帘外,立刻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不远处大批的精兵就挡在路中央,为首的王敦一身戎装,骑在高高的马背上与司马睿狭路对望,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司马睿此次的出行隐瞒了所有的人,只带了不多的侍卫,如今被王敦这样团团围住,他若是真的要做出忤逆之事,后果不堪设想。虽然被赵亚斥责,他却仍是这样静静的与他对望,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孟央感觉手心里出了汗,方听司马睿漫不经心的笑道:“王大人这是在迎接本王吗?真是有心了。”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王敦突然扬了扬手,对身后的士兵道:“传令下去,原地后退三尺!”

    严谨的队伍应声后退,山谷间有寒风呼啸而过,凌厉而猛烈。一切整顿过后,方见他下马跪地,一字一顿道:“正值佳节,竟不知王爷亲临此地,臣有罪。”

    司马睿随口道:“王大人多礼了,本王只是随意出来走走,无需通知地方官吏,起来吧”

    “听闻王爷来了江淮,处仲特意前来迎接,扬州百姓早就渴望一睹王爷风采,请王爷到府中一叙。”

    “王大人将扬州管治的井井有条,本王甚是欣慰,昨日康城传来加急文件,看来是没时间前往扬州了,劳王大人费心迎接了。”

    看似不经意的回答,使得王敦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接着又道:“二王子眼下就在扬州,夫人说他也不知怎么染了疾病,王爷不妨前去看看,臣可不知他的病究竟如何了。”

    这场暗波汹涌的对话,使得孟央心里一紧,王敦眼中深藏的阴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可是司马睿仅仅轻笑一声,开口道:“司马裒如今的身份可不仅是我琅邪国的二王子,更是王大人未来的乘龙快婿,本王相信你与襄城皇姐定会好好照顾他。”

    紧握剑柄的手微微用力,王敦的语气已经不由得低沉下来:“臣还有一事请教王爷。”

    “哦,王大人但说无妨。”

    “臣与茂弘随王爷南渡健康以来,边关江城一直由我王氏家族领兵镇守,为何前些时日庾氏一族的兵马突然传来懿旨,先是囚禁了臣的几个副将,接着将他们斩杀,江城的防守更是交给了庾大人之子负责,此事处理的甚是利落,臣竟然没有得到风声,王爷是否应该给臣一个交代?”

    “本王顾念多年情分有意饶你一命,你倒跑来问本王要交代?王大人手下的副将镇守边关期间饮酒作乐,士风荒靡,导致外敌趁机而入侵犯我江城百姓,这般放肆的狂徒难道不应该处死吗?”

    司马睿似笑非笑道:“本王倒要问问王大人,这几月边关防守这样松懈,王大人都在做什么!据说是沉浸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了,你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不怒而威的话语,使得周围人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倒是王敦不甚在意的笑了几声。

    “他们镇守江城多年,跟着臣出生入死,将满腔的热血洒在那荒芜之地,且不说王爷是否亲眼所见他们违反军纪,即便真的如此,我王敦带出来的副将也不应死在庾氏一族的手里,难道不应该将他们交给臣来处置吗?王爷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默许庾大人之子斩杀臣的副将?王爷应该知道,一步棋走错了,接下来便是步步错。”

    话音刚落,赵亚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直直的指向他:“放肆!王刺史竟敢这样对王爷讲话!”

    “赵亚,退下。”司马睿随意的摆了摆手,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王大人是爱将之人,本王自然能够理解你的心情,这件事本不需要向你解释,但本王不希望与你产生隔阂,回去问一下自己的族兄王衍大人吧,正是他向本王告发了此事,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只有他最清楚。”

    话已至此,王敦总算明白了一切,荆州刺史王澄乃是王衍的亲弟弟,不久前王澄死在自己剑下,他本就对自己掌控王氏一族不满,眼下必定怀恨在心。而王衍与庾氏一族的庾敳向来关系密切,这个卑鄙小人,趁着自己松懈,先是向司马睿告发了守城的副将,又联合庾氏一族夺守权利,一旦兵权到手,下一个被斩杀的便是他王敦吧。

    在这场正在上演的戏码里,看似无辜的司马睿又担任着怎样的角色,归根到底,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如今,江城的兵权恐怕落到了王衍的手中,他也只有身边这有数的精兵在手,王氏家族大权的旁落,带给他的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王敦细想之下一切都已明了,他向来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从不肯任何人有负于他,心里压抑着即将迸发的怨气,在这一刻仍不忘提醒自己静下心来,他记住了与王衍的仇,记住了与庾氏一族的仇,其实心里最恨的人便是他司马睿!

    “为什么?我已经说过将王氏一族的兵权交给王爷,为何还要逼我?”

    司马睿不经意的笑了笑:“本王听不懂王大人的意思。”

    王敦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马车,一动不动的望着:“王爷想鱼与熊掌兼得?世上没有如此公平之事。”

    “哦?王大人所说的”公平“本王并不需要,你忘了,我是琅邪王,本王想要的东西都将得到。”

    这便是极度自负的琅邪王司马睿,但事实确实如此,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必将得到,只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琅邪王。如今的王敦已经输了,可他仍不忘最后给他一击,彻底的毁灭他最后的希望。

    “王大人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倘若这两者自愿回到本王身边,岂有不要之理?”司马睿望着他笑的风轻云淡,却是彻底摧毁了王敦的理智,自愿?她的梦儿是自愿回到他的身边?从没有一刻,他的心疼的无法呼吸,眼睛里都是血红一片。

    他知道她就在马车里,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他的心就如同沸水一般煎熬着,滚烫着。他已经输了,不在乎输的多一点,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那辆马车,那安静的帘布仿佛格外厚重。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梦儿,你出来!”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睛爆红出血丝,突然抽出腰间的湛卢剑,直直的指向不远处的马车:“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骗我!”

    同时之间,赵亚等人纷纷抽出长剑指向他,随着等着司马睿下令。

    可是司马睿并未有任何的命令,而是神情自若的轻笑一声:“王大人逾越了,马车里只有本王的琅邪王妃,从来没有什么梦儿。”

    仅仅一帘之隔,孟央的眼泪早已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这一刻她是这样的害怕。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始料未及,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如果此时出去,王敦必死无疑,她只能蜷缩在这马车里瑟瑟发抖。

    河苑上前死死捂住她的耳朵,安慰着可怜的姐姐,可是那帘外的声音太过清晰,每一个字都使人痛彻心扉。

    “为什么?你骗了我!我会杀了你,我说过会杀了你!”

    此时的王敦已经失去所有的理智,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竟然早就算计好了离开他,甚至没有只言片语,更可怕的是,她早就和司马睿串通好了害他,利用他对她的爱,成功的给司马睿创造了机会夺取他的一切,一定是这样,否则司马裒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为何司马睿如此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她?一定是这样,否则她为何不肯出来见他?

    “梦儿,出来给我一个解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开口说一句话,我便信了你。”

    没有人能够体会他绝望的心情,就连他自己也忘了疼痛到麻木是怎样的过程,从始至终,她没有一句话。

    而司马睿的面色却逐渐阴沉起来,他原本并未对他起杀心,如今的王敦用不着他动手,只因他杀了王澄,王衍定不会放过他,他犯不着亲自动手,一来使得王导心里不痛快,二来王敦与他多年情谊,他不愿落个残忍的名号。

    可是他由不得这些了,眼前的王敦明显不再是那个自制力惊人的王刺史,他竟抽出了湛卢剑,想要杀他的王妃。

    司马睿缓缓举起了右手,赵亚等人立刻心领神会,正欲动手,一直跟在王敦身边的副将周访突然抽出长剑,一时之间剑光略过,原本后退三尺的精兵纷纷上前,手握的长剑锋利而凌冽。

    “谁敢动大人!我周访第一个不答应!”

    双方对峙之间,明显的势均力薄,这个场景也是司马睿不愿见到的,若真的动起手来,王敦在人数上占尽了优势,可是他料定这些人没有这个胆子。

    赵亚将手中的剑指向王敦,目光却扫过对面众多的将士:“大胆!王爷在此谁敢造次!”

    士兵们面面相觑,紧握的刀剑也不知如何是好,双方僵持之中,突然马车上的帘布挑开,一个娉婷的身影走了出来,竟是面带担忧的河苑。

    从她出来的那刻起,王敦的目光便一直望着她,而她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害怕,目光躲闪道:“处仲哥哥,姐姐说,是她对不起你,你若要杀她,也请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她说完,又上前走到司马睿身旁,低声道:“姐姐说,请王爷遵守承诺。”

    河苑硬着头皮说完,目光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王敦,只觉他的神情漠然的令人恐慌,仿佛暴风雨到来的前奏。

    周访明显也感到不安,随即上前跪在他身边:“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真要与王爷作对只有死路一条,为了一个女人落得这样的下场,只怕众将士难以心服,大人三思啊。”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见他突然抬起头一动不动的望着司马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还不动手?”

    司马睿确实在犹豫,他一直忌惮着王敦,虽然他现在已经斗不过他了,但他方才亲口说出会杀了他的央央,事关她的安危,他不能留下任何的祸端。

    可是,他又太过了解她,一旦真的杀了王敦,他和她便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吧,她向来不喜欢他杀人。

    “处仲,你与茂弘一直是本王的左右手,本王怎么忍心杀你,这件事就此作罢,扬州你也不必回了,日后就待在湘州好好反省吧。”

    他可以不杀他,但绝不可能留下他,湘州距离建康城较远,荆州却是王氏家族精英汇聚之地,一旦他回到那里,王衍定会设法除掉他,王敦必死无疑。

    “谢王爷开恩。”

    王敦面无表情的谢了恩,目光最后望向触不可及的马车,接着道:“王爷如此宽宏,臣为刚刚的行为深感不安,有心向王妃娘娘赔罪,请娘娘恕臣鲁莽之罪。”

    话音刚落,谁也没有料到,他突然举起手中的剑,眼中闪过极重的戾气,将那湛卢剑刺向自己的胸口,甚至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瞬间鲜血迸发,淋淋的顺着剑身流淌出来。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周访更是大惊失色的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大人!”

    可是他推开了他,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嘴唇也颤抖着苍白的颜色,狠下心再次握紧剑柄,将刺入胸口的剑身一把拔了出来!

    一只手不自觉的按住伤口,他终于支撑不住的跪在地上,源源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手掌,他却仍是固执的望着那马车,直到车帘再次掀开,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出现眼前。

    可是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望着她含泪而震惊的眼眸,牟足了全身的力气,低低的笑道:“你出来了,看到没有,这血将用来祭奠我的梦儿,从今以后,我的心死了,我也死了……”

    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剧烈的疼痛,湛卢宝剑削铁如泥,即便他穿着用来防御的铠甲戎装,仍旧被刺伤的鲜血淋淋。

    但他又怎会让自己轻易死去,他的人生从来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从今以后更是如此,他这一剑刺向胸口,却有偏离了心脏,这样处心积虑的刺伤自己,只等着上天的决定,若是他王敦就此死去,这便是他的命,若是他还活着,就是上天赐给他新的生命,他必定杀尽天下负他之人!

    “梦儿,总有一天,我会送你去见死去的王处仲,这是你欠他的……”

    这是他对她最后的话,还未说完便疼痛的失去意识,沉沉的昏死过去。

    琅邪王府还是从前的样子,时光仿佛停留在那日出府狩猎的前夕。

    满满的阳光倾洒在院子里,温暖而明媚。这世间的一切都会变化,人会变,物也会变,可唯独这太阳,日复一日,亘古不变的照耀着。

    这是她回到琅邪王府的第九天,想是司马睿下了命令,此次归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异样,甚至整个王府平静的难以想象,仿佛她从未离开过,这一年多的光阴莫名的丢失了一般。

    一切都没有变,却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这些日子她与司马睿很少相见,即便见了也仅是简单的用饭,二人的表情均是漠然的,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孟央知道他在生气,回到王府后他待她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她忘记不了他将王敦逼到绝境的残忍,夜夜难以入眠,闭上眼睛便是王敦鲜血淋淋的样子,他说自己死了,他说他的血将用来祭奠她…。

    她忘记不了,因此无法对他强颜欢笑,她实在难以想通,仅仅因为她的存在,他就要利用王衍对付王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王衍是什么人。她的态度颇为冷淡,司马睿逐渐寒了心,亦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面对她,于是二人的关系异常僵硬。

    她心里不是没有后悔过,说到底司马睿并没有错,王敦既是他的臣子,又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驾驭不了必杀之,这本就是帝王家素来的手段。非要等到王敦威胁到司马睿的那天,恐怕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这些她都懂,是她太过感情用事,这些朝野之事岂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插足的,但是当这些人就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之中,注定了一场心绪凄迷的结局。

    她由不得自己不多想,司马睿除掉王敦的心腹大将之时,顺便将庾氏一族卷入这场风波,或许庾氏的族人均在沾沾自喜,他们只看到王爷给予的权利,却不曾猜测到他真正的用意,如今王氏家族已经构不成威胁,怕是司马睿早就吸取了教训,为了避免庾氏将来成为下一个琅邪王氏,守城的那几个副将必须死在庾氏一族的手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王氏一族与庾氏一族结下梁子,他们越是不和,他的心里才会安心。

    司马睿是真正的乱世枭雄,他懂得用兵之道,更懂得用人之道,可这样的他,使她不知如何面对。

    伺候在身旁的依旧是绿秀,先前回来的时候,虽然司马睿一再下了命令不准提及离宫之事,她仍旧哭红了眼睛,面对孟央的安慰怎么也止不住哽咽。

    这样的绿秀,使她觉得温暖。

    刚刚回到王府,郑阿春便带着沅儿前来看她,又是一阵伤感悲切的寒暄,莫名的使人难过。看到河苑的第一眼,郑阿春颇为震惊,孟央这才想起她应该是认得她的,从前的虞怜珠与斛律浚自幼长大,副伏罗敏敏的妹妹她必是认得的。

    于是下一秒,她含笑拉过她,对郑阿春道:“这是河苑,我流落在外时她救过我,王爷将她认作义妹,如今是府里的河苑郡主。”

    琅邪河苑郡主,这个名字早就传遍了整个琅邪王府,这也正是孟央一早与司马睿商议的结果,将河苑认作王爷的义妹,一来府里无人敢造次,河苑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二来更是为了堵住众人的口舌,有王爷撑腰,对她的身份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对于众人敬慕的神情河苑早就习惯,因此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郑阿春,倒是对她身旁的虞沅很感兴趣,上前掐了掐他娇嫩的小脸,声音也不自觉的柔软起来:“你叫什么?”

    回过神来的郑阿春赶忙对虞沅道:“沅儿,快给河苑郡主问安。”

    沅儿睁着清澈的眼眸,稚声行了礼:“虞沅给郡主请安。”

    他这一拜,使得河苑更加对他心生喜爱,不由得将他揽入怀中,对孟央撒娇道:“姐姐,我不要听他叫我郡主,这不是让我难堪吗。”

    她一向对小孩子不甚喜爱,可此时她对虞沅的喜欢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想到沅儿是田四的骨肉,使她不得不害怕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唤醒了她深埋的记忆。但转念又想,绝情丹乃是战国神医秦越人所炼制的丹药,这样珍贵的东西岂是等闲之物。

    “我叫孟河苑,你叫虞沅,苑和沅,念出来都是一个字,这说明咱们有缘啊。”她面带微笑,连带着眉梢都是满满的欣喜:“叫我郡主多难听啊,你不是叫我姐姐姨母吗,那就也叫我姨母好了。”

    话刚说完,孟央随即笑道:“那怎么行,你可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沅儿怎么能叫你姨母。”

    一旁的郑阿春跟着点了点头,附和道:“娘娘说得对,郡主身份高贵,沅儿怎能随意称呼您。”

    她立刻撅起嘴巴,上前摇晃着她的胳膊:“姐姐,反正我不要他叫我郡主。”

    “这样啊,可你现在毕竟是琅邪河苑郡主,既然是王爷的义妹,不如就让沅儿称呼你姑姑吧,河苑姑姑,可好?”

    “嗯嗯,”她终于笑了起来,转身蹲到沅儿身前,逗他道:“快,叫姑姑。”

    乖巧的沅儿扬起笑脸,甜甜的叫道:“河苑姑姑。”

    “不是河苑姑姑,是姑姑。”

    较真的河苑使得她们均有些忍俊不禁,沅儿虽然不解有什么区别,仍旧听话的叫了一声“姑姑”,她这才高兴起来,面上带着小小的得意。

    午后传来了二王子司马裒回府的消息,她的心才真的放了下来,在绿秀的陪伴下前去看望。

    天气就要暖和起来了,正午的阳光出奇的好,一路经过常青翠绿的曲径,空气中淡淡的叶香,使人心里莫名的安定。

    绿秀依旧是低着头严谨的样子,偶尔抬起头看到孟央在看她,不由得垂下头去,轻声道:“娘娘看奴婢干吗?”

    这次回来,绿秀明显沉默不少,平日里数她与自己最为亲近,想是她的离开使她受了不少委屈,王瑜那帮人免不了欺负她。

    这样想着,心里有些难过,禁不住握紧了她的手:“绿秀,委屈你了。”

    绿秀赶忙摇了摇头:“奴婢不委屈。”

    简单的回答,二人相视一笑,一切都无需多言。缓缓走在小道上,温暖的阳光洒在脚下,她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我与河苑在外面的时候,曾遇到一伙山贼,当时几近丧命,危险关头是赵护卫带人救了我们,赵亚虽然不善言语,倒也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一番话说得绿秀脸色微红:“娘娘说什么呢。”

    “绿秀,这琅邪王府里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怎会看不出赵亚对你的情意,说到底你年纪不小了,早该嫁人生子的,你若是愿意,我去向王爷说去。”

    她含笑望着她,她的脸色更加红了,低声道:“绿秀只愿永远陪在娘娘身边,赵亚是王爷的大护卫,奴婢配不上他的。”

    孟央摇了摇头,目光直视她的眼睛:“如果不是你足够好,赵护卫也不会对你动心,他很有眼光,我也很有眼光。”

    她并不习惯劝慰别人,但说出的话却足以使人动容,绿秀的眼眶不由得潮湿:“娘娘,您总是这样,一直都觉得奴婢好……”

    “绿秀,”她柔声笑道:“你若是为我耽搁了终身,我会不安。”

    “奴婢,不愿离开娘娘。”

    “你真傻,赵护卫是王爷的心腹,你与他成亲后自然是要住在王府的,我可是离不开你。”

    绿秀垂下头去不再说话,孟央心知她羞赫,于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道:“河苑的年纪也不小了,能为你和她觅得好的归宿,我才真的能安心。”

    正往前走着,突然听到一侧的园子里传来一声得意的女音:“王司马不识抬举,王爷这样重用他,他竟然要辞官,我看王瑜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这声音应该是王瑜身边的华菱,平日里她总是跟着王瑜气焰嚣张,此时的声音带着落井下石的意味。

    “可不是,听说她去求自己的哥哥,就差掉眼泪了,可王司马铁了心要隐退朝野,她再焦急也没用了。”

    “想不到她王瑜也有今天,平日里她仗着自己身份,对我们趾高气昂的,不高兴了就打骂几句,如今看她怎么得意。”

    说话的均是平日与王瑜亲近的王府妾室,如今这模样正验证了世态炎凉的寒意。

    华菱接着道:“你们也别高兴太早,这王瑜是垮了,可咱们王爷必将失去心腹大将,王司马可是王爷身边的第一谋士。”

    此话一出,孟央不由得对这个华菱留意起来,这个女子倒是有几分聪明,看得出其中的利害关系。

    “华菱姐姐,王爷身边人才济济,少了他一个王导又能怎样?”

    华菱忍不住讥讽一声:“你可真蠢,王司马追随王爷多年,一直都是王爷器重的人,若他辞官隐退了,必定引起一阵猜测,别人不知如何揣测咱们王爷呢,反正对咱们王爷没有半点好处。”

    “那,那可怎么办啊?”

    “是啊,王司马好端端的为何要辞官隐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遭女子均是一阵埋怨,全然忘了刚刚还在为王瑜失去支柱而欢喜雀跃,听的人颇为无奈。

    “我听说啊,是王爷惩治了扬州刺史大人,王司马因此不快,所以辞了官。”

    “啊?王爷为何要这样做,他们王氏兄弟可是咱们王爷的左膀右臂呢……”

    议论个没完的众女子中,她突然听到了石晴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柔弱弱:“还是别谈论这些朝政之事了,当心被人听了去,王爷会不高兴的。”

    她的话果真起了作用,她们的话题逐渐转移到了衣服首饰上,最后听一女子对华菱道:“华菱姐姐,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只听她不甚在意的笑道:“杞人忧天做什么,这些事难不倒王爷的,咱们是王爷宠妾,只需打扮的美美的博取王爷宠爱,哪里用得着担心这些。”

    “对对,华菱姐姐说的对。”

    有风从耳边吹过,使得人心里惶惶然,王导要辞官隐退,司马睿已经失去了王敦这员猛将,若是连王导也离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她不能让司马睿的江山毁在自己手上,决不能。

    裒儿看到她果真欣喜,急忙的跑了过来:“虞娘娘,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太好了,咱们一家团聚了。”

    一家团聚,这四个字使她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温暖极了。

    “裒儿怎么现在才回来?”

    王敦被贬湘州,襄城公主必会跟着前去,司马裒早该回到王府的。提起此事,他禁不住苦着一张脸:“还不是那王皎,哭闹着不肯儿臣离开,儿臣只得陪着襄城姑母一路到湘州,这才赶了回来。”

    孟央望着他无奈的样子,有些迟疑的开口:“裒儿,你不喜欢王皎吗?”

    司马裒愣了愣,接着别扭的转过头:“王皎很娇气,我觉得她很可笑。”

    乍一听到这样的话,她应该想笑的,可是裒儿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子,或许他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成熟,这样的发现使她感到不安:“你不喜欢王皎,为何要答应与她的亲事。”

    他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开口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儿臣与王皎的婚事可以换来琅邪王府的利益,对儿臣也很有益处,父王从来没有这样看重儿臣,只要是他的意思,儿臣必将顺从。”

    这一刻,她的心里除了震惊只剩下惶然,拉过司马裒的手,低声道:“裒儿,不是这样的,你的婚事不应作为交换的筹码,这样对你不公,对王皎同样不公平……”

    “虞娘娘,”他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父王说,儿臣日后是地位显赫的琅邪王,遇到喜欢的女子同样可以得到,所以儿臣没有感觉到不公,至于王皎,她喜欢儿臣,儿臣许她王妃的位子,这样不好吗?”

    孟央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紧紧抓住他的双肩:“你父王真的这样告诉你?将来琅邪王的位子是你的?”

    司马裒点了点头,挺直的身板有着小小的威严:“虞娘娘不在的时候,父王说他以后会将爵位传给儿臣。”

    她的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来:“裒儿,你喜欢这个位子吗?”

    王侯家的权欲相争向来惊心动魄,世袭更应按长幼尊卑排序,王府里虽只有司马绍和司马裒两个王子,但怎么也不应传位给裒儿,她真怕将来发生什么。

    “儿臣当然喜欢,就像父王一样做个赫赫有名的琅邪王,虞娘娘不喜欢吗?”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开口道:“赫赫有名固然很好,但我更希望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裒儿,你大哥司马绍同样是才华出众,若是由你世袭琅邪王爵,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司马裒不由得皱起眉头:“可是,这爵位是父王要传给我的。”

    “你大哥向来疼你,记得当初皇城挑选你入宫做质子,你大哥不惜委身来求我,甚至提出要替代你入宫,为了爵位你真的愿意与他反目?”

    “大哥既然疼我,为何会为了爵位与我反目?”

    孟央的手抚过他的眼睫,轻声道:“世袭爵位向来有长幼之序,岂能儿戏?这本应是他的位子,与兄弟情义无关,权利和地位向来容易迷惑人的眼睛,站在高处势必风寒,裒儿,我只希望你安稳快乐的生活。”

    司马裒认真的想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扬起笑脸道:“儿臣明白了虞娘娘的话,为了王位与大哥反目确实不值。”

    话说完,二人均是一笑。

    谁也没有料到,回去的路上突然就撞到了本不该撞见的一幕,人迹罕至的假山亭榭深处,段灵箐满脸泪痕的从背后抱着王导,怎么也不愿松开:“为什么?你既然有意辞官隐退,当初为何不肯跟我离开?你不是说过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官职吗?”

    王导面上有些无奈,僵持了好久,看到孟央一伙人远远的站在一旁,立刻大力甩开了她的胳膊。段灵箐始料未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却没有丝毫的怜惜,大步走向孟央这边,微微的行了礼:“王妃娘娘。”

    孟央客气而疏离的点了点头,他用目光瞄向身后,阴沉道:“王府后院本就是臣等不应踏足的地方,只因王爷临时召见才出了这样的笑话,王妃娘娘,肯定不会到处乱说吧。”

    孟央笑道:“当然,王司马可是正人君子。”

    王导也不知她是讥讽还是夸誉,只觉得面上无光,转身离去:“臣告退。”

    孟央叹息一声上前,段灵箐蹲在地上哭成了泪人,愤恨不甘的扯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要骗我!我不明白……”

    “当年匈奴作乱,周边鲜卑、乌恒等族均受其害,你父亲段务勿尘大人联盟乌恒等族,骑兵抗衡匈奴,当时匈奴兵马不及你们的半数,本应大获全胜却反而被匈奴打败,成为一时的笑话,可惜至极。”

    她缓缓道来,段灵箐眼中含泪,恼声道:“那是因为乌恒人不守信用,说好了联盟骑兵由父王指挥,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自作主张的分歧,不听调遣,怪不得我父王。”

    她小心的递过一块丝帕:“永嘉四年,王爷率安东军亲征汉国,汉主刘渊不惜遣出全部的兵力,大将石勒、刘聪、刘曜一同上阵,匈奴人骁勇善战,可王爷还不是将他们节节击退?使得匈奴两年不敢侵犯我大晋。”

    “你这是开玩笑吗,”她不禁冷笑:“当时若不是我哥哥调遣了鲜卑五万的兵马给王爷,他怎会如此轻易的获胜。”

    “五万的兵马,那可是游牧一族一半的兵力,辽西公为何这样放心的借兵给王爷?”

    段灵箐抬起红肿的眼睛:“因为王爷娶我做了琅邪夫人,哥哥当然放心。”

    孟央不由得叹息一声:“对,因为你是琅邪段夫人,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她突然苍白了脸,喃喃自语:“竟是这样,竟是这样,哥哥要的是我琅邪夫人的身份,而不是安东司马的妻子。”

    如今一切都已明了,她的命运从来就不在自己手中。从她嫁入琅邪王府的那刻起,她这一生早已泾渭分明,且如今鲜卑虎符在王爷手中,她只能是段夫人,这辈子也只是段夫人。

    她自幼骄傲蛮横,仗着父亲与哥哥的宠爱飞扬跋扈,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可也正是这样的身份使她成为部落邦交的牺牲品,这就是她的人生吗?

    段灵箐咬着嘴唇低低的哭着:“这就是原因吗,他不肯接受我的原因,他只喜欢司马婉儿那个死人,从头至尾都不曾爱过我。”

    孟央怜悯的看着她:“何必跟离去的人争。”

    “我太自以为是了,原来一切都是笑话,我只是他们政权下的棋子。”

    他紧紧闭上眼睛,深深的绝望起来。孟央也不再安慰她,径直走开,她尚且安慰不了自己,如何安慰的了旁人。

    走出很远,在绿秀的目光中回头对身后几个宫人说道:“今日的事看到了就只当没看到,若是说了出去,我也是保不住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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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多嘴一句,明天开始,正式启动“府斗模式”,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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