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雁离开没多久,孙二少就找来了,贼兮兮地朝崇明眨眼睛,道:“我刚刚看见裴美人在这儿,聊什么来着?”

    崇明懒洋洋地靠在阳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孙二少真是神通广大,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大方映象的广告部总监,总不会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吧?”

    孙大傻子被这么一说,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呵呵笑着打哈哈。

    崇明见好就收——虽然孙祥一向表现得跟他很亲近,但他根本就是个浑人,谁晓得什么时候会忽然翻脸,得罪这样一尊大佛对崇明而言不是明智之举。

    过几日《厉帝》剧组召开碰头会,虽然并不是所有的演员都已到位,但几个主演是一早就确定下来的,事实上,制作方一直在等着崇明点头。

    助手小霍将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对后座闭目养神的崇明说道:“崇明哥,到了。”

    小霍是崇明回国后新招的,今天还算是第一天上工,显得有些紧张。崇明睁开眼睛,缓和了脸部表情,说:“待会儿跟着我少说话,不懂就问,不用紧张。”

    “知道了,崇明哥。”小霍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笑起来一脸灿烂乐观,其实崇明并不比他大多少,但相较起来,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崇明无论看起来多么鲜嫩,一颗心早早的就苍老了。

    小霍很有眼色地打开车门,崇明抬脚下车,顺手将墨镜架到脸上,目不斜视地往电梯走去,小霍锁好车,紧赶几步按了电梯按钮,不让电梯门关上。

    崇明走进电梯,看到里面的人,愣了一下——薛年。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羊绒休闲西装,乌黑如鸦羽的眉毛下一双内敛而深邃的眼睛,温润如玉石却压着挥之不去的抑郁与寡合。他看了崇明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说话。比起那天在宴会初遇时的尖锐,现在的他,是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

    崇明一声不吭地站在离薛年三步之遥的地方,两人各占据一地,如同最熟悉的陌生人。薛年的助理阿伦是圆滑的人,尽管看薛年与崇明不太对付的样子,依旧笑着与崇明打了声招呼,然后安分地站在薛年后方,相比较起来,小霍就显得生涩,一看这种情景,就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狭小的电梯内谁也没说话,显得闷窒,小霍只好两只眼睛紧盯着跳动的数字。

    会遇到薛年,是崇明意料中的事,剧组给崇明的主演名单里就有薛年的名字,他在里面一人饰两角,演一对双生子,与主角的爱恨情仇几乎占据了整部戏的三分之一。当初靳飞炀十分感慨地跟崇明说:“薛年啊,如果这一部戏不能翻身的话,真的要就此沉寂下去了——他的好运气,似乎在从前全部用完了。”

    五年前薛年接了孔衍的戏,一部戏断断续续一直拍了两年,一度弄得自己差点抑郁,结果戏没能过审查,那部叫《精神病人》的戏最终未能在国内上映,后来接拍过两部中小成本的戏,也都反应平平,不是他不够好,只是幸运不肯光顾他。

    五年前崇明去国他乡的时候,他是怀着对薛年的怨和恨的,一个人躺在巴黎的那个小公寓里抽烟的时候,他心中恶毒的念头也如同藤蔓般生长,但他没想过要薛年这样,他宁愿他风光无比——

    虽然经过并购的风波,但唐风看起来依旧井井有条,而且因为有大方映象深厚资金的支持,更焕发出一种新生的勃勃生机。导演还没来,几个演员坐在会议室里聊天,崇明和薛年走进去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过来,率先发出爽朗笑声的是老演员徐翰,他的个子不高,微雪的络腮胡修剪得整整齐齐,穿着剪裁良好的羊绒羊绒西装,看起来儒雅而温和,一笑,眼角的鱼尾纹平添一丝成熟男人的魅力,“你这儿子不大孝顺,让老子在这里等——”徐翰在戏中扮演崇明的父亲,这话便是借用了他们的戏中的关系,当然是玩笑。

    薛年不由地看了徐翰一眼,敏感地察觉到徐翰这句玩笑背后隐含的下马威。

    崇明一笑,顺口接到,“是,儿子错了。”态度真诚而自然,不知是否是真没听出话中的意思。

    徐翰哈哈一笑,并没有不依不饶,崇明心中却记下了。徐翰旁边的是余乾——六年前,金蔷薇新人奖,他惜败于崇明,但崇明记住了他。严格来说,余乾的五官并不出色,这也是他从前演了不少片子,却依旧红不起来的原因,但也因为长相的平凡,使得他下苦工来磨练自己的演技,将所有的能传递情绪情感的地方锻炼得精萃无比——他一手压住自己的衣服,微微移开椅子,站起来,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伸手与崇明握了握,力度适中,然后放开,坐回自己的位子——这个再常见没有的情景,却让崇明忍不住心惊,因为,他在余乾的一系列的动作中感受到一种节奏,行云流水,没有多余的动作,精确地传递自己的意思,宛若谈情说爱一样抒情——

    他的脑中不由地掠过靳飞炀的话——他会是你的强劲对手。

    崇明不动声色地坐下,他旁边是这次的女主角谢依琳——说是女主角,其实在这样一部男人戏里,女主角的戏份还没有一个男三男四重,因此谢依琳的压力并不大,自来熟地凑过来与崇明讲话,“到现在小皇子的人选还没有确定,听说是要在唐风里选,估计不是傅元峰就是博开,唐风年轻一辈的男艺人,也就这两个能看的了,不知道会是谁——我看傅元峰的可能性大一点。”

    她的话刚说完,会议室的门开了,一群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导演罗伯特·托纳托雷,身后是副导演、监制、翻译、助手,崇明的注意力却被后面进来的人吸引住——裴雁。他坐在轮椅上,神色冰冷而倨傲,身边永远跟着那个戴金色边框眼镜的叫宋濂的助手。

    知道裴雁身份的,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嘀咕,大老板亲自驾临却又不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到底来干什么——

    而从没有见过裴雁的人则忍不住猜测其身份,谢依琳更是侧头悄悄问崇明,“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是谁,看起来来头很大的样子。”她的声音很轻,也就只有坐在她旁边的崇明听见,但远处的裴雁瞬间便看了过来,那是一种锐利而毫不掩饰的目光,谢依琳立刻变得浑身不自在。

    裴雁的目光在谢依琳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慢慢地移到崇明身上。

    导演在翻译的帮助下在讲解这次要拍的戏的着重点以及注意点,所有人都的注意力都在导演身上,没有在注意到裴雁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除了薛年。

    导演是个精益求精的人,首次的碰面会的时间比预想中的长,中途休息,崇明到外面抽烟。

    当初唐一心白手起家创建唐风,唐风黄金时期,几乎掌控着整个娱乐界百分之八十的资源,作为标志象征的唐风大楼当然也是以地标级的标准来建造,即便以现在的眼光看来,也依旧是艺术与实用的完美结合,外地人进入这个城市旅游,唐风大楼一定是不肯错过的景点之一。尤其是这原本作为唐一心私人领地的十二层,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带着强烈的个人情感倾向——占地广阔的大厅疏疏林立希腊式柱子,白色楔形拱石和红砖相嵌成马蹄形券拱,虚虚实实,既营造出幽远深阔的氛围,又宛若身在清真寺般宁静——

    崇明站在十二楼的落地窗边往外看,汽车如同甲壳虫一般飞速地蠕动,想象当年的唐一心何等风光,站在高处俯瞰楼下的时候,也一定是满怀雄心壮志,又怎么会料到唐风有一天会改了姓呢?

    身后传来说话声,因为崇明站在一根希腊石柱后面,来人并没有看见他。

    “我会跟监制推荐你,但人家导演看不看得上你就是你的问题了。”语气有些冷淡敷衍,这个声音是——郑双城?

    “是,我知道,我会努力的,谢谢郑大哥。”声音里显而易见的兴奋。

    崇明略略将身子往后仰,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年轻男孩儿,俊俏的侧脸,眼睛略微狭长,如果不笑的时候,一定显得冰冷而傲气,这个人,虽然不熟,却也是见过的——傅元峰。

    “公司现在人事浮动严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定下来,艺人的时机是很宝贵的,错过了,你可能就一辈子都只能在二三线挣扎。只要你跟着我,别做多余的事,我一定让你上的。”郑双城的语气还是冷冷淡淡,但话里有显而易见的警告。

    “我记住了。”

    “行吧,这个星期六晚上我在‘迷渡’办生日趴,你也过来吧。”这算是要把傅元峰带进自己的圈子里了。

    傅元峰的双眼亮了起来,刚想说话,忽然瞥到了崇明的身影,因为受惊,嘴巴微微张大,很快又紧紧抿起来,脸上原本兴奋的神色被一种难堪羞耻取代。郑双城注意到他的神色,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然后眉头蹙起来,冷冷地瞧着崇明。

    崇明吸了口烟,缓缓地吐出烟圈,食指轻轻敲了敲香烟,将烟灰弹在垃圾桶上面的烟灰缸上,淡淡地说了一句,“抱歉,不是故意要听的,只是那些话刚好飘到我的耳朵里。”那种漫不经心又毫无诚意的轻慢态度令郑双城大为光火,他对傅元峰说:“你先走吧。”

    傅元峰复杂地看了崇明一眼,低着头快速地离开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打量着审视着对方——比起五年前的强盛,现在的郑双城演艺事业算是到了瓶颈期,观众不再对他的个人英雄主义电影买账,他自己也在急切地寻求突破,近两年,他尝试过不少颠覆性的角色,但似乎成效并不大。

    崇明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出来得久了,我也该回去了。”将烟蒂掐灭,他站直身体,刚走出几步,郑双城忽然开口,“你不是薛年的表弟。”

    崇明停下脚步,扭头看他,黑阗阗的眸子是毫不掩饰的恶意,“我不是。那又怎么样?”

    “你跟薛年是什么关系?”

    崇明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那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完,他不再理郑双城,沉下脸往会议室走去——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对郑双城的厌恶没有变过,那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提醒着他的失败——为什么,薛年可以跟郑双城在一起,却不能跟他在一起?他到底,有哪一点比不过郑双城的?

    崇明穿过一根又一根的希腊石柱,然后蓦地停下脚步,就在他的前方,裴雁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手肘靠在扶手上,两手紧紧地垂着,一种柔软温顺的姿态,四周是几乎无际的空间,层层叠叠的券拱,使得他整个人都有一种不属于人世的冷漠,那双幽冷的眼睛,宛若棋者盯着棋盘,不知道他在这里看了他们多久,看了多少可笑的自以为是——

    崇明站在裴雁三米开外的地方,忽而挑起嘴角一笑,“裴先生怎么在这里?你的助理呢?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裴雁看了他一眼,说:“不用了。”

    崇明将手□裤兜里,闲庭漫步般走到轮椅的旁边,一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推手上,似是而非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裴先生好像特别注意我,这样的话,我会误会裴先生看上我了——”

    裴雁将垂着的双手放到膝盖上,十指交叉而握,一种隔绝对方进攻并准备进入谈判阶段的动作,眼皮一掀,流露的目光轻薄锐利,“我说过了,我很期待崇明先生能够加入唐风。听说崇明先生想自己拍电影,唐风可以提供资金和场地——”

    “哈!”崇明轻笑了一声,像是十分愉快的样子,转过身,两只手搭在裴雁的肩膀上,俯□,凑在他耳畔,暧昧地说道:“如果算上裴先生的话,我会考虑的。”

    他口腔的热气喷在裴雁的耳朵上,裴雁的身体瞬间僵硬,脸色变得纸一样的苍白,交握的十指要用尽力气才不至于发抖。

    崇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裴雁的牙齿咬得死紧,整个身体微微颤栗,直到宋濂出现——

    “阿雁,阿雁!”宋濂小心地掰着裴雁的手指,焦急地看着他。裴雁的眼珠动了动,慢慢地抬起眼皮,看向好友——他的双眼通红,里面射出来的光却亮得吓人,他说:“宋濂,我恨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suiyu童鞋的手榴弹和time童鞋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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