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车事件短时间内没有结果,崇明先回了《坏孩子》的剧组。因为拒演事件和戛纳之行,使得剧组的进度落后不少,接下来几天,都在赶工。

    剧组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谢绝探班,谢绝采访,尤其是关于接替廖静书的女演员,导演讳莫如深,哪怕媒体再厉害,在全剧组隔绝的情况下,也探不到一点风声。

    事实上,接替廖静书的女演员是个叫秦瑶的新人,不比廖静书的长相招人,胜在小家碧玉的乖巧和灵气,邻家女孩一般的清纯可亲,倒是与角色十分相合。是不是有门路背景不清楚,但秦瑶为人谦虚,有先前跋扈高傲的廖静书作对比,自然得到了全剧组的好感。

    崇明戛纳封帝后,身价水涨船高,与初进剧组时已大不相同,全剧组除导演外,对他的态度都有微妙的变化,倒是穆潇还是一如既往,崇明回剧组第一天,他给他看自己补好的牙齿,张着嘴巴,十分自然的样子,赵安格在一边看着,笑眯眯的像只老狐狸。

    当初一同入围金蔷薇新人奖四人,不可避免地经常会被人拿来比较,尤其是崇明和穆潇,这一回又参演同一部影片,从开始到现在,话题不少,穆潇却似乎一点不在意,依旧与崇明玩得很好。

    电影一开始就是赵安格导演最擅长的长镜头——夕阳下风吹过旧城的小巷和老式洋房,阳光似乎也变得格外丰腴宁静,院子里紫薇花开得纷繁热闹,黄色月季婷婷袅袅,楼上传来隐隐约约的钢琴声,一把老式藤圈椅放在廊檐下,一只灰白相间的猫静卧藤椅脚边,间或懒洋洋地掀一下眼皮。远处传来女孩子跳皮筋的清脆的歌谣——“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满池塘,七月栀子头上戴,八月桂花香又香……”

    忽然钢琴声止,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逼近,一个男孩子从楼上下来,风风火火地穿过庭院,跑到外面——镜头赶紧跟上,男孩儿边跑边呼朋引伴,一忽儿,身后就跟了一大串孩子。

    一群男孩子呼啦啦地从别人家的夹竹桃下跑过,从绿意深浓的梧桐树下跑过,从推着冰柜的冷饮摊旁跑过,从卖凉粉的阿婆身边跑过——

    过东西横街之后,镜头转入了另一种风貌,那是七八十年代建造的公寓楼,排水性不好,楼道狭窄,放置着煤球,墙面都是暗黄发霉,长年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味道,楼里许多住户都是附近中学的老师,因此这栋公寓楼也被称为教师楼。教师楼对面是一条十几米宽的马路,路边搭满了各种违章建筑,将马路挤成小小的一线,只容三轮车通过。太阳落山,违章建筑里的满是人间烟火气,摆出一张张折叠桌,成了最地道的大排档——大火烧得旺旺的,爆炒螺蛳,香辣小龙虾,整盘整盘的辣椒,冰凉的啤酒,大声的吆喝——

    镜头缓缓地向上,向上,最后停留在一个六楼的阳台,小小的男孩儿只高出阳台一个头,踮着脚,望着楼下,看着一群男孩子威风八面地跑来跑去,身后是黑漆漆的房间。

    这个长达一分多时间的长镜头,像一幅浮世绘的画卷,里面既有旧时代留下的欧陆风情,也有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世俗生活,它美得像一个旧梦,又粗糙得像水泥墙面,准确道出了两个男主角截然不同的成长背景。也定下了整部电影的基调。

    两个人真正的故事开始于五月,杂树生花,群莺乱飞的季节,青春期的少年也像这个季节蠢蠢欲动,激素分泌正旺盛,满脑子的性和暴力。孟骄阳家学深厚,小学五年级就看《战国策》,连蒙带猜读《诗经》,学习基本上像玩儿,到了中学,便不再听课,桌兜里塞一本《查泰来夫人的情人》,致力于合编里面的九次性、交——

    学校部分的拍摄地点定在一所私立中学,围墙爬满了蔷薇藤,正是花开的季节,粉色和白色的蔷薇花开满了整面墙。穆潇饰演的张看穿着挺拔的校服,手臂上套着学生干部的红袖章,戴着银边眼镜,挺直的鼻梁和瘦削的下巴已显出少年严谨冷峻的性格特征,校门已经关了,忽然从围墙外面扔进来一只书包。张看愣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就看见崇明饰演的孟骄阳从围墙上跳下来,矫捷地落在地上,拍拍手,捡起地上的书包,潇洒地甩在肩上,抬头,便看见了戴着红袖章的张看,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孟骄阳扭过头,完全无视对方,晃晃荡荡地走了,身后的张看蠕动了下嘴唇,履行职责的话怎么也没说出口,最后只能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是孟骄阳与张看的第一次交集,也是影片正式开始的第一个镜头。学油画出身的摄影师将这个画面处理得极其美丽,尤其是崇明从墙头跳下来的那一瞬,风撩白衬衫,身子擦过蔷薇,花瓣粘在衣袖上,少年,一个挺秀严谨,一个放荡不羁,透过镜头,似乎都能闻到暖风中的蔷薇香气。

    两人的第二次交集是在语文课堂上。教语文的老头上了年纪,自我陶醉在《滕王阁序》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的优美伤感中,下面一片昏昏欲睡。孟骄阳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握着铅笔,望着侧前方的班花,唰唰唰地画下一张栩栩如生的素描,然后再是几笔勾勒,便画出一个丰腴肉感的胴、体,嘴角坏坏地一勾,将素描递给后桌的男生,很快,这张丰、乳、肥、臀的素描就在男孩子间传遍了,最后落在张看的桌上,不巧的是,却被教语文的老头逮住——张看一向不苟言笑的脸涨得通红,在班花仇恨的眼泪下,抿着嘴唇弱弱地辩解,“不是我的。”

    老头气得双目圆睁,洪亮的嗓门震得人耳朵嗡嗡响,“那是谁的?”

    张看转过头看班上的同学,目光所及不是幸灾乐祸,就是事不关己,女生悄悄地低下头,孟骄阳撑着下巴笑,明亮的眼睛坏得真漂亮。最终张看没有再说一句话,挺直的脊背像一杆标枪,任何人或事都不能把他打倒。

    第三次的交集来得很快。一天正在上课的时候,教导主任领着几个学生干部破开教室的门,勒令所有学生到教室外等着。然后就带着三个学生干部开始搜查他们的书包。张看在孟骄阳的书包里找到一把美国制的军用匕首,那一刻,鬼使神差的,他抬头小心地看了看教导主任和其他干部,见他们并没有注意自己这边,将匕首迅速地藏进自己的外套里面。

    这一次全校性的突击检查,一共查到两把西瓜刀,一些疑似摇头丸的药片,若干包香烟,还有不少避孕套,所有这些人都在周一的例行大会上被点名批评,孟骄阳虚惊一场,逃过一劫,丢失的匕首让他对张看存了疑惑,然而张看却一如平常,一板一眼,除了每天的例行检查,从不与孟骄阳说一句多余的话。

    转机发生在一个放学后,几个在全校师生面前被点名批评的不良分子为了给带头搜书包的张看一点颜色瞧瞧,将他堵在路上。正在这时,一辆机车唰一下帅气地停在他们面前,头盔摘下,露出孟骄阳那张漂亮不羁的脸,做作地甩了甩发,目光在几个人脸上逡巡一遍,然后落到张看面上,一挑眉,“上车。”

    张看只犹豫了一秒,就跨坐上了机车后座,还没等那些不良分子反应过来,机车扬长而去,从围墙里面伸出来的紫薇花下驶过,从奶茶铺门前驶过,阳光追着他们跑,风鼓满衬衫,刮在脸上,睁不开眼睛,世界忽然离他们很远,张看压下腰,两只手环着前面孟骄阳的腰,隔着不了,热度从掌心传来,让他的心颤了颤。

    前期的拍摄任务并不重,崇明和穆潇都完成得很轻松。赵安格是个很开明的人,并不会要你严格按照剧本上来说台词,只要情景相容,他甚至允许你自由发挥。他人又和气,什么时候都笑眯眯的,整个剧组的人相处得都挺愉快。不过,之后的戏,对崇明和穆潇来说都是挑战,他们这个年纪,本来对感情就懵懵懂懂的,崇明虽然在《少年阿泱》中尝试过感情戏,但毕竟不是重头,而穆潇,却是第一次,还是同性之间的,赵安格说不担心是假的。

    他给崇明和穆潇说戏,“我们常说,两情相悦,悦,那就是高兴,喜欢一个人就是一件令人高兴,让人由衷地觉得欢喜的事。没有什么对错,也没有什么性别,想想,什么事情令你欢喜——院子里的西府海棠,一夜之间全开了,绽出深深浅浅的粉;蓝得没有一点儿杂质的天空,无边无际,仿佛触手可碰;捏五六个月大的婴儿藕节一样的手臂……是不是都有一种由衷的感动,这就是欢喜。”

    他又对穆潇说:“张看为什么会喜欢上孟骄阳,这种喜欢起源于一种长久的关注。幼时的他被‘囚禁’于高处,身不得自由,但孩子的心却是有着无边无际的想象力的,一个人越沉默内向,相反的,他的内心世界极有可能越是敏感丰富的,他完全可以幻想自己是海盗,是征战的国王,是狡诈的间谍——而这一份幻想的实际操作,则是由孟骄阳替他完成——所以,张看对孟骄阳的感情,还带着一种自恋的成分在里面。当然,这种感情,随着年龄增长变质,要不变成仇恨,要不就转化为了更为浓烈的爱情。”

    赵安格转向崇明,“相比起张看,孟骄阳其实更加单纯。优渥的家世和备受宠爱的成长环境养成他明媚张扬的性格。想想,有多少人小学时就能读《战国策》,读《诗经》?他完全有狂的理由,他抽烟、早恋、耍贫、指点江山、桀骜不羁,像个一切秩序的叛逆者,但有一点必须弄明白,他跟所有有以上行为的人都不一样,他不是不良分子。还是那句话,小学时就能读《战国策》、《诗经》的人,那必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一个人读了太多的书,往往关注内心世界比关注外在世界更甚,所以,本质上,他是单纯的人,也因为没有受过挫折,而会软弱,这是他前期的性格。”

    收工已经差不多七点了,崇明收拾好东西,正想离开,接到了孙大傻子的电话,说砸车的肇事者找到了,问他是不是现在过来。崇明想了一下,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感谢suiyu童鞋和沉船君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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