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石其实是一面镜子。

    一面用时间之石做成的正反两面都是透明的镜子。

    时间是世界上最神秘的事物,哪怕在这个被各种神奇的事物充斥的时空,时间依然是最难解的一个谜,而与时间有关的宝物也是十分稀有的。

    据莱拉所知,除了谜一样的精灵一族可能拥有这方面的宝物外,剩下的就是迪比特族的回溯石了。

    回溯石可以重现过去发生的事情,时间隔得越长,重现出来的场景就越模糊,所以它最多只能向前追溯十年。

    使用回溯石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将镜子的一面对准事发地点,同时注入自己的力量,就能在镜子的另一面看到想要看到的景象。

    莱拉带着回溯石来到那次迪比特和奥赫维赫联手袭击亚迷斯的战场上,凭着记忆找到伊尔当时所在的位置附近。那场战争距今刚过去不到三年,正好在回溯石的有效期内。

    镜面内,白色的雾气慢慢地旋转,渐渐沉淀下来,展现出清晰的过往,一幕接着一幕,不断地翻转变化着。

    清澈的黑眸倒映着镜中的画面,神情凝肃的伊尔,出手决然的伊尔,渐渐负伤的伊尔,倒下的伊尔……

    等一下!

    莱拉的眸光一颤,又重新看了一遍刚才的景象,一瞬不瞬地,生怕自己错看了哪个细节,眼底渐渐地浮起一抹似不敢相信又似意料之中的神情,以及更深的疑惑。

    不,不对!

    纤细的十指紧紧地捏住镜子的边沿。

    不是那样的,伊尔的死……伊尔的死根本就不是因为受到了某个迪比特的致命一击!

    希菲丝又骗了她!

    莱拉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才从激烈起伏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身形一动,飞快地朝希菲丝的住处掠去。

    “砰——!”

    希菲丝住处的大门半掩着,莱拉顾不上敲门,直接闯了进去,大门因她粗鲁的动作猛地撞向旁边的墙壁,发出一声响亮的撞击声。

    屋内只有希菲丝一人,听到声音后从容不迫地从椅子上起身面向莱拉。

    莱拉注意到,希菲丝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半透明的茶壶和两个小巧的茶杯,两个茶杯相对而放,有袅袅的雾气混合着花香从杯口逸出来,显然是刚倒上热茶没多久。

    她一愣,直觉地问:“你在等我?”

    希菲丝颔首,肯定道:“我在等你。我知道你用回溯石看到了你想看的东西后,一定会来找我,在时间的力量面前,我的谎言终究是瞒不住的。”说到这儿,她轻轻地叹了一声。

    “那么——”莱拉深呼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紧盯着希菲丝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伊尔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从回溯石上显示的画面来看,伊尔是在战斗的过程中突然倒下的,在他倒下的前一刻根本就没有被任何一道咒语击中,而他之前所受的伤虽然不少,但没有一道是致命的。

    而且,那个倒下的时间……那个时间实在是太巧了!

    莱拉的心在微微颤抖着,有一个令她感到害怕的念头隐约就要成形。

    “坐吧,”希菲丝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静下心来听我说。”

    莱拉上前坐下,将摆放在面前的茶杯握在掌心,感受着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壁淡淡地传来。

    “原本我答应过伊尔,永远不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如果回来后得知伊尔的死讯,一定会想方设法查出他的死因,这样一来,这个秘密迟早会守不住,所以我一直试图阻止你回来。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

    莱拉浑身一震,“什么意思?你……你早就知道伊尔已经死了?你不是回来以后才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伊尔也早就知道。”希菲丝静静地看着她,金色的眸子里又一次流露出了那种令她又是厌恶又是害怕的悲悯之色,“莱拉,你知道我族是如何挑选大祭司的吗?除了需要具备卓越的天赋外,血脉之中还必须具有预知的力量。四年前,伊尔刚刚觉醒了血脉中的预知力量,而他觉醒之后预见的第一件事就是——”

    ……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希菲丝有些意外地看着一向沉着冷静的伊尔脸上那明显的苍白而痛苦的神情,“这不像你。”

    伊尔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向她伸出了右手。

    只见他平摊的掌心里渐渐冒出袅袅的雾气,丝丝缕缕地交织缠绕,最后形成了一个球体的模样。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乳白色、半透明的水晶球,只不过这个水晶球不是实物,而是虚幻的。

    别人或许不明白眼前这个水晶球幻象意味着什么,希菲丝却很清楚,她诧异地微微挑眉,“你的预知力量觉醒了?”

    伊尔神情疲惫地点点头,示意希菲丝去看水晶球里显示的内容。

    希菲丝凝神看了片刻,神色微变,“死劫?”顿了顿,她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伊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深蓝色的眸中只剩下一片坚毅决然之色。

    “希菲丝,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

    “他的死亡?”莱拉喃喃地问。

    “不,是你的死亡,莱拉。”希菲丝定定地看着她,说。

    莱拉一怔,脸色“刷”地一下褪白。

    “他预测到你在不久以后就会有一场死劫,不知会以怎样的方式、确切在何时降临的死劫。我族大祭司的预知术和爱丽丝不同,爱丽丝的预知术具有很强的主观性,她所预测到的未来会随着当事人的想法的改变而改变,而我族大祭司预测到的未来却是一定会发生的,避无可避。”

    莱拉的身体已经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希菲丝看着这样的她,心中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狠下心来继续说道:“他爱你甚深,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向死亡?死劫无法消除,所以他只能把劫难转移到他自己的身上。你本该在三年前的那场战争中死去,是他用自己的生命代替了你。”

    怪不得!怪不得伊尔突然倒下的时间和她遭受那道穿胸而过的致命一击的时间惊人的吻合!原来……原来……

    “其实兰迪还是看错了,伊尔固然天赋异禀,可是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不是部族,而是你,莱拉,是你,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在他心里比你更重要,他可以为了你毫不犹豫地抛弃他的责任、他的族人、他所有的一切……”这句话,希菲丝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伊尔是一个合格的爱人,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大祭司。也许,作为大祭司的确不应该拥有情爱,这样才能够永远把部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就像兰迪那样,虽然对身边的人残忍,但那样的性情才最适合坐在大祭司这个位子上吧。

    “你和伊尔……”莱拉颤声问。

    “只是一场戏,他的心里只有你,从来不曾改变过。”希菲丝轻声回答,她始终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和伊尔的那段对话:

    “你真的舍得让她恨你?即使她恨你,你死了,我想她还是会难过的。”

    “但不会有她爱我时那么多。莱拉会永远爱一个人,却不会永远恨一个人,在她眼里只有两种人——在意的和不在意的。如果她爱着我,可能永远也无法从我的死亡的伤痛中走出来,只有让她恨我,她才会慢慢地忘了我。”

    “你甘心吗?她不仅会忘了你,甚至还有可能会爱上别人。换做是我,我绝对不愿意让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在一起,无论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怎么会甘心呢,我用了这么多年才走进她的心里,现在却要亲手摧毁这一切,可是,我不舍得她难过。帮我演一场戏吧,希菲丝。”

    “我为什么要帮你?”

    “兰迪的死,虽然你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一直对我有怨吧,只要帮我演这场戏,就可以让我最爱的人恨我,让我一个人孤独凄凉地死去。而且我死了以后,兰迪留在我体内的那部分力量就会脱离我的身体,完完整整地回到你身边。这样不好吗,希菲丝?”

    “……好,我帮你。”

    ……

    想到这儿,希菲丝不禁唏嘘不已。

    其实她并不恨伊尔,或许曾经怨过,但那早就是过去的事情了,因为她明白,如果不是出于兰迪自己坚定不移的意愿,如果她在他的心里不是那么毫无分量,多少个伊尔都不可能把他从她身边带走。

    到此,莱拉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伊尔从来没有背叛她,他想让她恨他,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他的死亡给她带来的伤害,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而她呢……她做了什么,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伊尔,你根本就不值得我爱你。”

    莱拉不敢去想象当时的伊尔听到她这句话后是什么心情,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过,强烈的悔恨就像无数只小虫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

    “也许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从前的你多少有些缺乏自信,在你眼中,伊尔是我族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几乎每一面都是完美的,而你只是一个平凡的族人,对于伊尔对你的感情,你的心里始终藏着不确信,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我们的谎言。”希菲丝淡淡地说着,没有任何责怪的意味,只是单纯地陈述一项事实。

    “你说得对……”莱拉艰难地启齿,语气苦涩得仿佛一杯忘了加糖的黑咖啡。

    “你不应该回来的,莱拉,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快乐,”希菲丝看着她,叹道,“我曾经问过你喜不喜欢爱德华,那时我希望你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那样你或许就不会不忍心对他下手,但是现在,我希望你的回答是肯定的。其实我看得出来,爱德华在你的心里是有分量的,从前,你只允许伊尔这一个异性靠近你,只有伊尔能够让你放下坚强的伪装,而现在,你会在爱德华的怀里安心地哭泣。”

    莱拉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茶杯,没有说话。

    “珍惜身边的人吧,莱拉。伊尔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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