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唐鹰当真去当了那小茶壶,拎着个瓦罐茶壶就上了岗。

    他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了出来,自己莫明其妙到了这百花楼的窝着,百分之百的是在避祸。至于具体在躲避什么,唐鹰猜不出来。但能猜到的是前一位唐鹰惹下的祸事肯定不小,

    从苏容不经意表露出来的信息里能证明自已现在这具身体的家族地位不低。不低说明什么,古代不比现代,轻商重学,人们更看重名望与官位,这即是说明家族里多半有人是官身,而且官位不会低到哪里去。而官,通常都是有特权的。家有特权,却仍是要把自己掩人耳目的送到青楼来避祸——青楼是什么样的所在,可以想见前一位唐鹰惹下的祸事能小么?

    因此苏容的安排是先让唐鹰大隐隐于市,造成一个灯下黑的局面,让人不至于联想到百合楼的卑贱小龟奴是那谁家的富贵的谁谁谁。可是,前唐鹰却不懂苏容苦心,不甘于以自己的富贵身份来做个低贱的小龟奴,如此才有了大闹,然后被苏容扣押在柴房,生病后呜呼了变成了唐胤。

    初到贵地的新唐鹰聪明是聪明,但受现代人人平等的思想长期熏陶,又受原唐鹰身体的混王魔王性格影响,心思嘛,谨慎是有,但远远不够。如此就有了扑出救人,又玲牙利齿的表露得太过,以至于引起孙远遥一行人注意的事。

    目前的情况很显然,苏容是无法再把唐鹰拘在后院不露出世人面前了。多才的小厮已经让孙远遥生疑,总是避着不让人见,更是增疑。如此还不如让唐鹰大大方方的走出来,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不至于引发深一层的探究。

    至于怎么走出来,重新形成当初苏容布置出来的灯下黑局面,其中就很有讲究。也即是说走出来的人应该是如同路人甲一般的小厮,而不是唐家的那谁谁谁。

    在这种情况下,倒茶小厮的身份就是个很好的掩饰。

    青楼嘛,热闹程度丝毫不逊于酒店茶肆,成天也是人来人往的社会各类人士都有。其间更是有龟公、龟奴、护院、小厮杂七杂八的多得很,前一阵倒茶的小厮换了一张新面孔上来,又有谁会注意到?说白了便是他们的身份太过低贱,如同那大江里漂满的浮萍一般,今天还是张三,明天便换作了李四,不会有人注意到其中的更替。

    对于这一点,不仅是唐鹰想到了,苏容更是提前一步想到了。因此百花楼的小药罐摇身一变为小茶壶,精明的百花楼苏二娘睁一只闭一只眼的只作没瞧见,唐鹰便顺利的完成了其中的过渡。

    当然,在正式上岗之前是要有一番培训的,现代是这样,古代仍是这样。眼下,唐鹰便仍是一身青衣小帽的小厮打扮,只是肩膀上多了一块用来抹桌的抹布,打扮得龟奴不像龟奴,店小二不像店小二的正规规矩矩的听师傅讲规矩。

    目前受限于时代的发展,这百花楼还没有类似于茶博士之类的人物,只有倒茶师傅。说是教倒茶的师傅,其余也不过是一个比较年长的倒茶伙伴,由于经验颇丰,便由他来教唐鹰跑堂的技巧。

    师傅姓陈,具体叫陈啥不知道,唐鹰只知道因为长了个圆溜溜如同怀胎妇人一样的大肚腩,大家便称他作陈大肚。也有人叫得文雅些,管他叫做陈十月,唐鹰琢磨了一阵才搞懂:瞧他那肚子,可不正跟十月怀胎的妇人一样?

    都说十个胖子九个心善,陈大肚也一样,人不坏,就是嘴巴很唠叨:“可别小看倒茶这件事,当年我在茶楼当了很长时间的小厮才学会这个本事。以前的师傅就夸我……”不啦不啦不啦,中间有近两千字的自夸唐鹰都在走神,然后听他又转了回来:“倒茶也是讲本事的,见了什么样的人,做出什么的动作,怎么唤人,怎么伺候,该怎么行礼,该如何看人,就算是曲个膝,样样都有道理。做得好,便有赏钱,陈大肚我当年五两银子的赏钱都拿过。做得不好,赏钱拿不到,挨嘴巴子也有可能。小药罐,来倒杯茶试试。”

    唐鹰连忙把抹布往肩上一搭,上前给陈大肚倒茶:“客倌,您是要打……”差点说成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猛地醒悟过来这里不是客栈而是青楼,又满脸堆笑:“客倌里面请,走累了么?赶紧歇歇脚!来来来,朝这儿坐。”殷勤的服侍陈大肚坐下,又上来给陈大肚锤肩,笑得满脸堆花的问:“敢问您是想听曲儿,还是叫姑娘?不是我吹,咱们百花楼的姑娘,个个沉鱼落赝,闭月羞花,无论点谁都不会让您后悔。”又见陈大肚瞪眼不语,脸上笑得便更灿烂:“敢情是姑娘里有您的旧识么?且给小人说,小人立马帮您叫来!”

    整个表情,整个动作,活脱脱是在青楼混了十年不止的老油子!

    陈大肚愕然睁大了眼,听唐鹰说来说去眼睛就瞪得更大。

    尼玛,这小子太上道了!瞧那嘴巴麻利得,上下两张嘴皮子直是翻,唬得自己差点就说漏嘴和二楼东厢的芍药有好几腿,让他去叫去。

    不行,不能中了这小子的招儿。陈大肚一瞪眼:“叫什么呢?官倌?你以为你是店小二啊?要叫大爷!”

    别说,唐鹰起初还真把店小二和青楼里的小茶壶之间角色搞混了,现在迅速切换回来,从善如流的道:“大爷,头一回来还是常来?”

    这声大爷毕恭毕敬的叫得陈大肚心里舒坦,摆起大爷的谱来从鼻孔里哼一声:“头一回来。说说,楼里都有哪些姑娘。”

    “这您可问对人了。小人人称药罐子,却有一个包打听的绰号。”唐鹰眼睛一转,笑道:“要说貌美,当选小荷姑娘,她呀,啧啧,小人说不好,您要见了才知道她美成什么模样。要说嘴儿甜会哄人开心,首选倩儿姑娘,无论您哪里不痛快,只需三杯酒,一刻钟,她就能让您笑开花。要说伺候人嘛,嘿嘿,技巧最精通的当然是数十娘。她虽然岁数大点儿,但您知道,女人嘛,还是要有点生活经验的才会伺候人。至于十娘会些什么,嘿嘿……小人只这么说一句,她软功硬功都练了整整五年!”然后只笑不说,本来清明的大眼笑成两条弯弯的缝,那表情猥琐得,是个男人都懂。

    陈大肚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尼玛是什么人啊?一个专拉皮条的好龟奴的个中三味让他掌握了个十成十!最可怕的是听这家伙满口生花的吹得天花乱坠,在这百花楼里干了七、八年活的他却知道,从那人嘴里出来的什么小荷,或是倩儿,或是十娘,压根儿就没这三个人!但是他就是能无中生有的说得跟真的一样,那一张嘴的本事,忒地骇人。

    这是什么,莫不是传说中能说得白骨生肌的神嘴?

    陈大肚重重的咳了一声,压抑住自己控制不住的就要掏钱打赏,让他去叫其中一位的欲望,很矜持的道:“如果大爷我是常来呢?”

    唐鹰立即切换成一脸戚戚状:“陈大爷,您可算来了!如花姑娘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爷来,正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如花姑娘要是知道您来了,心里不知道会有多高兴!您且坐会儿,小人马上去通知如花姑娘,且在这里喝着茶歇会,等如花姑娘打扮妥当就下楼来。或者,小人去给您准备一桌酒菜,让你和如花姑娘和和美美的乐一乐?”

    妖!太妖!没这位如花就不说了,自己简直被他唬得真跟什么如花姑娘好了近三、五年似的。而且还忽悠得非常有水平,连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都出来了……尽管陈大肚听不太懂,可那句不知道在哪里拽的诗文,听着就很有水平。

    陈大肚张口结舌,愣了半天才又道:“下作!来点高雅的,如是遇上身份高贵的贵人或官家呢?”

    唐鹰霍地收住笑容,伸手擦去嘴角的口水时猥琐的笑容尽去。然后抬手整整衣领,挽了挽衣袖,又顺了顺发角,再转眼时仍然在笑,笑容却清逸而淡然,表情即不低贱自卑也不拿腔作势,语气即不殷勤热切也不生疏冷漠,仅是恰到好处的浅笑曰:“您来了?这是刚沏好的姜茶,按您的吩咐加的淡盐,试试可还合您的口味不?”上前倒好茶,负手静静的站在一旁,像是等待贵客饮了一口茶后才道:“天歆姑娘的琴艺又有了涨进,媚儿的舞姿也越来越有了柔媚无骨的味道,大人是听曲还是赏舞?天字号厢房还空着呢,苏大家专门为您留的。”

    陈大肚彻底无语,半晌后才道:“让你干这个真是委屈了你。你这样的人我没法教……也不需要我教,你出师了!”

    “真的?”

    “真得不能再真!”

    “那我可以上岗了?”

    “你可以上岗了!”说完,陈大肚嘴角一抽,臭子小害人,连着他也鹦鹉学舌一般学着他说话。上岗?啥意思?这是哪个见鬼的地方的鸟话?

    没注意陈大肚师傅一脸郁闷的表情。唐鹰心里正大喜着,整张脸乐开了花。当个小厮好像不难嘛,电视电影里演了那么多,他不过只是照着学一学而已,哪知就这么轻松的过关了。话说他还活在现代的时候,那是家家有电视,户户通网络的时代。受数不尽的连续剧迫害——要知道天朝可是极其热衷于翻拍又臭又长的古装剧的,像啥新天龙八部,新射雕英雄传,新红楼,新西游,加个新字就以为不是在拾人牙慧。像这些玩意儿,早拍得都烂熟了。天天看,日日听,想学什么模样的小厮,那模板都是现成摆在那里的。却不料随便学一学,就把这大肚子师傅骇成这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刚才他学着扮小厮,是挺如水得水的,整体感觉就跟信手拈来一样。莫非,跟年轻的孟婆姐姐给自己灌下去的那碗黑水药汤有关系?穿越果然是有福利的啊,唐鹰不禁笑得越发灿烂。

    陈大肚看着那张笑得灿烂如霞的脸,这才忆起是他真正的笑容,顿时好一阵遍体生寒:这人,得多妖,才会扮什么像什么?尼玛,好吓人,真不愿意和他多呆一会儿……

    “那我什么时候上岗……呃……上班,也不对,开始干活?”

    陈大肚只觉得胃疼得厉害,下意识把眼光转向楼上的一角。

    楼上角落里,苏容和双鱼隐在暗处同样看得遍体生寒。双鱼猛揉着眼睛,惊恐万状的道:“不是吧,我只提醒他一声扮小厮,他就厉害成这样?要不是我亲眼看到,还以为他已经在这楼里倒了十年不止的茶。”

    不止是双鱼,苏容也是糁得慌,控制不住的搓揉胳膊上被寒起来的鸡皮疙瘩,语带惊悚的问:“那乞福的布条你挂了吧?”言下之意就是唐家无论来个谁都好,重要的是赶紧来,你们唐家老三实在太妖,姑姑娘我伺候不了,赶紧接走吧!

    “还没来得及。再说也没到日子。”

    苏容默了默:“日子到了后千万别忘了。”

    “双鱼晓得了。卷姨,这就让唐家小郎开始干活么?”

    苏容嘴角好一阵抽搐:“不让他现在就开始干治,你觉得师傅们还有什么本事是可以教他的?”

    双鱼心里也再次寒了寒:“也是。我去告诉他一声。”停了停,脸上又带着很不确定的表情道:“卷姨,你真觉得让他从后院出来跑堂是个好主意?我怎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唐家小郎这一出现,好像会麻烦不断的似的。”

    你的预感太正确了!从头到尾苏容都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是,她能说不吗?她没有这样的立场,也没有这样的本事,更没有这样说的地位。苏大家,叫着好听,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在夹缝中生存的风尘女子,她有什么样的权势可以说不?

    最后苏容只能叹口气,道:“去吧,机灵点儿,别让这个小魔头出岔子。”

    于是乎,唐鹰正式上岗,活在隋末做龟奴的日子轰轰烈烈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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