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得知李克用没有杀李存孝,李存信惊慌不安地去找无桑,无桑却笑着说一切均在他意料之中,让李存信不得妄动,一切听他安排。

    回到晋阳,李克用不顾刘绿娆的哀求,将李存孝关进了牢。

    这夜,李克用在营内与诸将赌博饮酒,他心情极差,喝得酩酊大醉,一听到有人提李存孝就暴怒狂骂,似将李存孝杀死都难平他心头之愤。

    这一切都看进了营帐内一同饮酒的李存信眼中,他知道此是最好时机,起身向李克用走去。

    “父王,您不必为此叛贼劳心动怒,人证物证俱在,根本抵赖不掉!他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狗,仗着您平日对他的宠信,嚣张妄为,根本不怕您会将他刑办!”

    此时的李克用已醉得看不清是谁在耳旁煽风点火,只觉得这几句话让他心头的怒火更甚,大声怒骂道:“他算什么狗屁!我李克用难道少了他就无法打胜仗了?!”

    “可不是!他太不将父王您放在眼里了!三哥早说过要严谨军纪,谋反是重罪之重,绝不能被这种恶劣之徒败坏了风气,定要杀一儆百,也让将士们清楚,通谋叛变会有何下场!”

    李存信一个带头,帐内对李存孝心存不满的将士们都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喊着要严厉惩戒李存孝以树军威。

    见此,身为晋王李克用,又怎能当做听不到,想到自己最器重的儿子竟背叛投敌,这两年一直缠绕心头的怨恨悲愤又猛烈窜上来,当即拍案而起,大喝道。

    “好!本王现就宣判!处逆贼李存孝车裂之刑!于三日后绑至闹市行刑!!”

    众人一听,骇然大惊!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噤了声,连带李存信都深深呆愣住,一时之间大家都不知作何回应,不敢断定李克用所言是真是假。毕竟车裂是极刑,不是像砍头那样可随便拿来开玩笑。

    这时,刚狂吼完的李克用忽然身形一歪,倒到了地上,竟是昏睡了过去。

    营帐内瞬间哗然,均在高声谈论李克用刚下的判令。

    李存信见此,赶紧站起来大呼:“诸位弟兄,请听我四太保说两句!”喧哗声逐消敛了下去,他接着道:“不管大王是否是酒后妄言,为了树立军威,身为将士的我们都必须提醒大王。明日,我四太保将第一个站出来说话,有哪位兄弟愿与我一同前去?”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李存信的幕僚站起高声附和,不过一刻钟,竟全营帐的人都呼叫着愿出面声援刑处李存孝。

    李存信大喜,没有料到事情进行的是如此顺利。

    正昏睡中的李克用,也无法想象,自己已掉入了怎样的一个漩涡中。

    而在阴暗腐臭的牢狱中,正抚捏着一根残玉簪的李存孝更丝毫不知,前方正等着他的,是怎样的一个万劫不复。

    次日一早,李存信就带着几个同为义子的太保,以及一帮长年征战,在军中地位极高的将军,浩浩荡荡地去找李克用。

    李克用果然记不清自己曾说过要将李存孝车裂的话,但在诸将左一句存孝罪证确凿,右一句严肃军纪之下,李克用竟稀里糊涂地在众将面前郑重下令,判处李存孝车裂之刑,三日后行刑。

    此令一下,即在营内引起轰然震荡,直震至整个晋阳城,更迅速传到了汴州朱温,和昭宗皇帝的耳中,几乎无人敢相信这个事实。

    其实李克用根本是佯装下令,并不想杀他,希望诸将为他求情,就此顺势免了他的罪。谁知诸将都妒忌他,恨不得他早死。唯一一个有话语权的三太保李存勖此时却在千里之外出战,根本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往日那些曾拥护李存孝的将士,因李克用平日的喜怒无常,害怕求情不成,反而将自己的性命搭上,竟没一个地位较高的将军敢出来为李存孝求情。

    只有刘绿娆在得知后哭得死去活来,痛骂李克用昏庸无知,后又哀求李克用找人顶替李存孝,放他一条生路。

    李克用心里亦十分焦急不安,但碍于面子不肯收回命令,思虑了一天后,李克用终于答应了刘绿娆的请求。

    三更时分,李克用带四名将士入了地牢,遣走看守的士兵后,他来到了李存孝所在的牢房。

    当李存孝知道李克用下的死令,他顿然明了了一切,在牢内癫狂大笑,这一切,必定也是无桑所设计的结果。想到自己这一死,起码能让无桑救回杜堇,心里顿感一片轻松,再没有其他的念想。

    所以,当李克用出现在牢外,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神色不再是那日的愤恨,而是悲痛惋惜,他心里并没有出现任何侥幸。他了解李克用,既然已下了死令,就算心中后悔,也绝不会将话收回。

    李存孝看着李克用,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因为有他,自己不必再被人取笑是个石像之儿,他的怪力也不再遭到他人的惧怕嗤笑,成为受人敬仰的大将军。他就是自己的再世之父,即使明日,他就要将自己五马分尸。

    李存孝眼含热泪,向李克用露出释然的笑容。

    “父王不必惋惜,今日我所拥有,都是您给予的,存孝这条命本就属父王,父王要儿五马分尸,儿不会责怪父王半句。”牢里的烛光昏暗,却将他的眼眸照得清澈见底:“只是,我还是有一点私心……希望父王在存孝行刑后,勿看存孝分解的肢体,我只想让您记着,儿为您披挂上阵的英姿。”

    站在牢外的李克用,眼眶当即涌出火辣辣的浊泪,打开牢门,冲进去一把提起李存孝,嘶声怒吼。

    “本王什么都不想记着,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管是你这个人还是你分解的肢体,通通休想在晋阳停留半刻!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说完便将李存孝往牢外狠狠一推。

    就在李存孝惊疑地望向李克用时,旁边一位跟着李克用进来的将士迅速脱下了自己的戎装,惨白着一张脸将戎装递给了李存孝。李存孝认出这个将士,是从前多次跟随他出征的下属,顿然明白李克用来此的用意,眼泪再也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对背对着自己的李克用哑声喊:“父王……”

    “少说废话!你太妃还在外面等着你!”李克用厉声打断他,粗嘎不清的嗓音出卖了他的心情。

    李存孝不再踌躇,脱下囚服换上戎装,然后李克用让其他三名将士围着他走出地牢。出了地牢向后面一个营帐走去,便看到了在那里等候的刘绿娆。

    李克用正要转身离去,便听到后面传来的失声叫唤:“父王!来世,存孝仍要做您的儿!”随即,是三下重重的磕头声。

    李克用没有转过身再看他一眼,因为缠绕了他两年之久的郁气,在这一刻,终于消失了。他叹了口气,迈步离开了。

    “存孝,快跟我来。”

    扮成士兵的刘绿娆带着李存孝迅速出了军营,各骑一马往另一个营寨而去。

    见她带自己去的营寨是李存信的,李存孝心猛然一缩,急问道:“堇儿在那里?”

    刘绿娆保持着奔驰的速度,隔着远远对李存孝坚定地点了点头,大声道:“原来无桑带着她一直跟随在李存信的军队中,我花费了很多心思才得到这个消息。为了让我们带走杜堇,你父王已将李存信和他的部下留在了自己营中,而无桑则听说从今晨离开至今未回。”

    李存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道:“她还好吗?”

    刘绿娆神色严峻:“据探说,两个月都未曾醒过。”

    李存孝一听,连连狠抽马鞭,疾冲向不远处的营地。

    来到李存信的营寨,下了马刘绿娆便对守卫亮出李克用的令牌,然后和李存孝疾步走进去,很快从里面迎来一个将士。将士和刘绿娆李存孝互点了下头,便带着他们来到一处营帐,那名将士凝重道:“无桑仍未回来,不过里面那个女人似乎有些……”

    李存孝不等他说完,立即先冲入了营帐,直奔向躺着一个人的床榻:“堇儿!”

    这时的刘绿娆亦激动地手脚乱颤,一入营帐,便闻到一股浓重地让人反胃的兽类气味,但哪还管这么多,飞身扑到榻上看那个阔别了半年之久的人。可当她一看见那人的模样,当即惊骇地倒抽了一口气。

    那人确是杜堇,仍是那张脸那副身子,可是往日白皙的肤色,如今却乌黑地骇人,就连她的指甲都在发黑,极之诡异,几乎到了可怕的地步!

    李存孝亦被杜堇的异样吓住,颤抖地摇了摇她的肩,捧起脸急声呼唤。

    “堇儿!敬思来了!你……”

    李存孝猛然噤住声,因为他触摸到的,是一张冰冷僵硬的脸。那是一种彻底的冷,如死一般,无可逆转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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