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幽灵山庄!

    这里有江湖中声名赫赫的人物,许多死而未死的幽灵,他们聚在一起,计划了一个必将震惊武林的行动——天雷行动。

    接下来,陆小凤变成了一个阔老爷,一个看起来还算英武威严的老人。他的老婆本来是个漂亮的小寡妇,却装成了鹤发鸡皮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倒胃口。跟着的还有一对管家和管家婆,一个孝顺的儿子,以及,一条狗。

    所以我们的陆大老爷就带着四个人和一条狗,浩浩荡荡的走出了幽灵山庄。

    前往武当山。

    黄昏时的城市总是最热闹的,他们的车马正穿过闹市。

    作为一个辞官回乡的京官老爷,陆小凤并不想委屈自己的的嘴巴,他的眼睛马上盯在对街的一家酒楼门口。

    车马走得很慢,就在他们经过时,正有三个人走入了酒楼。

    一个人赤面秃顶,目光灼灼如鹰,一个人高如竹竿,瘦也如竹竿,走起路来一摇

    三晃,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还有个人扶着这两人的肩,仿佛已有了几分醉态,却是个白发苍苍的道人。

    这三个人陆小凤全认得,连他老婆、儿子、管家也都全都认得。

    目光如鹰的,正是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鹰眼”老七。

    连路都走不稳的,却是以轻功名动大江南北的“雁荡山主”高行空。

    那个已喝得差不多了的老道士,就正是他们刚刚还在谈起的武当名宿木道人。

    孝顺儿子的眼睛虽然在盯着他们,心里却只希望车马快点走过去。

    谁知陆小凤却忽然道:“叫车子停下来。”

    他儿子吓了一跳,“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就要在这家酒楼吃饭。”

    吃饭?难道不怕被这些故人识破!可迟早要见一回,晚识破不如早识破!大家显然都认为陆小凤这想法不错,所以没有一个人反对的。

    这家酒楼的装磺很考究,气派也很大,可是生意并不太好。

    现在虽然正是晚饭的时候,酒楼上的雅座却只有几桌客人。

    其中一桌人最少,却是最引人瞩目的。

    一个白衣人,白衣如雪。

    他的剑就在桌上。

    他喝的是水,纯净的白水,不是酒。

    他显然随时随地都在准备杀人。

    木道人在向他打招呼,他也像是没有看见,这位名重江湖的武当名宿,竞仿佛根

    本就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旁人看在眼里。

    木道人却笑了,摇着头喃喃笑道:“不怪他,随便他怎么无礼,都不怪

    他。”

    有人忍不住问,“为什么?”

    木道人道:“因为他是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

    只要他手里还有剑,他就有权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菜已经点好了,陆小凤还点了很多酒。老婆子狠狠的盯着他,他也好像完全看不见,微笑着又道:“天生男儿,以酒为命,来,你们老两口也坐下来陪我喝几杯,“管家婆和管家

    也只好坐下。

    木道人已在那边抚掌大笑,道:“好一个‘天生男儿,以酒为命’听此一言,已当浮三大白。”这位号称”喝酒第二“的武林高人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酒来的真好,喝得更快。

    三杯下肚,陆小凤神情就自然得多了,眼睛里也有了光。

    木道人也在看着他,忽然举杯笑道:“这位以酒为命的朋友,可容老道士敬你一

    杯?”

    陆小凤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老朽也当回敬道长三杯。”

    木道人大笑,忽然走进来,盯着陆小凤,道:“贵姓?”

    陆小凤道:“姓熊,熊虎之熊。”

    木道人道:“萍水相逢,本不该打扰的,只是熊兄饮酒的豪情,像极了我一位朋

    友。”

    旁人心已在跳了,陆小凤居然还是笑得很愉快,道:“道长这位朋友在哪里?”

    木道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老婆婆一颗心已几乎跳出腔了,陆小凤杯中的酒也几乎溅了出来。

    木道人却又仰面长叹,接着道:“天忌英才,我这位朋友虽然已远去西天,可是

    此间有酒,又有故人,他的一缕英魂,说不定又回到我眼前。”

    众幽灵松了口气,陆小凤也松了口气,因为他们都没有去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却紧盯着陆小凤,眉头紧皱,沉声道:“陆小凤没有死!”

    木道人吃了一惊:“没死?难道你见过他了?”

    西门吹雪道:“我在找他。”

    木道人问:“找他做什么?”

    西门吹雪抚摸着剑身,目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光,道:“听说叶孤城在追杀他,我找到他,等叶孤城。”

    等叶孤城来找我!西门吹雪的方法,一向直接有效。

    木道人一怔,忍不住抚须微笑。陆小凤却呆了,一口酒差点噎在口里。

    “西门庄主是想找到叶城主,再战一场吗?”有人问。

    西门吹雪却低着头,没有回答。

    良久,木道人才悠悠的道:“无论是陆小凤的生死,还是叶孤城的所在,都可以去问同一个人。”木道人往窗外望去,“看,他来了。”

    窗外白云悠悠,落日熔熔,人群熙熙攘攘,往来不绝。

    有一人一马,缓缓而来。

    马是寻常的青骢马,人,也是寻常的青布衫。那人行至酒楼下,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一张表情平淡的面容,他在楼下栓了马,接着才走了进来。

    平淡而极富韵律的脚步声响起,声声踏在陆小凤的心上,陆小凤捏着酒杯,用尽全身力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怎么会遇见他,怎么会遇见他!

    他开始后悔,一万个后悔,不该踏足这家酒楼!

    这时,老婆子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他倒酒的动作。

    酒,就要溢出来了。

    就像满心满心的情意。

    陆小凤感激的看了老婆子一眼,虽然她老得像风干了的桔皮子。老夫妇两相视一笑,倒颇有点相敬如宾的感觉。

    可陆小凤终究忍不住去看来人,他想,就看一眼,就一眼。

    来人不曾看他,也不曾去看西门吹雪。

    他站在门口,青衫渺渺,本来表情平淡的面容突然挂上了一抹微笑,依然是温文的模样,可那抹笑陆小凤怎么都看不顺眼,恨不得伸手将这抹笑从他脸上抹去!

    他径直来到木道人桌前坐下,敲敲桌子,笑道:“想找你真不容易。”

    木道人气得直吹胡子,“叶孤鸿,我好歹是你师父,无礼!”

    叶孤鸿笑道:“何谓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说来,礼这个字,从来就不在我眼里。”他长袖一拂,面容带笑,带着说不出的讥嚣。

    木道人连连叹息,道:“你如今好歹是个王爷,怎么能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叶孤鸿看着木道人,眼中微露出微嘲的笑意,“做都做了,还不能说?”

    木道人也看着叶孤鸿,半晌才说道:“也罢,你爱说便说吧,反正老道也少不了半块肉。”他又问,“要选新掌教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去,当然去,”他拿着个酒杯在手中摩挲,“你也说了我好歹是个王爷,无论谁做了掌教,不一样要巴结我。怎么不去!”

    “你是何人,为何一直看我?”叶孤鸿突然转过头来,一双清幽的眼睛斜斜的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心中一惊,那目光明明漫不经心,他却直觉那目光如针一般刺穿了他的人面皮,口中已经开始胡乱编道:“您是,是,荆和郡王?”他似乎有些激动,“您跟静王爷很相像,下官,下官……”

    叶孤鸿却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最近,他被那些想反对太后干政的官员们围堵得头昏脑胀,他眨了眨眼,看着陆小凤道,“看阁下眉梢一颗风流痣,想必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他又看了看陆小凤身边的老婆子,说道:“看来老夫人才是深藏不露的真人物啊。”

    “能说出‘天生男儿,以酒为命’,怎么不是个风流人物。”木道人看着陆小凤。

    “天生男儿,以酒为命,”叶孤鸿低头念道,他本已对陆小凤没了兴趣,此时又被木道人绕了回来,道:“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来,不妨以此句,敬故人一杯。”他拿出桌上酒壶,酌了两杯酒,先拿起一杯,却不饮,而是挥手洒下。

    叶孤鸿本是面对着陆小凤而站,这一洒,就洒到了他的脚下,陆小凤竟呆得不知道缩脚,酒水溅上了他的靴子。

    “你在祭奠谁?陆小凤?”西门吹雪终于发话了,“他死了吗?”

    “死了。”叶孤鸿笑道。

    “死在哪里。”

    叶孤鸿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里。”他端起另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而后轻笑一声,拂袖而去。

    “叶孤城在哪!”西门吹雪问。

    “想知道?随我来吧。”远处传来声音。

    西门吹雪持剑从窗台一跃而下,匆匆跟去。

    陆小凤依然愣在那里,他恍惚间看见叶孤鸿抬首挥袖饮尽那杯酒时,一滴晶莹的泪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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