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是长期的静默……

    顾长安此时此刻特别羡慕那些雕塑一样在外头站岗放哨的乌坦士兵……

    根据两大守恒定律。

    定律一: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定律二:分享秘密后通常有两种情况,一,感情升温,二,杀人灭口。

    那个‘感情升温’选项被她自动pass,剩下的选项让她四肢僵硬心里发毛血液逆流!

    表情也就不大自然。

    德川嘉树看到了心中不快,他难得陷入回忆宣泄情感,聆听的对象居然没啥反应,不感动不同情就算了居然还摆出一副死人脸色(您真是目光如炬==),太不符合他的期待了!

    忿忿然之下,他心里想问的是“你不觉得我可怜吗?”实际脱口而出的是冷冰冰的一句话。

    “哼,我怎么会同你讲这些?像你这样顺风顺水从来被所有人关心爱护的人又懂什么?”

    唉,真是太不讨人喜欢了……难怪这厮除了亲娘以外父母两族的亲人长辈没一个待见他的……

    不过德川嘉树的话给了顾长安灵感,不想被他情感冲动期过后忌讳懊悔杀人灭口,就要让他觉得自己说出来的事情也没啥大不了的!

    简而言之,就是让德川嘉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人比你还惨还不幸还苦大仇深催人泪下!

    顾长安清了清嗓门,开始叙述星际版‘小白菜’的悲惨童年。

    “是,我是不懂!因为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幸的!”见某人眉头一皱,她赶紧道“你不就是觉得你父亲从你还在娘胎起就抛弃了你,父族的人不承认你,母族的人又不喜欢你,所以很委屈么?可是不说这世界上比你不幸的人多了去了,就拿我自己举例。我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跟着爷爷生活,你父亲虽然不要你,但从你母亲宁愿做未婚妈妈顶着皇室压力也要生下你来看,她一定很爱你,是个伟大的母亲!你至少拥有完整的母爱,可我连父母的相貌都是从照片里知道的,他们对我来说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德川嘉树一怔,随即道“这只能说明你也不是被宇宙眷顾的人。”

    “好,我不是。”顾长安顺着他的话说“但你是啊!我从童年起就要操心家里的经济问题,再大一点甚至还要去想方设法赚钱,遇到任何问题都只能靠自己去解决,有些人唾手可得的东西我却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得到。而你呢?就算不被皇室喜欢,但该有的也没少过,锦衣玉食对你来说习以为常,公主之子的身份不但生来地位崇高而且还附加许多背景资源……你看看,除了没有父亲这个缺陷外,你所拥有远远超过世上大部分的普通人!”

    “……”德川嘉树觉得哪里有点不对,话说他本意不是求安慰么?

    “我是无钱无权无势的三无人群,从小就顽劣不堪,好不容易改邪归正,决定好好学习升官发财,树立起远大目标,老天爷又拿我开玩笑!现在别说升官发财,连人生自由都没有,我找谁哭去?你亲缘上起码比我好,背景强大的让人羡慕嫉妒恨,头脑聪明,年纪不大就在军队里位高权重,前途一片光明,最过分的是连皮相都特别好,哪天实在混不下去了还能靠脸吃饭……结果你现在对我说你很可怜很不幸很悲惨,还没人能理解你的痛苦……那我好自卑地去死了!”

    德川嘉树:……

    虽然很奇怪,但顾长安的一席话确实将他内心稍作回忆就喷涌而出的愤懑冲淡许多,激动的情绪被渐渐抚平,甚至连长年积藏心底的郁结都轻了不少,他看向她的眼光变得有些柔和。

    顾长安暗暗舒了一口气。

    放松神经后,顾长安都被自己感动袅~牺牲自我来激发他人的优越感,这是怎样舍己为人的精神啊?

    说实话,她挺看不起德川嘉树生父的行为,也能理解他的耿耿于怀。

    她相信他父亲喜欢他母亲时是百分百真心的,也相信他父亲在了解到仕途和爱情不可兼得,必须踹掉恩爱女友划清界限时的决心更是比南非真钻还要真!

    不过,在生存问题当头的情况下,她没那么多丰富多余的同情心给他。

    何况德川嘉树也不是啥好鸟,顾长安每次恨意起的时候都想大骂人渣,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没错,他的父亲从情感上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创伤,可她就不明白了。

    ——在混蛋的程度上,你干嘛非要和你生物学上的父亲比个高低?

    ……

    接下来的日子里,德川嘉树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连带着顾长安的生活待遇都水涨船高。

    从前,她的活动范围很小,除了在屋内就只被允许在大门前的那片草坪上散散步;现在,整个庄园都对她进行开放,很有一种原始人类终于走出河谷迈向新世界的喜悦与辛酸……

    除了保持适当的户外运动和每日的阅读习惯,顾长安最经常做的事就是上网。她可以获取信息,却不能输出信息,尽管如此,但也让她可以安慰自己还没有完全与世界隔离。不过浏览信息的时候也不尽皆愉快,比如新闻报道校长虽然率领联合军队力挽狂澜,却还是在签订和平条约后不久被众人抓到把柄攻讦,被迫下野;又比如她在联邦好几个国内网站上看到对她的谩骂攻击。

    她被俘虏的事情早就知道铁定瞒不住,不过顾长安没想到是以那样一种形式公诸于众。

    几张照片,清晰的拍摄下她盛装打扮跟随德川嘉树出席笛卡星上酒宴的一幕。

    从她下车,到入内,再到离开,不知道被哪个神通广大且悍不畏死的牛逼记者躲在一旁偷偷拍下,构成了她投敌的新闻。

    比起好多笛卡星上的官员投敌,顾长安的新闻引起了更广泛的关注,火热程度仅次于几个头号汉奸,男性公民尤其义愤填膺。

    地球上,希特勒的演讲中说过一句话;

    一想到罗圈腿的犹太佬怎样诱.奸我们日尔曼的女人,我就愤怒得浑身发抖!

    男性对于本国女性被外国,尤其是敌对国家的男性侵犯更容易激起他们的愤怒,这可能是源于基因内携带的遗传天性。

    德川嘉树在试图模糊她的爱国心时曾经就拿出来举例。

    “国家雏形的形成只不过是同一部落的族人聚在一起来增强力量保护自己的食物和女人而已。食物与女人,对应的就是生存和繁衍。从人类原始的本质上说,同一部落的人团结起来,一切都是为了简单的活下去和繁衍血脉后嗣。”

    潜意思就是:你完全不需要有太多心理负担,什么爱国主义都是后人赋予的特殊光环罢了!

    那些谩骂的话语相当一部分都非常不堪入目,即使作了心理准备,顾长安起初也十分生气。

    倒是也有另一股声音为她辩解,申明她是被迫的,于是双方争议的话题渐渐就从‘顾长安是不是投敌叛国’演变成了‘如果顾长安没有叛国,只是被俘虏了,她为何还不一死已证清白?’

    赶紧去死啊!如果你是被冤枉的,那为了不受敌人的玷污,你就更应该自杀证明对联邦的忠诚!

    顾长安看到这种论调的时候,手脚发冷。

    同胞有时候比敌人更能伤人……

    这些叫嚣的言辞多熟悉啊!看着很像是封建时代人们对待女性被玷污的态度,要求女人以死来保全名节。

    顾长安心寒无比。

    她没有叛国投敌,也从未做过一件帮助乌坦侵害联邦利益的事情,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她唯一做的就是苟且偷生,可这也成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顾长安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都闷闷不乐,躲在房间里看书,写写画画。

    其实网上那些污言秽语并不是她心情低落的最主要原因,真相是顾长安看到了校长被迫下野的新闻,眼见自个被救出的希望渺茫许多顿时心灰意冷闷闷不乐……(实用主义者)

    但是,她承受的压力还是一天天增大。

    想是一回事,真的碰见是另一回事。

    战争发起前,留在乌坦帝国内的联邦公民就被禁锢了出境权。等到和约谈成,这些人原本还寄托希望以为可以恢复自由,没想到除了少部分人被放回国内或遭到乌坦政府的‘强制征用令’,其他联邦公民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生活乍然间窘迫潦倒的例子比比皆是。很多原本属于中产阶级的联邦公民丢掉了工作,没人愿意雇佣他们,银行储蓄存款被冻结,以至于落魄到变卖房车供应家用。

    德川嘉树或许是出于好意想安抚她的心情,在庄园内聘用了一批失业的联邦公民。可惜他这番心思不但白费了还收到反效果,虽然她和他们是‘他乡遇同胞’,但可不见得会‘两眼泪汪汪’。

    顾长安暗道:就算有泪,八成也是气哭的!

    这批联邦人对她……并不友好,部分甚至带了强烈的敌意和仇视。

    她没错过对方黑色眼眸里流露的鄙夷,还有从大大的白色工作帽下传出的不轻不重的嘀咕。

    “叛徒!”

    好吧,顾长安一直自认内心坚强,但倏然听到这两个尖锐的字眼,她的心脏还是被猛地刺了一下,有些疼……

    庄园里的乌坦人对她维持礼貌与谦恭完全是因为德川嘉树的命令,这不代表他们看得起她。她很清楚,战败国的公民得不到乌坦人发自内心的尊重,想要赢得尊严,只有战胜他们!

    可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在发现了联邦人对她的敌视后,庄园里的乌坦人也时不时飘过异样的目光。

    毕竟对于叛徒,无论哪个阵营的人都会本能的不喜。

    顾长安觉得特别委屈,她开始变得更加‘宅’,除了必要甚至不愿意走出自己的房间。原本就性情大变的她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和米田助理稍微亲近,对其他人都无声的抗拒。

    染上毒瘾后产生的轻微抑郁症开始加重。

    等到德川嘉树发现这个情况已经是一个多礼拜后了。他回国以来公事繁忙,知道后脸色阴沉的恐怖,立即以‘违反职业精神’为由开除了两名乌坦员工,这个理由等于宣判了这两人在相关行业内的死刑,然后他又下令侍从处死了三位联邦人。

    这三个人都是极端敌视顾长安的人,平日里言辞间经常有些气愤的话语,德川嘉树将追究的意思简单透露些许,马上就有人把他们举报出来。

    等到当晚他用带了一丝讨好的口吻告诉顾长安处理结果后,接受治疗睡了一整天才醒的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用理会他们,不喜欢的我可以统统赶走,或者干脆处死替你出口气怎么样?”

    不怎么样!

    没有比此刻使顾长安更能深刻感受到生命握于他人之手的惶恐、悲哀和无力,她忍不住想象或许就在将来的某一天,她也会在对方口中轻描淡写的被处死……

    被单下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里蕴藏着他排斥的情绪,德川嘉树皱了皱眉,心里将先前决定‘弄来几个联邦人陪长安玩,开解开解她寂寞沉闷的生活’的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

    在德川嘉树的心里,联邦人=解闷物品=小猫小狗类的观赏型宠物

    弄了一批来是为了增加品种多样性,让某人能找出符合心意的类型,嗯哼,让她开心点。

    可是……

    德川嘉树看看她沉静又隐含防备的姿态,乌黑的发丝垂在雪白柔软的耳边,看得他身体僵硬。

    他压□体里的躁热,心中升起丝丝懊恼。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更别说某些他期盼已久的床上运动……她对他的态度似乎又回到了最恶劣的时期,虽然从前也没有以上三项互动,但他至少能靠近些,厚着脸皮揩揩油!

    哪像现在,他手还没伸过去呢,顾长安的视线已经像盯着阶级敌人一样严防死守了!

    顾长安瞥了一眼面部表情莫名严肃的某人,心理极度的不安让她鼓起勇气说了内心真实的期望。

    “庄园里的人都很好,你不必担心我住在这的生活……我听说你也有几处别的住所,而且也有人比我更需要你……”

    潜台词就是——你别来惹人厌啦!

    德川嘉树愣了一瞬才听懂她吞吞吐吐话语里的意思,那句语气绝对诚恳的‘有人比我更需要你’让他瞬间心跳加速百分之三十,背脊紧绷了片刻又松懈——心虚的表现。

    心虚过后是恼火——“谁告诉你的?”

    顾长安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网上有娱乐新闻,我看到后好奇问了下米田助理,他告诉我的。”她顿了顿,补充一句“你的审美眼光挺不错。”

    德川嘉树咬牙切齿“我当初就不该任命这个‘技院’出身的人当生活助理……”

    “妓院?”顾长安喃喃反问,这个是跨专业就业?好厉害!

    德川嘉树冷哼一声,不打算告诉她所谓妓院是‘首都星皇家军事技术学院’的简称……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直接下结论说“其他人你管她们干嘛?而且我实在不放心你的病情,那几个庸医上次还说你的抑郁症用药物治疗就不会有问题……”

    顾长安心想,其实不怪他们。

    抑郁症最初的源头还是因为被注入高浓度毒品,罪魁祸首正是眼前这个担忧焦虑的人。

    “你在想什么?”德川嘉树问道“医生说是有严重的情绪刺激才引起了病情的不稳定!”

    “我在想自己或许真的很卑劣。”

    “怎么会这样认为?”

    “虽然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但是归根结底我确实是贪生怕死才顺从了你的软禁。将来我若能回去,将如何面对过去的亲友师长,他们会不会不齿我的行为?”

    “哼,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

    “我没出卖联邦,我只是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有错吗?”

    德川嘉树神色柔和了些,安慰似的轻拍她的背“别想太多,想多了是和自己过不去。”

    顾长安身体蜷缩环膝抱住,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逃离这里,但是逃出去以后的问题呢?

    她不敢想,觉得好累。

    ……

    世界瞬间变得很复杂,让顾长安头疼又迷茫。

    她仿佛做什么都是错的。

    黑与白泾渭分明;

    生与死势不两立;

    个人与国家该如何取舍?

    慷慨就义和苟且偷生到底哪个更高尚?

    生命与尊严;

    侵略与被侵略;

    战争的号角吹响,

    无辜的平民要如何在这种艰辛的环境里生存?

    ……

    当活着都变得很辛苦时。

    我还有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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