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田助理进来时看到顾长安正在和一碗粥进行殊死搏斗。

    她努力用右手抓紧银勺,勺子在半空中颤颤巍巍地接近她凑近的嘴唇,里面有乳白色的米汤,在只差几厘米的时候,她手上的力度突然没控制好,大半的汤水混杂着半融化的米粒洒落在床单上。这个变故显然令她有一瞬的慌乱,身体下意识的躲闪,于是,放在身前的碗也碰翻了……

    面对狼狈的场景,女孩怔怔望着弄脏的衣被,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上,表情像是无措又像是茫然……米田忍不住快步走到她床侧,一边收拾凌乱的残局,一边低低说道“您的身体还很虚弱,不必事事亲为……”

    顾长安喃喃道“米田助理,我只是想自己吃饭……”

    米田立刻闭嘴,专心整理脏污的地方,只是偶尔扫过她木然的样子,心里不可抑止的有些怜悯。

    刚抱了一床新的被子过来,就听她突然开口喊他。

    “米田助理。”

    顾长安的目光呆呆望向空荡的墙面,嘴里却轻轻地说“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啊?”他惊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条跛了腿的小狗。”她漠然的说“我不想被人同情。”

    米田连唰的红透,磕磕绊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

    “我知道。”顾长安疲惫的闭上眼睛“麻烦你,再给我拿一碗米粥。”

    他连忙应了一声,出去片刻后,回来时手上不但多了一碗粥,还有一块餐巾,体贴地帮她垫在身前,就识相地离开了。

    独自靠在床上,顾长安又试了几次,她很小心翼翼地一勺接一勺舀粥,第三次又洒了出来。当第十多次米汤晃出来,甚至银勺都掉落时,她猛然间,愤恨地拾起勺子用力摔了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三岁小孩子都可以做到的事她不可以!

    银勺撞在墙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下一秒就有人开门闯进来,望向她的目光带有明显的狐疑。

    “顾小姐,您有什么需求吗?”

    顾长安的神色已经变得平静,完全看不出不久前情绪的失控,她瞥了一眼像是没被动过的食物,说“请再给我一把勺子。”

    “好的。”来人再三确认她没有别的问题后,才去厨房拿了她想要的勺子。

    世界再度恢复死一样的寂静。

    直到无人,顾长安脸上渐渐浮现许多浓烈的情绪,愤恨、悲伤、无力,强烈的负面情感盘踞在她的眉眼间,每一种都像是骨髓里发出的哀鸣,惨淡的犹如没有星光的夜空!

    谁能预料。

    她曾经驾驶机甲的手,如今竟连勺子也不会使用!

    她的手,她却无法操控!

    胸腔剧烈的上下起伏,顾长安痛苦地把头埋进了双膝……

    脑海里一片茫然空洞,最后死死定格在这个令她心如刀割的念头上。

    良久,方抬起头,种种复杂纠错的神色已被勉强压制了下去。

    只是眼睛里还有残留的湿漉。

    她认真地对自己说“顾长安,你今天还没有把粥吃完,说好了要一星期内学会自己吃饭的。”

    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右手废了,那就从吃饭开始练习;染上毒品,那就努力去戒掉。

    她不想放弃她的人生,尽管从表面上看,它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

    可是,没想到,只是用勺子吃饭就这么困难……

    她小小声说“顾长安,他们要摧毁你的意志,连你自己也要放弃你自己了吗?”

    ……

    那天过后,顾长安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德川嘉树,直到一个下午,他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实在不想去见他,不过也暗暗疑惑,对方为什么突然回来?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当天夜里,她的毒瘾第一次发作。

    那真是不堪回首的一幕。

    她从不知道,人可以像丧失理智的疯狗一样,卑微地趴在地上,抽搐哭嚎,没有尊严,不顾廉耻,只为了求得短暂的解脱……

    而他,特地前来,旁观这残忍的场景。

    德川嘉树给她注射的海洛因是经过萃取加工的,相当一部分对身体的危害都被剔除了,但是相对的药物依赖性却成倍增加。他注射的又是高浓度剂量,如果再多百分之五十都有可能会致死,这样一份剂量的海洛因,足以保证顾长安‘一次中毒’。

    毒品的发作周期是越来越短的,所以,当她第一次体会这种痛不欲生的感受时,是好几天后了。

    在意志最模糊的时候,她自己神经都已错乱。生理上本能的**和艰难坚守的理智互相攻击,她的脸上涕泪横流,身体不停抽搐,最后只隐约记得自己胡言乱语了许多话。

    她不记得了,德川嘉树却印象深刻,当时,她已经失去理性意识,身体上渴求毒品的解脱,但嘴里仍在不停喃喃重复一句话。

    他不顾助理的劝阻,制住她挣扎的身体,耳朵凑近她微微张合的嘴巴,才听清了那句含糊的话语。

    “不要……不要……”

    只是重复这两个字。

    德川嘉树能感受到她激烈的态度,即使痛苦到这种程度还在抗拒,但他依旧命人给她静脉注射了海洛因,天微亮时,她醒了。

    清醒后,顾长安一个人发愣很久,然后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震惊了所有人。

    德川嘉树摸了摸连个红印都没有的侧脸,轻笑道“看来你的身体真的亏损很大,打人都没有力气了。不过,希望你记住,没有下次!”

    还有下次?有他在,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戒毒成功!

    想到今后的人生将不断重复毒瘾发作那一刻的经历,她就浑身发冷,愤怒的恨不得用枪将他射成筛子!

    德川嘉树也只是待到天明,仿佛回家一次就是专门为了看她的毒瘾发作一般,等他走后,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节奏,顾长安每天看看书、散散步,坚持着恢复训练,可惜效果……极差。

    德川嘉树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也送了一位医生过来指导她的恢复训练。对方不会说联邦语,她也不会讲乌坦话,于是只能用她那口蹩脚的星际通用语交流,好在医生虽然长了一张严肃脸,性格上倒是比较宽容耐心。

    他每天早晨都会按时检查她的伤势,定点敷药,督促她多散步晒太阳,甚至连厨房都插了一手,给了份食疗菜单——这让觉得领土受到侵犯的米田助理危机感大大提升!

    不过第一周的末尾,她还是学会了用勺子和筷子两种工具吃饭,却是用左手学会了。治疗她的医生很生气地斥责了她鲁莽的行为,说她的手伤势还没好,不能立刻进行负担重的恢复训练,而用右手吃饭,在医生眼里已经属于‘重体力活’了。

    他警告顾长安继续这样做可能会对右手造成永久性伤害,于是顾长安转而去开发自己左手。用左手吃饭,刚开始很不习惯,练了几天后就熟练许多,只是动作略显僵硬,速度比正常人慢一些。

    这让她心里稍微好过些,人树立了目标后生活总算有了点寄托,她下一步的目标是学会左手写字。

    顾长安曾问医生“我有没有希望重新治好右手?”

    医生悲悯地摇摇头,用简单的语句回答“伤势,很严重,手部神经,被大量破坏。不要灰心,等伤势稳定后,通过训练,还是有可能恢复到完成简单动作的,不影响你将来的正常生活。”

    这个答案要稍稍好过她心底最悲观的猜想,但是又远远不够!

    然后,对方紧接着又给她一个新的迎头痛击。

    “即使恢复的好,你的右手将来也不能再举起三千克以上的物体了……”

    顾长安傻愣愣地看着一脸遗憾的医生。

    三千克有多重?

    从今往后,她不能随便抱起一摞书,几本书籍的质量可能会伤害她脆弱的手腕神经……

    曾经可以在虫潮里几进几出的人,成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当天夜里,顾长安发起了高烧。

    她烧得迷迷糊糊,隐约知道有穿白衣服的人给她打了点滴,也不知与给她做恢复训练的是不是同一个医生。她心想,医生没那么全能吧,发烧和断手,这应该是内科与外科?

    挂了一天点滴,到了夜晚她的病情依旧逐渐稳定,热度退了一点,但身上还是烫烫的,可能是白天睡多了,半夜时她忽然醒来,眼睛睁开一条缝,黑乎乎的,看到床边立了个高大的黑影。

    大半夜的,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幸好她在生病中,嗓子沙哑,中气不足,只发出了一声弱弱的惊呼,只惊动了床边的黑影。

    黑影开了盏床头侧边的小灯,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两个人。

    透过光影重重,她看到黑影冷漠的脸庞和笔挺的军装,胸前难得的佩戴着红绶带的金色徽章,徽章上的图案是一头昂首威猛的雄狮。

    德川嘉树脸上没有半点‘半夜偷窥被人抓包’的不自然,让顾长安暗暗腹诽他脸皮厚。

    他眼睛有些暗,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开口道“我回来看看你,听说你发烧了。”

    说完,他伸手想摸摸她的额头,却被躲了过去。他也不生气,手继续跟过去,触碰她的额头。

    他的手微凉,贴在热气蒸腾的额头上很舒服,顾长安躲了下没躲过去就没那么矫情地非要挣扎,天知道自己睡着时这家伙摸过多少次?

    “你的老师对你倒是挺上心的,谈判时还特地让外交官员向我交涉将你释放。”

    顾长安想了下,明白他口中的‘老师’指的是校长。略一思索,她就明白校长一个情报站点被意外破获后,通过私下的渠道将她救出的方式就不可能了,校长是在试图通过‘官方’外交将她赎回。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首先,这等于侧面承认了他对乌坦军部派遣间谍的行为;其次,她可以想象自己若能回去将面对多大的诘难。

    有那么多的坏处,校长他只是,为了她考虑吧。

    顾长安心里有点难过。

    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成为‘瘾君子’的顾长安,还是从前的顾长安吗?

    不能驾驶机甲,隔几天就要毒瘾发作,这样的她,回去之后还能被过去的师长好友接受吗?

    至于别人会怎么看待她这段囚困在乌坦一方的经历就是次要的了,一个女人被养在敌方的房屋里几个月,她可以预想人们会有怎样的猜测。

    “你向…校长提了什么条件?”顾长安屏气凝神地问道。

    “呵!”德川嘉树突然冷笑一声“我什么要求都没提。”

    “什么?”这怎么可能?

    他眼神冷下来“我根本没打算将你送回去,当然没有提要求的必要、”

    顾长安不再言语,眼睛里刚冒出点希望的小火花就被一盆冷水浇灭。

    德川嘉树看着她萎顿的模样,心里有些嘲讽。

    他就知道她是这个反应,所以,他很期待接下来她的反应是什么。

    “和谈签订好后,我就要回国了,你也要跟着我回帝国。”

    顾长安定定地看着他,半响,哦了一声。

    大约这和德川嘉树想象中的场景相差太远,他忍不住皱眉问“你,愿不愿意?”

    顾长安差点笑出来,这个时候问她愿不愿意,他是脑子抽风了吗?又不可能她说不愿意就放她走,少假惺惺了!

    她侧开脸道“我要睡觉了。”言下之意,你快滚吧!

    她挪了两□体准备缩回被窝里,手腕却被一把紧紧抓住,男人的眼眸奇亮,黑黝黝地盯着她,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顾长安一瞬间就恼火不已。

    她翻起身,恨恨低吼道“对于一个对我注射毒品、废了我右手的混蛋,我恨不得一秒钟也不要和他多呆!难道你以为我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

    德川嘉树捏紧拳头“你……”

    “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现在还强忍着不耐烦和你周旋?”

    顾长安苍白的脸上涌起一片愤怒的潮红“你现在掌控着大半颗笛卡星,一声令下就能调动数十万军队,所以你可以对我做那么过分的事情!还理所应当的认为我该顺从你一切无礼的要求!如果宇宙让我们位置对换,我绝对不会对你做相同的事,我只会杀了你,立刻!”

    德川嘉树脸色阴沉地似要滴下墨来。

    他开口道“可惜,你和我的位置永远不可能对换。所以,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帝国吧。”

    他说完这句像是忍耐着什么似的转身离开。

    他没有来得及说,他在帝国有一间很大的房子,今夜问她本来是想知道她喜欢住几楼,喜欢什么样的房间,他可以先发讯息回国让他们装修。

    听说,联邦的女孩很看重男人关于‘房子’的条件……

    三天后,顾长安的烧退得差不多了,和谈还未完成,德川嘉树却带着她先一步秘密回国。

    星际航船在幽冷的宇宙里前行,航程的终点是一个陌生的国度。

    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有谁是永远的胜利者?有谁的命运被烙上痕印?

    蜘蛛在帝国的宫殿里织下它的丝网,猫头鹰却已在崖岸的高塔上唱完了夜歌。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考完试上*,发现收到了一封提醒我榜单字数没完成的通知,话说我都忘了我还有榜单,更久远一点,我记得自己好像没有申榜,因为担心期末考期间完不成……果然,现在只好加班加点更新这章,凑满字数。

    顺便吐槽一下考试,居然有道大题考到微信和飞信,嘤嘤嘤,老师太过分了,对我这种从来不用微信/飞信,落后时代半个世纪的学生不公平呀!t t

    看到那题我就傻了好吧,呜咽,老师你歧视土鳖型学生么?

    最后,还被好友无情嘲笑了……真过分,我超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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