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不傻,当日见邢夫人只是转移话题,就知道将贾宝玉说与张家姑娘是没门了,心里不免十分遗憾,然而她也明白,若非无奈,谁肯将自己的儿子送上门去与人做赘婿?寻常人家尚且不肯的事情,荣国府是公侯之家,那贾宝玉又正是荣国府老太太的心尖子,宫里贤德妃娘娘的亲弟弟,僭越一点说,那就是当今圣上的小舅子,这样的人当然更是不可能去给人当赘婿了,也只得熄了这个心思,将注意力都集中到孙绍祖身上去了。

    然而孙绍祖早就在她入府的十多年之间养成了极高的警惕性,除了先头她和韩玉恒刚到京城的时候,见了一面,这段时间,根本就连个面都不露,照此发展下去,韩玉恒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勾引上孙绍祖?韩氏越想越急,一时却也无法。这一日她猛然想到自己并不了解孙绍祖的喜好,如何能够对症下药?顶好是让韩玉恒了解到孙绍祖的喜好,以便投其所好,赢得孙绍祖的欢心,方能成事。

    而要想知道孙绍祖的喜好,最好最快捷的法子莫过于直接到孙绍祖房中,看看孙绍祖的日常用具。还可以顺便看看潘金莲房中的摆设,看看她的嫁妆,若是能够从她手中弄出一些好东西,就更好了。打定主意,便带了韩玉恒直奔潘金莲房中而去。

    潘金莲听得韩氏带着韩玉恒来了,心中明白两人这是来打探消息的,也不说出,只满脸笑容地迎了出去:“太太和表妹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媳妇好服侍着太太过来。”

    韩氏笑着说:“左右今日无事,我就带着你表妹来看看你。你表妹成日家说不知道如何收拾屋子,我想你是在京城长大的,又是公侯之家的女儿,人又妥帖稳当,必定十分擅长收拾屋子,就叫她来问你。偏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自己来,非要缠着我也一起来,我只好一起来了。”

    韩氏带着韩玉恒到潘金莲房中一看,只见陈设十分简单大方,倒是也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便称赞道:“到底是大家子的姑娘,看看这眼光,就是好。玉恒,你多学着点,若是不懂,回头多向你表嫂学习。”

    韩玉恒接着奉承:“姑妈说的是,表嫂真是蕙质兰心。玉恒以后常来向表嫂请教,还请表嫂不要嫌弃玉恒愚笨。”

    潘金莲忙道:“太太谬赞了,媳妇当不得这样的夸奖。表妹才真是人中龙凤,单是看表妹这一身妆扮,就别出心裁,应该是我多向表妹求教才是。”

    韩氏笑说:“你们也别互相夸奖了,都是亲戚,常来常往才好。”

    潘金莲心道,你们谋算我男人,我可不想和你们常来常往,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韩玉恒是巴不得经常来,好多见孙绍祖几次,争取早日勾引成功。各怀鬼胎的两人忙应了。

    那韩氏见几上摆了一件汝窑美人觚,知道是件好东西,便示意韩玉恒索要。

    韩玉恒得了韩氏的暗示,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露出十分喜爱的神色。

    韩氏咳了一声,呵斥韩玉恒:“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盯着你表嫂的东西看什么看?”

    韩玉恒一脸无辜:“姑妈,这个美人觚真好看,我想着,这样东西若是摆到姑妈房里,岂不是相得益彰。”

    韩氏便看向潘金莲:“媳妇,你看?”

    潘金莲便露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可是不巧了,表妹若是看上了别的东西,我自当双手奉上。只是这件东西却是宫里贵妃娘娘赏赐的,我实在是不敢擅自送人。”

    韩氏听了,只得罢了。

    韩玉恒笑道:“还是表嫂有福气,有个当贵妃娘娘的姐姐真好,能有这么多好东西赏赐,只恨妹妹没有这样的一门好亲戚。”

    潘金莲闻言,正色道:“表妹此话差矣。有道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荣国府能够出一位贵妃娘娘,那都是圣人的恩典。荣国府上下都深感皇恩浩荡,都想着尽忠职守,报答皇恩,哪里敢想着谋取什么好处?”

    韩氏听潘金莲拿冠冕堂皇的套话糊弄自己,心中不悦,可又无法说她说的不对,也不好帮着韩玉恒分辨,便瞅了韩玉恒一眼。

    韩玉恒讪讪地说:“表嫂说的是,玉恒年纪小,不懂事,表嫂莫怪。”

    潘金莲含笑说道:“京城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说话行事都当谨慎小心。表妹刚来,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韩氏与韩玉恒碰了一鼻子灰,见潘金莲拿大道理压自己,眼看也沾不上什么便宜,便略坐了坐,就走了。

    潘金莲送了两人出去,眼见两人越走越远,冷笑两声,想占老娘我的便宜,你们下辈子再想吧。扭头便叫司棋:“叫人将屋子里头的地都给擦了,我嫌脏。”想了一想,又说道,“将韩氏姑侄用过的茶碗也收起来,脏得很,别弄混了。”

    司棋笑问:“奶奶既然嫌脏,不如干脆给扔了?”

    潘金莲白了她一眼:“保不齐这姑侄两个还要来,若是扔了,到时候还要拿新的给她们用,我都可惜我的茶碗。”

    司棋忍着笑:“还是奶奶会过日子,奴婢这就叫人去收拾。”

    潘金莲便在院子里头站着,只等到屋里里头收拾干净了,才进屋。

    却说韩氏姑侄回到房中,不免说说潘金莲。

    韩氏说:“看起来倒是个绵软的性子,真接触起来也是个滑不留手的货色。”说着,又叹气道,“好一个汝窑美人觚,值不少钱呢,可惜没弄到手。”

    韩玉恒接话:“她抬出宫里头的贵妃娘娘,我们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不是贵妃给的,只好不提了。”

    韩氏说:“明日我便叫她来,直接和她说你的事情,看她如何反应。”

    韩玉恒忙道:“此事全凭姑姑谋算。”

    到了次日,韩氏便打发了人叫潘金莲,说有事情和她商量。

    潘金莲心知韩氏叫自己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十之□就是为了韩玉恒的事情,因孙绍祖对韩玉恒确实无意,便也不担心,施施然地去了。

    果不其然,韩氏刚一见面,便对潘金莲说道:“你嫁到孙家也几个月了,到现在肚皮还没个动静,大爷如今已是年近三十,膝下空虚,终究不是个事儿。我虽然不是大爷的生母,到底也养了大爷一场,看他就是我的亲儿子一般,如今这个样子,等我闭了眼,见到老爷,老爷问我,大爷有了子嗣没有,我如何回答呢。为了这事,我是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正巧你表妹玉恒生得美,八字也好,我找人看了,说是一副宜男之相,不如,就让她给大爷做二房,也好替你分担分担,将来得个一儿半女的,我也好到泉下去见老爷。”

    潘金莲心话儿,你也知道我嫁过来才几个月,哪有这个时候提二房的事情的,我看你是嫌孙绍祖房中太安静了,非要找出来点事情,压根也不想叫孙绍祖有后吧?面上却不露,笑道:“韩家表妹温柔可人,我也十分喜爱,只恨她不是我的亲妹妹。只是她毕竟是太太的娘家侄女儿,媳妇儿只怕让她给大爷当二房会委屈了她。毕竟,她也是书香门第的女孩子,哪里会愿意给人当二房,而不是做正头娘子呢?”

    韩氏一听,潘金莲并未一口拒绝,心想有门儿啊,忙说道:“我这个侄女儿最是贴心不过,知道我日夜为大爷的子嗣悬心,便愿意替我分忧。你放心,你是孙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就算是将来玉恒生了儿子,依着她的性子,最是懂事守礼,也绝不会越过你去的。再说了,还有我呢,我可是最看重礼法了,到什么时候你都是孙家的大奶奶。”

    潘金莲心话儿,你这话也就是糊弄鬼呢,人谁信你说的啊,会放着自己的侄女儿不支持,转而支持一个外人?等韩玉恒生了儿子,只怕紧接着就是要把老娘给踢开了,好给你们让道。面上却是不显,仍是推辞:“太太的好意,媳妇儿不该推辞的。只是大爷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他若是不愿意,凭谁也别不过来。太太不如问问大爷的意思再说。大爷若是愿意,媳妇没有二话,立即就收拾东西,正经的按照纳二房的规矩办理。大爷若是不愿意,女子以夫为天,万事都要以夫君的心思为准,哪里能够强迫夫君?若是那样,媳妇也不敢强求。”

    韩氏见她不上钩,立即变了脸色,骂道:“我还以为你是公侯之家的女儿,晓得什么是婆媳礼数。怎么,连我这个婆婆说道话,你都不听?”

    潘金莲说道:“太太这话,媳妇儿不懂。我对太太,就像对自己的母亲一般,既恭敬又孝顺,并没有半点不是。太太何必将这么大一顶不孝的帽子扣到媳妇儿头上来?”

    韩氏气道:“你还敢回嘴?”

    潘金莲不紧不慢地说:“太太何必生气,这等纳二房的大事,人都说,娶妻娶贤,纳妾求美。何为美,自然那是大爷说了才算,正该征求大爷的意思,媳妇不敢替大爷做主。”

    韩氏怒道:“长辈发话,你就该立即听从才是,居然还敢对嘴,你们贾家是如何教导你的,这般没有礼数。悔不该娶了你们贾家的女儿当儿媳妇。”

    潘金莲不怒反笑:“我在家的时候,家里总是教了我何为‘三从四德’的,说是女子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在家之时万事莫不听从父亲的安排;到了孙家,又事事听从大爷的吩咐。还真是不知道哪里做得不是。这些且不提,太太难道不知,我大姐姐德行出众,才被选入宫当了女史,后来圣人亲口说她贤惠大度,封了贵妃,封号还是贤德妃。我大姐姐能够侍奉圣人,自然是我贾家教养的好。我便是再有不是,太太只说我便是了,即便媳妇儿蠢笨不堪,太太骂我打我,我也都认了。太太如今开口闭口就是我贾家不会教养女儿,无德无品,我虽然无才无能,却是万万不敢累及家门的,不敢奉承太太说的话。只是不知道,太太这样说,是将我大姐姐至于何地,将圣人至于何地?太太此话,难道是说我大姐姐并不贤德,巧言令色骗了圣人,还是说圣人并不圣明,居然为人蒙骗?”

    韩氏听她指责自己不听从孙绍祖的话,明显是未能坐到“夫死从子”,连身为女子最为基本的三从四德都没了,还将事情上纲上线,居然放到对贵妃不敬,对圣人不敬的份上,顿时不敢再说了。否则,岂不是承认自己不但不是贤良妇人,且对皇室大不敬,那可是要杀头的罪过。

    韩玉恒本来在屏风后头听着,见潘金莲将韩氏说的哑口无言,忙走了出来,说道:“太太不是这个意思,表嫂千万不要误会。太太只是担心表哥无子,将来会让祖宗不安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韩氏听韩玉恒为自己解围,忙说道:“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潘金莲笑道:“我自然知道太太是一片苦心。只是,荣国府虽然不过是中等人家,可我在家的时候,教引嬷嬷就教导我说,未出嫁的女孩子但凡听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该立即回避,更是连一个字眼儿都别提起的好。倒是要请教太太和表妹,这等女孩子在后头听自己终身大事,还要亲口提及的事儿,不知道是哪里的规矩?想来是媳妇见短识浅,竟是从来都没听闻过,还望太太教给我,好叫媳妇长长见识,以免贻笑大方。”

    韩玉恒听了,脸色一红,解释道:“妹妹实在不知道姑母将表嫂叫来,是说这件事,否则妹妹绝对不会留在这里。又恐表嫂误解姑母的意思,婆媳失和,这才开口解释。妹妹虽然不才,好歹还是读书人家的女儿,这点廉耻还是知道的,表嫂万勿多想。”

    潘金莲便看向韩氏:“太太,是这样吗?”

    韩氏忙说道:“是的,你表妹说的对。”

    潘金莲嫣然一笑:“既然如此,媳妇只当没这回事。媳妇院子里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韩氏忙说道:“你快去忙吧。”

    等潘金莲一出了门口,韩氏便摔了几样东西,咬牙切齿地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人,竟拿了皇上和贵妃压我,将我说的无言以对。看来,通过她的手让孙绍祖将你收房的事情,是不可能了。”

    韩玉恒忙劝慰她:“姑妈,其实这倒也不出侄女儿的意料。您想,但凡是女人,谁想将自己的男人推给别的女人呢?贾氏不愿意,倒也不奇怪。如今看来,我们要想些别的法子了。”

    韩氏叹气道:“我过门的时候,你那个大表哥就记事了,一直对我就不亲近。不管我对他多么好,他就是防备着我,生怕我害了他。从前,我想将你表姐许给他为妻,他就百般推辞,到底还是没成事。如今我想让你给他当二房,他估计也不会愿意的。你大表哥如今刚得了贾氏,对她正是上心的时候,她出身又好,门第高贵,你大表哥对她言听计从,所以我才想通过贾氏,让她开口,叫你大表哥娶了你。”

    韩玉恒自信地说道:“这世上哪里有不偷腥的猫儿?大表哥看重贾氏,正因为她长得好,又会打扮。姑妈你看自从咱们来了以后,贾氏的装扮,十分夺人眼珠,贾家是大家闺秀,规矩大,闺房内肯定是了然无趣,姑妈请来的嬷嬷教过我如何服侍男人,那贾氏如何知道这些。只要我得了机会,肯定能讨得大表哥的欢心,将贾氏的风头给压下去。”

    韩氏忙道:“那你也得能够近了他的身子,才能叫他离不了你。”

    韩玉恒道:“当务之急,就是制造这么一个机会。”

    韩氏低头盘算半晌,叹了口气:“也罢,你我初来乍到的,只怕一时半会儿还真寻不出一个合适的机会。耐心等一等再说,我就不信了,孙绍祖从前何等的风流潇洒,竟会长远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

    韩玉恒应道:“姑妈说的有理,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潘金莲在和韩氏姑侄的交锋上占了上风,虽说看两人吃瘪的样子挺有成就感的,不过这种自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惦记的事儿,还真是无法叫人开心。潘金莲将事情都记到了孙绍祖头上,等到晚间孙绍祖向她求欢的时候,便不肯依着孙绍祖的心思,存了心和他闹别扭。

    孙绍祖如何不知她的小心思,心里不但不觉得恼火,反倒觉得潘金莲这种表现正是因为她心悦他、在乎他,方才会如此。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反倒觉得她这小性子真是可人疼,打叠起千百精神来讨好潘金莲,又是说好话,又是做鬼脸的,使出浑身解数来,这才叫潘金莲回转了颜色,有了笑模样。

    孙绍祖见她开颜,心中方才觉得欢喜。他立意要让潘金莲开心,晚间共眠之时,便使出许多手段来,将潘金莲服侍得通体舒泰,当然他自己也从中获得了极大的快感。个中详情,此处不再絮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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