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孙绍祖如何在心头痛骂贾赦,并将贾家的十八代祖宗都给问候了一个遍,潘金莲手里的马鞭可不是吃素的。她扬起鞭子,便往孙绍祖抽去,孙绍祖见她竟是冲着自己的脸,生怕打到自己的眼睛上,急忙闭上眼。不想潘金莲的鞭子却转了方向,抽到了孙绍祖身上。

    她每次都高高扬起手,再狠狠用力,不过几下,孙绍祖的衣裳便变成了一条一条的破布,整个人活像是逃难的灾民,再配上孙绍祖那铁青着的脸和头上的血污,那简直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

    初始孙绍祖还硬扛着,可他再怎么样,也还是人生肉长的,躯壳绝对不是铁打的,潘金莲下手又重,没多会儿孙绍祖就扛不住了,只觉得自己头疼,脸上和身上火辣辣地疼,就是小时候父亲对自己动家法,也没有这么难受啊。孙绍祖想求饶,又拉不下脸,本想着,潘金莲再怎么样,还是个闺阁女子,出了心头的恶气,估计就罢手了,谁知,潘金莲却是越打越兴奋,一双眼睛闪着亮光,活像嗜血的修罗。

    孙绍祖开始后悔了,早知这姑奶奶如此难缠,打死自己也不和她作对啊,不就是不肯将心腹丫鬟给自己当通房丫头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孙绍祖想大声喊叫,叫自己的心腹来救自己,可他的心腹都在外院呢,只怕心腹听到之前,这府第里的下人们都先听到了。他一贯强横,在下人面前从来都是鲜衣怒马的孙大爷,何曾有过什么狼狈的模样,若是自己真的忍不住叫了出来,被下人听到,那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想到这里,他急忙咬住自己的嘴唇,让自己别发出喊叫声,心里盘算着,只能说说软话,让潘金莲消消气了。

    潘金莲见孙绍祖也不躲闪了,心下奇怪,冷笑道:“又想什么歪主意呢?”

    孙绍祖赔着笑:“娘子,好娘子,你就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潘金莲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哟,孙大爷您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说我是您花了五千两银子买来的,要把我赶到小黑屋里当丫鬟老妈子吗?”

    孙绍祖急忙摇头:“娘子,好娘子,我错了,我喝了二两黄汤,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我混账,我千不该万不该,我千错万错,娘子,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别跟我这混蛋一般见识。”

    潘金莲并不说话,只笑微微地看着孙绍祖,面上那似乎带了些迷醉的表情,仿佛看着自己最心爱的情人一般。

    孙绍祖见潘金莲这样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时心里七上八下,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了热锅上煎熬,心里愈发不安,使劲赔笑,他挨了几鞭子,一动便觉得疼痛难忍,心里对潘金莲是恨得恨不能生吃了她,可也不敢不笑,还竭力将自己的声调往温柔上靠拢:“娘子,你怎么不说话啊。”

    孙绍祖心里思量计策,潘金莲也在思量着这事如何善了。孙绍祖原本生的倒不差,否则自己也不会容忍了这许久,可此时他一脸血污,以他素日的脾气秉性,吃了这样的大亏,只怕心里正盘算着脱身后如此报复自己,偏偏脸上不敢露出分毫怨怼之情,只能拼命讨好巴结自己,试图让自己放他一马。放过他是如此容易,只需将手中的鞭子轻轻放下就成了,只怕他回过神来便要十倍羞辱自己,还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呢。只是若不放过他,又能如何?

    在贾家待了这数年,对贾家的一众人也算是了解得差不多了,自己那便宜老爹贾赦心里只有他自己,只顾自己享乐,哪里肯顾念自己的死活?

    生母早死,嫡母邢夫人又是个只爱财、想尽法子敛财的人,是从来没把自己当做是她的女儿的。

    哥哥贾琏和嫂子王熙凤待人倒还有几分情谊,可他们的处境也实在是尴尬,明明是大房的嫡出儿子、嫡出儿媳,管家再天经地义不过,却只能借着帮助二太太王夫人管家的名义。

    老祖宗贾母心里眼里只看得到她那宝贝孙子贾宝玉,对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庶出孙女是一贯忽视到底,想来也不会替自己出头。

    二叔贾政骨子里那就是个穷酸学究,明明自己在功名上毫无建树,年龄老大了连个举人都没考中,只能依靠祖宗庇佑入仕,偏偏又不通实务,只会摇头晃脑地讲些说烂了的大道理,若说他是个正人君子吧,可他偏偏有脸住在象征荣国府贾家家主地位的荣喜堂,将自己的嫡亲哥哥撵到偏院去住,真个就是个一脸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婶母王夫人和贾政真真是绝配,她简直就是佛口蛇心的代名词,整日地烧香拜佛,一脸慈悲,可逼死服侍多年的贴身丫鬟什么的做起来是豪不心虚,明里暗里地和贾母争夺着真正的权力,除了她的儿子贾宝玉,其他人包括她的亲孙子贾兰的死活她都不在乎,对自己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侄女,就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

    薛宝钗倒是圆滑世故,可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她薛家的荣华富贵,满脑子都是金玉良缘,自己这个贾家的庶出二姑娘根本不能为她带来任何利益,她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是绝不会帮自己的,只要她不坑害自己就不错了。

    贾宝玉和贾探春、林黛玉几个倒是心地善良,可他们对贾家的决策起不到任何影响,就是想要帮助自己,也找不到能帮助自己的法子。

    若是真的和孙绍祖闹僵了,不管是与孙绍祖和离,还是被孙绍祖休了,只怕贾家都不会庇护自己,留给自己一片遮风避雨的空间,极大的可能就是被贾赦这个钻到钱眼里的人给再卖掉一次。有贾赦和邢夫人这样的爹娘,简直可以想象,便是再次成亲,也寻不到什么好样的人家了。

    因此,对付像孙绍祖这样的男人,适度的反击是绝对必要的,否则他就会以为自己好欺负,日后只怕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对待自己,到时候自己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可也不能真的将事情做绝了,一点余地也不留。

    潘金莲从来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弱女子,她认定的事情便决意要一条道走到黑。你孙绍祖不是看不起我吗,不是想要左拥右抱吗,不是风流浪荡吗,我偏要使出自己的本事来,收服你,让你离不开我潘金莲。

    想到这里,潘金莲便一改面目,笑得比那春花还要娇艳,迈着小碎步朝孙绍祖走去,道:“大爷,还疼吗?我是心仪您啊,自从我入了孙家的大门,便立意要和大爷恩爱白头的,否则何必闹了这么一出来,实在是您说的话伤了我的心了,我,我,我不是气昏了头了吗。您别生气,我这就给您解开。”

    说着,便拿了剪刀来,将绳索剪断,可怜兮兮地看着孙绍祖。

    孙绍祖又疼又气,想要挥手去打潘金莲,偏偏使不上力气,他咬着牙用力挥着自己的胳膊,不料用力过度,整个人就冲着地上栽了过去。

    潘金莲惊呼:“大爷,您这是怎么了,便是要冲着我发脾气,也得等您好了再说呀。你也太不爱惜您自己的身子了,我瞧着心里多难受啊。”

    说着就蹲下去扶孙绍祖,扶了几下,都没能扶起来,只让孙绍祖的脸和地砖又做了几次亲密接触。

    孙绍祖哆嗦着,斥骂:“你没吃饭?就这点子力气?”

    潘金莲拿着帕子去拭自己的眼角,委屈极了:“大爷,您是武官,生得又威武雄壮,自然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我们闺阁女子,哪有几分力气?人家好心好意地扶您,偏您还这般看我,只是将人家的一片好心当做了驴肝肺了。”

    孙绍祖气得脑袋都要炸了,可他此时却无计可施,趴在地上运了半天的力气,方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坐到椅子上。他恨不能痛揍潘金莲,将她打得哭爹喊娘,可转念一想,可他此时这么狼狈凄惨的模样,实在是不愿意让第三个人见到,伤口要上药,还要有人服侍自己,这个人只能是潘金莲,再者说了,便是打了潘金莲又如何,今儿不过是骂了她两句,就惹得她这般报复,若是当真打了她,只怕日后连睡觉都要睁着眼睛防备了。若是休了她,或是与她和离,又伤了荣国府的脸面,违背了自己的心愿。如今这情势当真是骑虎难下,叫人左右为难。罢了,罢了,且先忍着吧,日后再想法子。想到这里,便敛了怒色,向潘金莲招手,要她过来。

    潘金莲心里其实也是惴惴不安,她敢于这样对待孙绍祖,所依仗的就是成亲这一个月来,对孙绍祖的了解,孙绍祖这种男人来说,面子比里子还重要,她赌的就是孙绍祖不敢顶着这样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出门,更不愿意让下人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且不愿意得罪荣国府。如果她赌对了,那么收服孙绍祖的心思,就不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如果她赌错了,那么就要改变策略,另想办法了。因此,她见孙绍祖招手示意自己过去,便横下心来,径直去了。

    孙绍祖见潘金莲没有抗拒自己的意思,顿时松了一口气,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正房里,除了潘金莲,还有没有别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外间有人没有?”

    潘金莲会意:“自然是没有的,不过”说着观察了一下孙绍祖的脸色,停顿了一下。

    听到前半段,孙绍祖还是颇为满意的,听到不过二字,他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催促道:“不过什么,说下去。”

    “这等事情,我哪里好意思要丫头婆子看着,老早就吩咐她们都歇着去了。倒是您房里那位叫云儿的丫头,说您以往酒后多是由她服侍的。我担忧自己入门不久,不知道你的脾性喜好,便叫了她来,这会儿只怕她正在在外间眼巴巴地等着服侍你呢。”

    孙绍祖简直就是有气无力了:“叫她来。”

    潘金莲抿着唇,强忍着笑意应道:“是,这就叫她去。”

    云儿在外间早就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直打鼓,腿儿直发抖,只恨自己不长眼,即便百般韬光养晦,到底招了奶奶的忌讳。她这边还在悔不当初,潘金莲就袅袅婷婷地来了,将她身上的绳索剪开,又将她口中的粗布掏了出来,笑道:“云儿姑娘还不快去,你家大爷正等着你呢。”

    孙绍祖的规矩云儿是了解的,她再是得孙绍祖的青眼,也不敢恃宠而骄,因此,心里纵然是百般不乐意,也不敢耽搁,只一步步挪着往里间走去。见孙绍祖在椅子上坐着,连头也不敢抬,低头便行礼:“大爷,奴婢来了。”

    孙绍祖一见云儿的表现,便知道自己挨的这一顿暴打,她在外间听得清清楚楚,那后槽牙便狠狠地咬住了,再打量云儿的装束,只见她穿的整齐,头发只松松挽了个髻儿。若是平时,自己说不得便要动了心思了,可如今见了,却是烦恼。自己挨了一顿,羞于见人,她却毫发无伤,将自己挨揍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连自己低三下四地向潘金莲求饶的话都听得明明白白。

    孙绍祖越想越恼火,骂道:“贱婢,穿红着绿的,是想招爷的眼吗?滚出去。”

    云儿一听,如蒙大赦,慌忙应道:“是,是,奴婢这就滚。”刚一转身,就听孙绍祖道:“滚回来。”便战战兢兢地转回身来,孙绍祖说:“今晚的事,若是传出去一个字,爷就扒了你的皮。”

    云儿急忙回话:“是,奴婢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

    孙绍祖冷声道:“滚吧。”

    云儿急忙走了。

    潘金莲笑道:“您看这云儿,跑得这般快,活像后头有吃人的妖魔鬼怪一般。这多伤大爷的心呐,您说是不是,大爷?”

    孙绍祖心里知道潘金莲这就是故意气他呢,偏偏她笑得一脸无辜,倒叫他发作不得,遂瞪着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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