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寒焦急地看着大夫为翎瑚把脉,坐立不安。那大夫见他如此,对自己的诊断更为小心起来,一而再、再而三地细辨手下弦数。逸寒等不及,先就问道,“她到底怎么了,可是伤着哪儿了,”

    大夫摇了摇头,换一个手又搭脉道,“这位……应无大碍,过会儿就该醒了。”

    “那她为何晕倒,”

    大夫大着胆子瞅了逸寒一眼,“她腹中有喜,方才许是用心太过,身子经不住才会晕倒的。”

    “有喜?她有喜了?”

    逸寒瞪着眼,散着发,脸上未净的血点加上被血染透的白衣,就像是从阎罗殿里走出的阎王,吓得那大夫往床边缩了缩,语无伦次道:“这位姑娘作……作男子打扮,不过……不过应是位姑娘……喜……喜脉,看来快有两个月了。”

    “有喜?有喜了?”逸寒似乎还是不敢相信,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语。大夫哆嗦着站起身,写了张药方放在桌上,“这是一幅安胎药,姑娘想吃就吃,不吃也应无碍。”他说完背起药箱就要走,逸寒一伸手横在他身前,“大夫,这事你知我知,其余人等不必知道。”那大夫闻见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点头如捣蒜,“是……是姑娘……不,是这位小兄弟感染风寒,体力不支才会晕倒。”逸寒收手,“不错。你再开一张发散的方子来,我好叫人取药。”

    那大夫留了方子,急急逃出门外。逸寒回身,几步走到床边。翎瑚依旧平躺着,眉头紧蹙,偶或呓语出几声谁也听不懂的话来,显得十分惊惶不安。逸寒为她掖了掖被,又探手进去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糊糊,好好睡一觉,我就在这儿。”连说了几遍,翎瑚逐渐安静下来。逸寒放轻脚步,悄悄走出门外。

    之前带着养蜂人过来的那位副将就在门口守候,“驸马爷,大夫刚看过那匹狼,说是中了天仙子的毒,要先放血才能上药,可……可没人敢放。”“天仙子?”逸寒不再多问,向他要了把匕首径直走到雪狼身前。依旧还是之前的大夫,见了他来吓得又是往边上一跳,舌头粘着牙齿,含含糊糊道:“放了血,灌……灌药才有用。”

    这时雪狼的眼圈、鼻吻、唇瓣都已泛成深紫色,如雪的白毛松散开来,横在地上连呼吸都觉无力。逸寒蹲□,拍了拍它巨大的头颅,“雪狼,我来了。”雪狼呼出一口长气,呜咽着发出一声悲鸣。逸寒扒开它的大嘴,拽出那肿胀不堪的长舌就是一划,“丧气什么?放点血就好了。”

    为防毒血倒流回咽喉引起窒息,逸寒帮它开了口子后并没有松手,紫黑色的毒血沿着他的手臂缓缓淌下。雪狼似乎是知道为它解毒,哼都没有哼出一声。那大夫却是有往后退了一步,以手掩鼻忍住那令人腹中翻江倒海的气味。约摸一刻的工夫,紫血成了鲜红,大夫往伤口上倒了些药,又在逸寒的帮助下为它灌入一碗汤药,“好,好了。”

    逸寒注目于雪狼,以手背试着它的鼻吻润度,许久也松出一口气,“总算没事,多谢!”他回头望向那位大夫,血色夕阳映着满身血污,即使俊美如他也令人觉得狰狞可怖。那大夫兀自哆嗦了几下,退避三舍,“不谢,不谢!”逸寒笑了笑,抚一抚雪狼的长毛,“好好躺着,我瞧瞧小媳妇儿去。”雪狼动了动眼皮,直到他走后才从喉中咕噜出一声。唉,它也多想要人陪着啊……

    翎瑚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望着顶上的幔帐。她不是该在城楼上的吗,怎么会到了这儿?逸寒……逸寒呢?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可是有心无力,眼前金星乱晃。翎瑚素来体壮,几曾有过这样虚弱的时候?她又惊又怕,拽着床帐硬是坐起身来。逸寒正在外梳洗,听见动静急忙掀帘而入,看她脸色惨白,抱着床帐气喘不已,忙三步并作两步到床前扶她重又躺好。“糊糊,大夫让你好好休息的。”

    翎瑚死死扯住他的衣袖就是不肯松手,“为什么要我休息?我得了什么病?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到明天怎么帮你?”

    逸寒抚着她的脸,直到她安静下来,“糊糊,你不用帮我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回去。”

    “什么?”翎瑚连连摇头,“我才刚到这儿,怎么能走?逸寒,我养两天就会好了,不会拖累你的。”

    逸寒弯起唇角,“我不是怕你拖累我,我是怕我拖累你和孩儿。”

    “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拖累我和……呃,孩儿?”翎瑚张大了口,心里扑嗵嗵地乱跳,“孩儿?我们的孩儿?”逸寒低头,给了她轻柔甜蜜地一吻,“是啊,我们就要有自己的小娃娃了。”翎瑚望着他耀着喜悦光华的眼眸,她一直羡慕丝萝,羡慕她和墨寒很快就水到渠成有了孩子,到如今说她也有了,可自己偏偏就是相信不起来。“真的么,不会弄错了吧?”

    “傻媳妇儿,”逸寒狠狠吻住她的唇舌,直到她头晕目眩地松开他的袖管,频频求饶才算放过,“没有比这更真的了。”翎瑚唇色鲜红欲滴,连那故意抹黑的肤色都挡不住面上潮红,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如在梦中般情语道:“他真的在这里么,逸寒?”逸寒贴上她仍有些发凉的手,“是的,我们的娃娃就在里面呢。”

    他的手掌大而温暖,不仅包覆住她的手掌,融融暖意也透过手掌传到腹部,令人安心而又和暖。翎瑚放松了神情,反手回握住他的手,“我想带着娃娃一起看着你立功不行么?”逸寒坚决摇头,“无论以后是守城还是退敌,这里只会愈加凶险。糊糊,我不能让你带着孩子犯险,你回去,我安心,父皇和母妃也能好好照应你。”

    翎瑚嘟起嘴不乐道:“可是你这么英勇,我想让孩子多看看,多学学。”逸寒勾唇一笑,“糊糊,你这碗**汤还是留到以后再给我喝吧,眼下,你还是乖乖听话回去,把娃娃养好才好。”翎瑚望着他许久,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逸寒知道她对自己的牵挂,心中柔情涌动,“糊糊,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等着娃娃出世可好?”

    “娃娃不要看见一个缺胳膊少腿的爹,你得好好的回来。还有雪狼,也要带回来给娃娃看。”

    “好,”逸寒倾身,鼻尖对着鼻尖,眼对着眼,“娃娃一定会像他的娘一样,很好看,我这个做爹的自然也不能太差,一定会完完整整地回来。”

    翎瑚看着他,只觉不够,“完完整整的也不够,身上一条疤也不能多。”

    “这可过分了,糊糊。”

    逸寒眸中全是笑意,令翎瑚更为沉迷,“哪里过分了?”

    “身上不多些伤,怎算上过战场?再说,你怎么知道我身上的疤多了没多?”

    逸寒问得不怀好意,翎瑚答得却是理直气壮,“当然知道。你要是敢再多一道,看我认不认得出来。”逸寒眸中的笑意幻成了深深的眷恋之情,他低一低头,双唇就已覆在翎瑚唇上,“好,我尽量做到。”

    海辰没想到刚一跨入门口就看见他们夫妻俩的缠绵之吻。他微一滞步,闪身又退了出去。星夜兼程,刚到这儿就听说了白日的险恶一战,他本想找逸寒商量一下明日的应对之策,谁知袁铮荣又提起了翎瑚在城楼上晕倒之事。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可他知道这个跟在逸寒身边的黑小子对父皇和他都极为重要,绝不能让她出事。所以他让袁铮荣继续观察齐军动静,自己则单独过来他府中探看,却不料竟会看到刚才的那一幕。不过也好,他现下可以确信,翎瑚没事,逸寒也是生龙活虎。

    海辰在门外踱了半天的步,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去叫门时,“吱呀”一声,逸寒从门内探出身来,“海辰,你来了。”海辰看他如常,自己也便装作才刚到的模样,“是啊,今日走得顺,晚上好好歇一宿,明日正好大战。”

    逸寒向他一笑,迎他进来道:“大战前,我恰好有件急事想同你商量。”

    “什么事?”

    “你能不能找几个可信之人,替我把糊糊送回雁京?”

    海辰看向半靠在枕上的翎瑚,“怎么,受不住了,锦平?”

    “才不是。”翎瑚委屈地看一眼逸寒,“我多想留在这儿帮你们,可是他不肯。”

    “别说我不肯,放在谁身上都不肯。”

    逸寒将翎瑚有孕的事向海辰道明。海辰又惊又喜,一时有责怪起自己,“早知道你有孕在身,我才不会答应让你跟来,这一路辛苦,要真伤了身子,父皇和母妃都不会放我过门。”“这事才刚知道,要不然你们哪个肯让我来?”翎瑚瞥一眼自己的小腹,又抬头看向逸寒,“来都来了,又让我回去……不如,你就当晚几日才知道,让我多留几天吧。”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开始谈论起送她回程的车马问题。“车我现成的就有,人也有,就是一路上几个大男人照顾锦平,恐怕不很方便。”逸寒皱眉道:“别的都好办,就算不用你的人,单派我带来的狼兵也可以,只是找不到人照应她。”翎瑚动一动唇刚想说话,海辰忽道:“我倒有个合适的人选,不过逸寒,得你自己去找她说。”

    逸寒挑眉,“哦?是谁?”

    “亦兰。”

    “亦兰?”逸寒与翎瑚同时诧异重复。

    海辰点一点头,“我带兵出来没多久就发现她一直跟着我们,我本想劝她回去,谁知她见了我就跑,过后又是跟上,我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翎瑚粲然,“三哥,你也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么?”

    海辰不理她的幸灾乐祸,兀自烦恼道:“战场亦是杀场,我不想拖累她。逸寒,你若是能让她带着锦平回去,可说是两全其美。”

    逸寒沉吟片刻,“她如今在哪儿?”

    “我带大军进城,她应该就在附近山上。”

    亦兰找了些枯枝断叶点燃了篝火,围火而坐。身上虽然暖和了,嘴里嚼着的野果却是味同嚼蜡,一路跟了这么久,她至今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离开,他的面庞、他的身影都会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跟着,又算个什么名堂?即使她久居深山,也知道这样跟着个大男人不好!她不敢面对他,他几次找来,她都远远的躲开,可过后,她依然管不住自己的腿。

    因为傍晚时分的薄雨,燃烧着的树枝因为水气而噼啪作响,显得有几分吵闹。亦兰沉思,耳朵却仍是灵敏,在这吵闹之中,有一记极轻微的脚步声令她猛然回头。一片漆黑,森森的黑暗中似乎随时会有些鬼魅扑将过来。亦兰不会害怕这个,她只觉得在这黑暗之中似有人在窥视她。在她刚才捡拾树枝时;在她满树林里找果子时;在她用火石取火时,她都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跟着她。

    亦兰等了一等,回过头继续对着火堆啃果子。“噼啪……噼啪……啪!”又是一记异响,她迅速回头,那人已是站在了她的身后。她呆了一呆,好不容易咽下果子吞了几口口水,“寒哥哥!”“亦兰,”逸寒坐到她的身边,温和问道:“怎么不进城?”

    “我就喜欢在山里。”亦兰一手抱膝,一手拿松枝对着火堆乱捅。

    逸寒知道她心绪不宁,沉默片刻缓缓道:“若是真喜欢山里,你这会儿就该在狼山了。”

    “我……”亦兰失语,好半天才艰涩道:“对不起,寒哥哥。”

    “对不起什么?”

    “我从小到大都跟着你,结果……结果现在却跟着别人。”

    逸寒失笑,像幼时一样揉了揉她的发,“这叫什么对不起?你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而已。”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是什么。寒哥哥,是他让你来的么?”

    “是我自己要来的。”逸寒郑重了神色,“亦兰,这人我替你看着,你得去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

    “替我送糊糊回去。”

    一听说翎瑚也来了,还说要送她回去,亦兰的唇角就耷拉下来,“怎么,公主金枝玉叶,受不住了么?”逸寒微微一笑,拉她起来道:“她若是留下,我和海辰都受不住。走,回去再说。”逸寒和亦兰踩灭了火,踏着月色下了山坡。

    不多时,一道暗影从树上下来,望着两人早已隐没的背影久久出神。峭壁挡得住别人,挡不住他蓝祈枫。他本想过来探看军情,伺机毁坏粮草,哪知竟让他听见了这个。她来了,她果然来了,只是她为什么而来,又为什么突然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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