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寒怔了怔,他以为过了这么久,她早已放下从前心事,哪想到她还一直存在心中,“亦兰,你还没想明白么,”亦兰不作声。逸寒沉一沉气道,“我喜欢我的妻子糊糊,我也喜欢亦兰你,因为你是我妹妹。你呢,你想明白了没有,你到底是真喜欢我萧逸寒,还是喜欢我做你的寒哥哥,”

    她的寒哥哥同萧逸寒不就是同一个人么,亦兰张口结舌,直过了三日也没想明白逸寒为何会这样问她。这天起早,她昏头昏脑地吃完了饭,呆了半天,终究还是向翎瑚和逸寒所居的院落走去。

    这是整个公主府内最大也是最安静的院落,竹叶青青,木香花也已绽出第一片嫩芽。院里的飞禽走兽闲适地在花架下穿行而过,见亦兰走来也不惊不怕,反是伸长脖颈向她讨要吃食。亦兰往日从未此地踏足半步,被它们重重围起,一时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幸好梦月在窗下看见她的窘状,取了些吃食过来驱赶,“才刚喂饱了你们,这一会儿就又饿了?去,快去!”

    那群鸟兽见了吃的,自然放过亦兰一哄而散。亦兰拍了拍衣裳,向梦月感激地一笑,“那个……那个公主在么?”梦月向她福了福身,客气有礼道:“公主还在里头挑衣服呢,姑娘先进来吧。”亦兰答应着随她进去。梦月向屏风后的翎瑚回了一声,出来时抿嘴笑道:“公主请姑娘里面坐,她一会就出来。”

    亦兰头一次踏入翎瑚的卧房,本以为以她个性,必定是明珠翡翠耀得人睁不开眼,谁知里面并无珍玩,一桌一椅,一书一画都摆放齐整,显得素雅而又精致,让人只觉舒心。亦兰四处望着,不一时,梦月送了茶来,翎瑚也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边走边向抱着大堆衣物的星痕道:“展英这人争强好胜,今日一定穿的娇艳想争头筹,我偏不遂她的心,这一身一定打发了她。”

    她说话时双眉飞扬,垂下的长发编成发辫,以米粒大小的琉璃丁香结做着点缀,身上亦是丁香色的长裙,贴身而裁,现出她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的绝美身姿。亦兰看得有些发愣。翎瑚说完话,眼光正向她扫去,见她如此,神采更是飞扬,“怎么,认输了?”

    “认输?”亦兰不明所以。

    翎瑚坐在铜镜前,兀自端详自己,“你来一定是问我来拿寿桃的,还不是认输要叫我一声嫂嫂?”

    亦兰咬紧下唇。

    翎瑚侧首望她,“你哑巴了?”

    “你才哑巴呢!我不是来认输的,我是……是……”

    “是什么?”

    亦兰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憋了半天才道:“我就要回狼山了。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总要过来……来说声谢。”

    “你会这样有礼?”翎瑚扬起眉尖。

    亦兰“哼”了一声又道:“还有你要好好照顾寒哥哥。”

    翎瑚斜了她一眼,好似在说“这还用得着你说”?亦兰蹭地站起身,扭头就要往外走。翎瑚叫住她道:“你这就走了么,待会拿什么给人家?”“至多我再舞一套剑法给老人家贺寿不就行了?”亦兰说得快,脚下更快,转眼就到了门口。翎瑚对着她即将闪出门外的身影,嘲弄道:“你以为人人都是我父皇,喜欢看猴子耍把戏么?”

    “你说什么,谁猴子耍把戏了?”亦兰愤而转身,跺着脚步回来。翎瑚盯着她道:“展家一向重文轻武,最喜同人品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你上去跳一段舞也就算了,去舞上一段剑,不是存心给人添堵吗?“

    亦兰一向以为天下人都像萧家人那样喜武,这时听说便是不信,“真的?他们连舞剑都不喜欢看?”

    “我还骗你不成?他们遇上耍把式的都是绕道走。”翎瑚说着,步上前去上下打量她,“你是逸寒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可不能让展家的人,尤其是展英在背后笑话你。”

    亦兰抬眸,半晌疑惑道:“你真当我是你的妹妹?”

    翎瑚抚弄着发辫,神色间也颇为别扭,“你这人除了有些自不量力之外,别的还算能看得过眼。”

    “自不量力?我哪里自不量力了?”

    “你姿容不如我;厨艺不如我;舞艺更是与我有云泥之别。空有一身蛮力就想做逸寒的妻子,不是自不量力是什么?”

    “你!”亦兰才刚有些软化的心肠立时生出无数小刺,“寒哥哥是一时糊涂才娶了你这自高自大的枕头来。”

    “他一时糊涂也是娶了我,没你的事。”在笨嘴拙腮的亦兰面前,翎瑚自觉自己伶牙俐齿,好不得意,“你要是安分守己做个好妹妹,我以后自然不会来找你麻烦,而且不论你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想要什么,我有的都能给你。除了逸寒,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翎瑚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衣物、首饰还有那只玉石寿桃都塞给了亦兰。到得上了马车,她看着亦兰的目光就像是看着自己捏的小泥人,“不错。”亦兰不吭声,双眼只向着窗外。一路无话,到了展府门口,车马轿辕几乎已将行路封死。展青正带着人在门前迎客,见了翎瑚的车马自然先行迎上,“公主安。”

    翎瑚与他是熟识,应了一声便道:“过会儿替我寻个清净点的地方,还有,让你们家的宝贝离我远点。”展青一笑而应,转身去招呼亦兰,“亦兰姑娘,好久不见。”亦兰向他点了点头,之后似乎想起什么,停步向他道:“恭喜!”展青早已从海辰处得到消息,这时听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调皮之心又起,“恭喜恭喜!”亦兰一脸的莫名其妙,“你恭喜我什么?”

    展青煞有介事的四处望了望,“这句是我第一个对你说,以后或许你听得太多会出茧子。”

    “为什么?”

    “因为……”展青刚开口想提个头,海辰不知从那个人堆里冒了出来,轻咳一声道:“亦兰,别听他的,他是逗你玩呢。”

    亦兰狐疑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古怪!”

    展青“嘿”地一声笑,“我可不古怪,古怪的另有其人,以后你就知道了。”

    三人跟着他往里走,祝了寿、献了礼,又去看了展青那刚刚出生还未满百日的娇儿。翎瑚欢喜异常,抱着孩子就不肯松手。海辰知她心意,带着亦兰先出来道:“随她去吧,一时半会的她放不下。”亦兰撇了撇嘴角,“她还以为这是她和寒哥哥的孩子呢。你得给展青提个醒,免得到时候给人抱走了。”

    海辰忍俊不禁,“你也知道她的心意?”

    “她整天缠着寒哥哥,还不是想要……”亦兰红了红脸,低下头道,“反正我是要回去了,他们的事我也管不了。”

    “你真要回去么?难道雁京城里就没有什么能让你留下来的?”

    有什么能让她留下来呢?亦兰琢磨着道:“要是寒哥哥让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可是他成天不是练阵法,就是同公主在一起,还说要我想清楚。”

    “想清楚什么?”

    亦兰对着海辰,素来有话直说,这时刚要开口,展青在月洞门口招手道:“海辰,有皇上的口谕到,快来!”海辰微微一怔,“知道了。”说着他又向亦兰,“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去就来。”亦兰答应了一声,心里却是觉得奇怪:他那么郑重其事地让她留下,是为了知道逸寒要她想清楚什么,还是另有别的话要说?

    她揣测着在假山石下踱步,冷不丁一回头,险些与人撞了个满怀。那人退后几步,以手抚胸,花鬓摇曳,“你没长眼么?撞坏了我,你拿什么来赔?”亦兰本想软语致歉,听她这几句,立时不乐道:“你又不是豆腐做的,这样一下会撞坏了你?”

    展英已看清眼前是谁,心头厌恶,嘴上更是不饶,“你这粗胚自是撞不坏、摔不烂,我跟你不同,就算你没碰着我,也吓坏我了!”说着她扶住赶上来的丫鬟,娇软道:“香梅,快去告诉老夫人一声,说我被个野丫头吓着了,今晚怕是不能献舞了。”那丫鬟犹豫了一下。展英即刻变脸,“傻丫头,你也被她吓着了么?还不快去!”那丫鬟被她用力一推,回头往后就走,“是,小姐。我这就去。”

    展英看她走远,扬着脸笑道:“别以为上回皇上赐了你一把剑,你就能横行无忌,这里是展府,容不得你留下!要么你自己走,要么就被人赶走,你自己看着办。”亦兰对她越发不屑,“你以为我想留下么?我要等海辰,等到了就走。”展英一听更不得了,“你说什么,海辰?谁允你叫他名讳的?好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呢,睁着眼睛说瞎话!”亦兰气势逼人。

    展英个头比不过她,站上块山石想要长长气势,“我哪里说瞎话了?你就是吓着我了,不仅吓着我,还想抢我的东西,不要脸!”

    “我抢你什么东西?我姿容比你好;厨艺比你好;舞艺也得到皇上亲口夸奖,还需要抢你什么东西?”亦兰现学现卖。

    展英就如同之前的她,听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道:“你胡说!我哪里比不上你?海辰……海辰不过是一时贪你新鲜罢了,等到时候,他娶的一定是我,没你的事!”

    这话回的又与翎瑚之前所说何其相似,亦兰但觉比方才更为难忍,气血上涌,用力挥开展英的手道:“他要娶谁,不是你说了算!”

    “也不是你说了算,少在这里痴心妄……啊!”展英不肯收手,亦兰挥的又重了些,一来一去下,居高临下的展英脚下不稳,眼看着就要往亦兰身上倒。亦兰侧身想要避开,哪知展英就势抱住了她,拖着一齐摔倒在地。两人乱扭这都不肯收手,环佩叮咚,钗发交错,这时一群人恰拥着进来,见此情形立刻大呼小叫的将两人分开。

    亦兰理一把乱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展英顾不上整理垂落的发髻、扯坏的罗衫,只捂着脸躲进一云鬓高耸的妇人怀里,“娘,我好好的同她说话,谁知这野丫头这样凶蛮。你看,都紫了!”妇人心疼地看着她皓腕上的淤痕,“你这孩子看着伶俐,今日怎么偏要招惹萧家之人?明知比不过人家拳脚功夫还要上去做人靶子,可不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么?”

    她话是对着展英说,眼睛却是向着亦兰。亦兰再木讷,也听懂了话中深意,抬头正要分辨,展夫人已拉着展英往回走道:“快跟我回去。你祖父的大好日子,要叫他老人家知道,可有的恼了!”展英垂首作啜泣状,临出门前却回头向亦兰扬眉一笑,说不出的得意与傲慢。

    展青不好说自己的母亲,也不好说自己的妹妹,只能吩咐下人去取伤药。一时又向亦兰道:“我娘素日娇宠我妹妹。亦兰,你别见怪。”亦兰没应声,低头查看手上破开的口子。展青见人拿来了药,有心过去想替她抹上,刚步出一步,眼角余光恰瞥见海辰面色,于是心领神会,将药交到他手中,“我想起来前院还有几件事要交代下去。你先照应亦兰,我去去就回。”说完,他不等海辰回应,带着人就走了。

    院中重归安宁,海辰走几步坐到亦兰身边,“疼么?”亦兰摇了摇头。海辰启开药瓶,拉过她的手想为她抹上药粉,亦兰羞涩之下急于挣脱,“不用,我自己来。”“别动!”海辰不由分说将她的手臂一翻,细细为她抹上药粉。

    亦兰觉出他不同往日,偷瞥了他几眼,“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

    “我是来贺寿的,结果却打了人,惹得人家不快。”亦兰说着咬了咬牙,“我是看不惯展英,不过我也不想让展老太公不快。”

    海辰取出自己的帕子为她扎上伤口,“你以为她们真会让展老太公知道这件事?”

    “不会么?”

    “展家世代书香,礼义为本,展老太公纵然再疼爱展英,也不会是非不分。她们要真敢告诉他老人家,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亦兰听说,心下稍安。

    海辰望着她一笑,“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一个人能有几个八十?要是为了这件事坏了人的心情,我心里也是过不去。”亦兰抚平大袖袖管,站起身整理着裙摆。

    海辰暗叹了一声:连亦兰这样不通世事的人都知道的浅显道理,展英却视而不见,一味只求自己痛快。要是日后娶她为妻,不知会为自己得罪多少人,生出多少事来。海辰庆幸自己遇见了亦兰,早一步定下心意。亦兰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看他眸中显得古怪,低头便又是一番搜寻,“还有哪里不好么?”

    海辰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没有,很好很好。”亦兰听他赞赏,脸上漾出笑意,“对了,你刚才让我等你,是为了什么?”海辰眸光一黯,本来他是想得她一句话的,可现在……“没什么,只是问你何时回狼山,路上怎么走,要不要带什么东西?”

    亦兰才刚翘起的唇角又再次抿紧,他就这么想她回去么,赶着就要送她东西好让她路上用了?“再过两日,有我二哥和二嫂照应,不用什么东西了。”海辰看她冷了下来,心里也不太好受,“这两天我有急务,或许不能去送你了,你……你自己一路小心。”亦兰攥紧了手指,才刚扎好的伤口又隐隐生疼,“公务要紧,你不用来送了。”

    逸寒直到晚上快开席时才来道贺。见过展家众人,他同海辰点一点头后坐到了翎瑚身边。翎瑚等了他一日,见他这时才来,心里不快道:“怎么这么迟?害我一人在这里干坐一日。”逸寒在桌下找到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总之是有事,回去再告诉你。”

    “你说不好就不许上床。”翎瑚声音轻,手上重。

    逸寒任她反转使力,“憋了一日的力气都使我这儿了?”

    “不使你这儿使谁这儿?”翎瑚瞥一眼呆坐着的亦兰,“你妹妹我又打不过,只好等你来了。”

    逸寒这才发现亦兰古怪,稍稍倾身向她道:“亦兰,怎么了?”

    亦兰身子一跳,看着逸寒愣了大半天,“寒哥哥,你来了?”

    “怎么,坐傻了?我来了都大半天了。”说着逸寒又向翎瑚道:“我交给你的时候可是个好妹妹,怎么半天工夫就把她给变傻了?”

    翎瑚还没开口,亦兰先道:“不关她的事,是我……我想着要回去的事。”

    逸寒眉心一动,“你还要回去?海辰没对你说么?”

    “说了。说他不能送我,还问我路上要什么东西不要。”

    逸寒与翎瑚对视了一眼,稍加思量,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翎瑚却是不知关键,“三哥如今也有些颠倒了。待会儿你别跟我们的车回去,让他送你回去,说不清楚就别进家门。”

    逸寒紧一紧她的手,“糊糊,或许他另有苦衷。”

    “有什么苦衷?难道还想反悔娶别人?”翎瑚的目光扫到展英所坐一席,见她叽叽咕咕地对人说着什么,眉头就是一蹙,“他要娶了这人,可别想让我认这个三嫂。”

    逸寒看看一脸莫名的亦兰;又看看一脸认真的翎瑚;再看看隔了几桌一脸关注的海辰,摇头不语。翎瑚急性,海辰又太磨蹭,赶上眼下这个关键时候,亦兰以后也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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