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觉得眼皮沉得抬不开,那声音却锲而不舍地在呼喊着她,令她烦不胜烦。却也多亏着恼人的呼唤,叫她转醒。

    她勉强睁开眼,挥了挥手手,像赶苍蝇一样来回扇了一下。

    “小谢?怎么是你?”她见谢长安一脸忧色地看着她。她才说了一句话,嗓子却是干哑地让她说不出第二句了,猛咳了好些声,才略略平复下来。

    谢长安见状更是担心,急忙找来了茶水,服侍她喝下。

    缓了片刻,君若才觉得嗓子不似刚才冒烟一般。心里火急火燎地定不下来,抓着小谢的衣襟,连连发问:“慕容礼呢?父皇发丧了吗?刺杀的事可查清楚了吗?太后娘娘可大好了?贵妃娘娘回宫了吗?外间形势如何?”

    谢长安一脸哭笑不得:“若若,你醒过来见着我,除了顺带问了一句怎么是我。刚才问了一大圈,就差把舒宝都问候上了,却还想不到我。”

    君若见他身后还跟着眼生的随从,想必是军中的官吏,他竟是连议事都搬到她这来了?她顿时脸上一红,觉得谢长安真是越发的没羞没臊了,说话办事也不思量下环境。使劲刮了他一眼,催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快些跟我说说,好叫我放心。”

    “是是。”小谢点头道:“先皇已经发丧,现下正值国丧。你这一睡几近半个月了。”

    按理说,如是传位于公孙宏,刘皇后定不会在这个期间允许小谢回都。难道先帝曾留有传位诏书?君若仔细观察着小谢的面部表情,轻声问:“是哪位弟弟?”

    谢长安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君若心下便明了,是她多思了。看来登基的仍旧是公孙宏。也罢,对她而言,政治和她还是有些距离的,只要不埋葬她身边的人,政权的倾覆与她又何干呢?

    “至于别的呢?”君若复又追问,手颤巍巍地攥住了谢长安的衣角。“快说吧,我困的很,多说些让我听,也好叫我醒醒神。”

    “姐姐已经回宫,现在九门戒严。即便姐姐心中挂念着你,也不便前来探望。”谢长安屏退了旁人,俯身在君若身边耳语道:“太后……现在该称太皇太后,仍旧病着不理事,即便是国丧也是刘太后持的。至于刺杀,暂无定论。”

    小谢既然能将她从牢狱中救出,事态应当是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严峻的。君若听过谢长安的一番话,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有些放下。只是觉得好像自己还遗漏了些什么,复又皱起眉头思索。

    还没想出个头绪,小谢便扑到她的怀里,撒娇卖萌起来:“我说都说了,你怎么还没想起问好不好。”

    奈美的,你试过声如洪钟的公鸭嗓在你耳边洪亮又腻歪得琼瑶吼吗?你试过狼一样的凶狠,豹一样的速度向你“依偎”而来吗?君若忍住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无奈地仔细端详起小谢。才发现他居然瘦了那么多,两颊凹陷得厉害,脸色也青白得吓人,原先那双永远充满光亮的眼睛充斥着血丝。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段日子苦了他了。她在牢中,他挂念;她在府中昏迷,他衣不解带的陪护。

    “谢谢你,长安。”君若摸了摸小谢的头顶。

    “有什么可谢的。若若,如果你我都需要言谢,那真是生分了。”谢长安把头埋在君若肩窝里,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一时之间君若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谢长安更是享受这刻独处的静好。在她的记忆中,但凡是她和小谢相处的画面总是吵吵闹闹的,这般静静相守的时刻真是少之又少。不像她和慕容礼,总是温情的居多。

    慕容礼!她整个人像被电击中一样。她终于想起冥冥中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刚才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小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定。

    君若随即敏锐地察觉出其中不妥之处:“刺杀若无定论,我又怎会回到公主府?你又是怎么回的帝都?”越想越不对,她挣扎着想要起身:“长安,长 安,你快告诉我,慕容礼呢,他人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谢长安将他按回床上,说道:“若若,你身体还未大好,不可起身。慕容礼还在天牢,新皇下月登基,必然会大赦天下。因念及你公主身份又是有孕之身,才特赦你在公主府修养,但是无昭不可出府。慕容礼却没有享有这礼遇。你放心,我会尽力协助洗脱你们的冤屈。说了这会子话,你也累了,歇息一会儿,我让人准备些清粥给你喝。”

    在小谢信誓旦旦的保证下,君若这才稍稍放心,心里放松,倦意便汹涌地袭来。她忍不住又啰嗦了两句,才沉沉睡去。

    ***

    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再好的心性也磨得差不多了,勿论君若这种本来就没什么耐心的人。十天的修养对她来说等同于禁足,更何况在得不到任何外界消息的情况下。

    不知怎么的,这十天都不见谢长安的身影。伺候她的都是谢长安安排的生面孔,服侍得滴水不漏,却一个比一个嘴紧,半分消息都撬不出。真叫她体会到了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

    她养足了精神,吃饱了饭,今天准备是不惜大闹一场也要把谢长安给闹出来。

    “公主,爷吩咐过切不可让您下床。”见君若掀了被子,作势起身,侍女急急凑上前。

    “爷?哪位爷?昏头了你,在公主府,常曦公主就是爷。”君若冷冷道,“我现在就要起床梳洗,还不仔细伺候着!”

    那侍女有些犹豫,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上前搀扶君若下床。

    下得床来,君若觉得精神头要比往日更足了。人啊,果然要接地气。

    “替我挑拣衣裳去吧。”侍女挑了件极素的白衣。论理她在孝期,应当穿戴得素净,便也没当回事。

    穿好衣裳,君若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的脸色还算红润。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已经比半月前大出了许多。她自怀孕以后,妊娠反应不是特别厉害。便忍不住得意地说:“这孩子在肚里乖得很,一点都不闹腾,这性子一定随驸马爷。不知道慕容礼他现在如何,在牢里怕是受了不少苦。”

    侍女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君若梳着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梳子却从她手中滑落。她赶紧跪在地上讨饶道:“奴婢手笨,伺候不好公主,还请责罚。”

    君若觉得好笑,大方地手一挥:“无妨,不过无心之失,你小题大做什么。”

    那侍女却把头低得更低,道:“奴婢自请领罚,还请公主另着她人伺候梳洗。”那声音中竟带着几分沉沉的悲痛。

    君若心里起疑,厉色道:“你抬起头来,叫我瞧瞧。”只见她满眼通红,神色中带着几分沉痛,下唇被她咬得有些红肿,似是在强忍着什么。

    怕是有什么事情不好了。君若一下觉得头疼得厉害,心跳声大得就在像耳朵边一样。“扑通”“扑通”地叫嚣着。

    一手捧心,一手指着她,君若颤声道:“快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天谢长安躲着我,你又这幅神色,你们合起伙来究竟瞒了我些什么?”

    侍女的眼泪“唰”得夺眶而出:“公主,你快去瞧上驸马爷最后一眼吧。奴婢实在是心有不忍啊!!!”

    ***

    她不停地奔跑,只知道跑,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奔跑。

    ‘慕容礼,算我求求你,别离开我。你是我遇到的人中最懂我,最体谅我的,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没有勇气活在没有你的世界。在这一刻,我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我再也不会提什么要回到现代。

    什么自尊,什么归途,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再喊我一次君若,再哭笑不得地摸摸我的头发,甚至在生一次我的气,我也不在意。我愿意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换回你的安然无恙。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待你,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孩子的名字。慕容礼,求求你,别离开我,让我告诉你我要留下来,为你留下来!’

    眼泪模糊了她的眼,让她看不清前路。跑得太急,脚一崴,她重重地扑到地上。

    她真的希望这一切都是一个梦,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梦魇。就算现在再糟糕,只要她一觉醒来,世界又还原如初。一睁开眼,慕容礼还会支着身子偷看她的睡颜。

    她带着希冀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可惜时间并没有倒流,世界也没有如初。这确实是一个噩梦,真实的噩梦,而她就切实地活在这个梦魇中。她扑倒在街上,周围的行人对着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大概他们都在谈论这个衣着华丽,但是发鬓散乱,哭花了脸的可怜人是谁。

    没有时间耽搁了,不理会手腕上擦破的伤口,也不理会膝盖的淤青,她继续狂奔。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她心跳如雷,呼吸粗重,她跑得那样的快,就像是和时间在赛跑。法场就在前头,或许她再快一些,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谢长安拦腰截住她:“若若,别去。”他闭上了眼,不愿回忆刚才在法场上所见的情景,更不愿君若看到。

    侩子手手上拎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虽然被血污了脸,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慕容礼。就在那一刻,她真的明白了什么样的感觉叫做五雷轰顶,整个世界仿佛就在她面前倒转。

    她难以置信地捂着心口,不住地摇着头,根本喘不过气来。

    不,这不是真的。“求求你,求求你。”她不住地喃喃,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无论谁,无论谁都好,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眼前跪直的身子不是慕容礼,那侩子手手上的头颅也不是慕容礼。谁来,谁来告诉她!

    “公主,主子已经走了。”舒宝跪在她脚边哭喊着。

    谢长安扶住君若,她单薄的身影在萧瑟的风中飘摇欲倒,让人看得心揪。

    她却仿若听不到,只有眼泪不住地流淌,好像要流尽此生的泪才甘心。

    推开了谢长安,她朝侩子手走去,周围的差役见她这幅样子都退开,让出一条路给她。

    只差几步,她一个踉跄,身形一晃,差点又摔倒。舒宝哭着想上前去扶,却被谢长安拦住,他轻声道:“由她去吧。”

    她低垂着眼,对侩子手淡淡地说道:“给我。”

    “可是,太后有命……”

    “给我!”她倏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剑,却寒如冬夜。

    侩子手吓得连忙把手中的头颅递给她。

    她背对谢长安,紧紧抱住慕容礼的头颅。就在前几天,他们还在吵架闹脾气,谁知再见,他们却已生死无话。

    从怀中扯出白纱,她轻轻地替慕容礼擦拭着脸上的污渍。

    刀口非常的平整,他应该没有受什么苦,发丝虽然凌乱,脸上沾有血迹,却无损于他的绝代风华。

    越过君若的肩头,能看见慕容礼的面容安详,甚至噙着淡淡的笑意,好像只要她能安然,生死于他不过轻如鸿毛。

    日光在她的身后将她的身影拉长,使她显得更加消瘦单薄。

    君若静静地抱着慕容礼的头颅跪在他的身体旁边,声音飘渺地似来自另一个世界:“你曾说过,要牵着我的手,走过青葱岁月,看过林花红又谢。你说我们要一起让时光染白我们的发,你怎么能食言?”

    没了你,你要我怎么捱得过之后千万个漫漫寒夜,你要我怎么苦撑着自己才能不了此残生,追随你而去呢?

    “我们一起种的连枝就要开了,你不睁开眼看一看吗?”

    “我已经决定无论找不找得到结魂灯,都要为你留下,你不陪我一起吗?”

    “我们的孩子叫做思君,你说好不好?”

    君若颤抖着手,抚上他清俊的眉眼,如同捧着她此生最珍贵的宝物一样。闭上眼,她轻柔地印上她的唇。

    这一吻落下,时光在她的记忆中逆流而上,她仿佛回到了最初见到他时的场景,他温暖好看的笑容浮现在眼前。她一伸手,却破碎成千万片。

    睁开眼,好不容易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怎么忘了告诉你了,我爱你,慕容礼。”

    泪如雨下,她几次张口,却哭得说不出话来,“张君若……爱慕容礼。”

    无论她怎么仰面,也住挡不住溃堤的泪水,就如她再也不能让慕容礼睁开眼。

    她无声地哭着,蜷缩着身体,旁若无人地哭着,泪水打湿了他的脸。忽然她一个倾身,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她惨笑:“张君若爱慕容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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