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二十八年发生的事情魏北悠还记得。这一年的会试,十九岁的魏于灏落榜了。

    会试取中者称“贡士”,第一名称“会元”。录取名额不定,一般分南、北、中三地域按比例录取。这一年的这科会试,取了一百二十名,比起往年来,算是少得多了。

    前世的这一年,魏北悠及笄过后还未出嫁,与青岚定了亲,却是要来年再嫁。因此,也亲眼目睹了魏于灏在她面前唯一一次的暴躁。那天红榜出来,魏于灏垂着头走到她面前,竟然红着眼睛哭了,两个拳头握的死紧,把她狠狠地搂在怀里,像一个受伤的狮子一般发出低低的吼声。

    燕朝的科考制度是比较宽松的,但大户人家的男儿能不能考试、谁来考,却是看家主的意愿。相比较那些出身寒门的书生们,高门大户人家更需要打点上下,必要的时候还要疏通考官。因为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能不能考考得怎么样考好了发不发布成绩,那都是主考官的一句话。

    魏北悠能看得出来,魏于灏还是很重视这次会试的。但魏北悠却不明白,魏于灏明明可以靠会试来出人头地,为何还要暗中替魏以廉做事?说出来他也是嫡子,难道以商为重的二叔不愿意替魏于灏出这点儿打点的费用?

    不可能。

    魏于灏落榜他自己自然难过,但更难过的一定是二婶梁云秀。

    三日回门的日子一到,云夫人傅明雅吩咐下人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品大大小小地装了一车,见一切收拾停当,才笑眯眯地目送着魏北悠和云驿上车。见云驿很是贴心地扶着魏北悠,云夫人大乐。这呆儿子,成婚了倒是沉稳了不少,让她心头也踏实了几分。

    马车在魏府门口停下来。

    云驿与魏北悠并肩而立,心头有着微微的复杂。从她年少的时候,他就想站在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如今她终于嫁给了他,他也终于能站出来,随时保护她。

    先陪着魏北悠去了一趟魏以廉的书房,云驿恭敬地给魏以廉磕了个头,魏以廉接过茶老神在在地品着,云驿却道:“这个头我磕了,是多谢你为我生下了这么好的悠悠。”

    说罢站了起来,紧紧握住了魏北悠的手。魏北悠侧头看他,他眉眼便温柔下来回看,再转头看魏以廉时却又恢复了冰冷的神色,“之前你对悠悠做的一切我都没有权力追究,但从大婚那一日起,悠悠就属于我们云家,属于我云驿,今后若是你动悠悠或是悠悠的娘亲和弟弟们一根头发,那就是挑衅云家,我会追究到底。”

    云驿话音低沉,目光犀利,让魏以廉不禁皱起了眉头。“我可是你的老丈人。”

    “呵呵,”魏北悠嘲讽地笑了,攥着云驿的手上前一步道,“拿这种身份来压人,父亲不嫌太过无力么?公主驸马嫁到,魏大人可准备迎驾?”

    魏以廉面色阴寒,道:“云越两家联手,果然非同一般。不过,笑到最后才是笑到最好。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自己亲生的女儿却当做旁家的人,魏北悠一笑而过,听到最后的时候却有些疑惑。谁胜谁负,胜得是什么?负得是什么?难道是云家、越家也卷入了这场争斗中?

    魏北悠不再管这个歇斯底里的老男人,牵了云驿的手往外走。云驿的手心干燥而温暖,而她自己的手却是湿漉漉地冒着冷汗。

    云驿低头看着她,安抚道:“悠悠,别怕。这场祸事早晚会来。云家越家想要立足朝野,也需得选个阵营。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会保护好你娘和你弟弟们。”

    云驿说的话魏北悠都明白,所以她谁也不怪,只是担忧。瞧着云驿的眉眼,魏北悠露了一抹笑容,摇着两人相牵的手,大声道,“傻木头,走啦,去见娘亲。”

    进了莲萱院,越氏早站在了院门口等着。水桃笑嘻嘻地站在越氏身后,她倒是窜得快,刚进府就回小院了。

    “伯母。”云驿木讷地上前叫人。

    越氏忍了笑,点头应了。一手拉了云驿,一手拉着魏北悠往屋里去。

    母女两个相对洒泪,春阳几劝,方才好了。魏北悠推着云驿让他进去陪两个探头探脑的小家伙,自己则陪着越氏说话。

    “娘,父亲他还……”魏北悠问道。

    临出嫁前,她让云驿帮忙找了几个功夫利落的小厮放在府里,又交待他们,妾室上门直接打出去,魏以廉进屋要时刻监视,一发现情况不好立刻到云府汇报。两个小少爷出了院子就要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分一毫也不能错开眼珠。

    越氏笑着摇头,“你放心。你父亲绝无可能动他自己的这两个嫡子,就是老夫人,也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地疼。长房男孩女孩在他们心里地位完全不同,但在娘心里却是一般的。”

    魏北悠执着越氏的手道:“娘,话虽这么说,您还是要防范着些。父亲那样的人,便是再重视的人,也未必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棋子。弟弟还小,女儿不在,一切都压在娘亲的身上,娘您可切莫大意啊!”

    越氏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对,娘总是想当然,已然深受其害。对你两个弟弟,更要格外留心。有春阳、冬年和端墨他们帮我,你也不必太忧心了,在云家好好过日子就好。”

    魏北悠点头,又道:“这几日那两人如何?我瞧着父亲神色不郁,不会是又闹起来了吧?这倒感情好,她们越闹娘你越舒坦些。”

    越氏点着魏北悠的鼻尖笑得狡黠,“你啊你,你个小丫头眼睛忒毒。刘紫环和花宁两个正是针尖对上了麦芒,搁在一块无有不吵嘴的时候。不过娘看花宁那妇人比刘紫环更有心计,刘紫环一个人是对付不了花宁的。现在能对个旗鼓相当,魏北泠那丫头未必没有出谋划策。”

    魏北悠眉头皱起来,“魏北泠心思太深,长大了兴许对娘亲不利。”

    越氏也有些担忧,但到底还是道:“她一个庶女,能对嫡母做些什么?且不说魏家会如何惩罚她,就是我越家也不会放任。若是她安安分分的,我也会尽到嫡母的责任,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婆家,若是她手脚不干净,娘也饶不了她。”

    魏北悠笑,“娘这样才对了。弟弟们还需保护,娘若不强势,弟弟们就要受欺负。”

    越氏点头,“这几日谁也不会来烦你们,你和云将军就安心住下。我看云将军对你很好,是不是?”

    见越氏眉眼间的揶揄,魏北悠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又赶忙道:“娘说‘不会来烦我们’,是什么意思?”

    越氏噗嗤一笑,笑魏北悠转移话题时眼神的乱飘,想了想答道:“魏于灏落榜,花宁刘姨娘闹得不可开交,真是丢尽了脸。再加上二房的账出了漏洞被查了出来,魏语琴在夫家过得不好回来哭诉。这桩桩件件加起来,可不是没人来烦了?”

    魏北悠奇道:“二房管账出了乱子?”

    越氏道:“可不是。你道管家有多容易?每年的宴会、寿礼,各方打点,府内食材、药品、衣料、脂粉、玉器每样都是开支,那一项精减得了?娘实话跟你说,为了让账面上好看些,娘每年都要私底下贴进去几百两银子。若不是娘的嫁妆厚些,怕是早架不住府里这么折腾。”

    魏北悠道:“那到底少了多少?”

    越氏伸出六个手指头,魏北悠咋舌,“六百两?”越氏点头,“只是今年的,往年的都被蒙混过去。这些年你爹也不知从哪里折腾出许多银钱,往账上添了许多,当然还不是全部。若不是大管家偷偷告诉你爹二房有多能花钱,你爹到现在尚不知道账上已经出现了如此大的漏洞。”

    “他竟然真的不管帐?”

    越氏摇头,“早先还是偶尔会看看的。这些年也不知道他忙些什么,神神秘秘的,倒把府里的事落下了。他之前倒是想让我把府里的事拾起来,可娘放下了就不打算再接起来,一直推说身子不爽利,这次一直都在二房的手里。这次,怕是两兄弟倪墙,老夫人要头疼了。”

    魏北悠点头,思量了一会儿,又道:“姑姑又是怎么回事?”

    越氏道:“她嫁了那人,长得不好,身家却还可以,若是安分过日子,以后承了家业,好日子就在前头。却不想这人实际上是个风流浪子,雨琴刚过门,他就连娶了三房小妾,这小妾又个个厉害,你姑姑都回府哭过几回了,你只是不知。”

    魏北悠道:“当初老夫人求着外婆让她说媒,如今可好了,撞上了这样的人家,也怨不得旁人。”

    “哎,女人一辈子,丈夫就是天,”越氏转头却看里间任由两个宝宝往身上爬,两只手还托着孩子的屁股的云驿,笑了,“总算你还嫁得好些,为娘心里也有安慰。”

    魏北悠顺着越氏的目光往里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二宝扯着云驿的头发坐在云驿的脖子上,三宝拽着云驿的耳朵窝在他怀里,云驿脸涨得通红,怕是根本没带过孩子。但云驿的表情却是温柔的。一手抓着二宝的小脚防止他后仰,一手托着三宝的后背让他不至于摔倒。他目光柔和又无奈地看着两个孩子,听着两个孩子叽叽咕咕地说话,时不时还应上一两句。

    魏北悠笑,这两孩子都已经五岁了,鬼精鬼精的,一般人都对付不了他们,倒是在云驿面前颇老实。云驿身上难免带着一丝肃杀,两个孩子倒也不害怕,各自玩的开心,还不时交流一下心得。

    魏北悠走过去,云驿就抬起头来看她。

    魏北悠抱起三宝,揽在怀里,和云骤两两相望。两个孩子就这个看看,那个看看,嘿嘿地笑了。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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