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被楚轩支走去沏茶的太监久久没有回来,殿门雕花的暗影斜亘在地面,多宝阁上摆设的沙钟低沉的窸窣声在搅动着殿内的空气。楚轩手中的短刃寒光凛凛,刀尖顶在楚子皙心口,将锦缎都压陷了一块,楚子皙端坐着没有动弹,太阳穴突突跃动几下,直视着楚轩的双眼,“大哥你,”。

    楚轩将刀刃又向前推了寸许,刀锋如此犀利,已划破了素黑的锦袍,楚子皙感到一阵刺痛,依旧没有夺刀,亦没有避让,眼眸中像镶嵌了墨色的夜明珠,幽幽的在隔绝了太阳的启明殿内闪着柔和的光,露出一个幡然醒悟的苦笑:“大哥对我的体贴照料,子皙永生难忘。九岁回宫那年,那匹烈马不是二哥引给我,而是是大哥送给我的吧;去年围猎之时,天罗地网,是大哥为我准备下的吧,而今日,大哥又要将皇位拱手让我,大恩若此,子皙惶恐,不敢言谢。”楚轩勾起唇角,“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楚子皙一声嗤笑,“大哥高看我了,子皙驽钝,也是此刻看到这柄短刀才想起,当日在北海猎场,是大哥从树丛中出现,给我指了通向煞阵的路,呵,我一直以为对我不满的是二哥,可战场后这几月来我一直在想,我与二哥无冤无仇,二哥为何如此厌恶我,甚至不惜冒谋逆之名,也要伤我,原来是因为二哥记得的是大哥的情分,才甘愿为你冒死。”

    楚轩眼眸一闪,“待我登上皇位,二弟就会回来了,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四弟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楚子皙颔首瞄了一眼刀刃,心道果然如此,大笑一声:“子皙还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大哥算计的对象,没想到二哥一直以来不过也是大哥的傀儡,妙哉妙哉,如此一来我也没什么想不开了,子皙想问问,大哥是想在这启明殿内把我这块挡路石清除掉么?”楚子皙前几句故意试探楚轩北海猎场布阵之事,见楚轩并不否认煞阵是他的手笔,心下反而安定了,煞阵凶险,必定是意图夺命,当日要取自己性命不过手起刀落便可,自己却只是晕倒被人寻回,如此想来最大的可能便是这计划的中途出了变故,自己这条性命对楚轩还有用,如此一来今日应当性命无虞,再不济只要还留的一口气在,其余事务再做计较也无妨。

    这时楚轩猛然发力举刀就刺,楚子皙速度极快,一握拳砸歪了短刀,但由于距离太近,刀虽没直接深扎入心口,却将楚子皙胸前的衣物划开,顺着楚子皙挡砸刀的方向拉出一道血痕,将暴露出的里衣迅速浸透了,楚子皙顾不得疼一个闪身从处于被动位置的座椅上移开,楚轩手中一滞,显然是没想到楚子皙速度如此之快竟然可以闪开自己已经戳到心口的刀。楚子皙趁势劈手向前斩在楚轩握刀的手腕处,楚轩只愣神了一刹,手臂一弯躲过了,步履十分灵活的移到安全的距离,左脚在前,右脚稍后,腰背微倾,摆出了防守的姿势,大殿的门忽然开了,亮光陡然射入让楚子皙的眼睛都眯了起来,门口出现了一队带刀侍卫。楚轩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四弟今日是走不出这里的,要怪就怪父皇,若不是他这些年来把我当作一条看门狗一样对待,我们大概还是表面和睦的兄弟,我为楚国尽心尽力,批阅奏章,下访灾民,惩戒贪官,主持修补一国律法,从来不曾懈怠,你做过什么,又凭什么让我拱手相让我亲手所建的一切,就因为你的母后是父皇一生都无法征服的女人?便牺牲我的未来去讨好你么?”楚轩说到此处眼中血丝都瞪了出来,一双通红的眼夹杂着愤怒与悲切。

    之前楚轩支走的小太监探头向内张望一圈,躬着腰将大殿高高的门扇啪的合上了,楚子皙心中一沉。“我曾经以为如果我做得好,父皇迟早有一天会明白我不仅仅只能做你的垫脚石,可是不论我做到了什么地步,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自我幼时起,他给我的就只有永无止境的任务,和无穷无尽的警告,严苛至极,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内疚。楚子皙,你何德何能,可以逍遥自在的在行宫中待九年,回首就受尽父皇宠爱,没错,我是要杀你,就在父皇的楚宫中杀了你!”楚子皙看着情绪近乎失控的楚轩,心中一阵酸楚,回想起以往楚轩温和的笑容,只觉得一切恍若隔世,一个恨自己入骨的人竟可以笑得如此真心,且一笑便是八场寒暑,笑到让自己在最后一刻都还不愿相信他眼里的仇恨是真实的,如此,那么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信任,楚子皙披着厚厚的袍子,却寒冷得快要颤抖。

    几个神情冷峻的带刀侍卫不知何时已经将楚子皙团团围住,“子皙并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从未想过要和大哥成为敌人,子皙一心只要做一个安闲王爷,却被形势左右,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大哥的事,大哥竟为了他人强加于我的东西就要置我于死地吗?”楚轩丝毫未被楚子皙的话撼动,积蓄了十余年的不甘,屈辱早已蒙蔽了他的眼睛,再也没有一句话可以溶解他心中的恨意。“你以为你可以说服我放过你?我真放了你,且不说对不起二弟多年来的牺牲,你转眼间便会除掉我,我既然等了这么多年,出手便是覆水难收,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上。”

    围在楚子皙周围的带刀侍卫一拥而上,明晃晃的白刃劈向楚子皙的要害,楚子皙自腰间抽出紫金扇挡在腰间,原地一个旋身挡开了劈来的刀,深蹲下一个扫腿踢倒几人,紫金扇已展开来,锋利的扇缘已沾了血迹,楚子皙一面对付这帮侍卫,一面还不愿放弃:“大哥在楚宫中如此明目张胆的加害于我,就不怕事情败露么!我今日出门时,不少人都知晓我今日是进宫来见大哥,我若是失踪,大哥定然脱不了干系,”

    楚轩悠闲的退到打斗的圈外,走到墙边取下一把弯弓,“四弟不必操心,今日出门时,知道你行程的人早来向我传过信了,我得了消息后已经将皇城的侍卫特地安排过了,这楚宫中多多少少有些明眼人看得出你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废物,因而早就站在了我这一边,待我登基便会给他们加官晋爵,对你入宫之事不会提到半句,噢,对了,你府上的人现在大概都听说你是去了——齐云山。”楚子皙今日出门时本是与叶紫宸同行,但临行前一个端了茶水的小厮竟一下撞了上来,将她泼了满身,那小厮似乎吓得不轻,竟抓着楚子皙的长袍下摆大哭不止,叶紫宸本是第一次应邀与宫中妃子聚会,迟了自然有失礼仪,楚子皙只好让叶紫宸先行入宫,自己吩咐完下人换了一身衣裳才出了门。楚子皙回忆起泼茶的一幕恍然大悟,这新府邸中,早就埋下了楚轩的人。楚子皙暗道一声大意,没料想到竟有人敢在皇宫之内下手,一个挽手格开同时横过来的刀,心中掂量几许,忽然大喝一声:“等一等! ”楚轩已经亲手缠好了弓弦,自箭筒中抽出一支白羽箭,挥手示意一队侍卫停下,侍卫们警惕的退后几步,依旧将楚子皙团团围在中央。“大哥杀了我,虽无人有证据证明是你做的,王府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手中有四十万大军的虎符,他们若是哗变,到时候大哥一样什么也得不到。”

    楚轩将箭架在弓弦上,试探着拉了拉,眯着眼对准了楚子皙,“现在不杀你也可,上次二弟派出的那些废物没有拿到虎符,只有我亲自动手,虎符,江山雪域图,景宸帝姬,一件都不能少。”楚子皙听到叶紫宸时心中一颤,握着紫金扇的手攥得发红,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声音阴沉得让人后背发凉:“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但不要打她的主意,你若动她分毫,我必毁你一世。”楚轩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它?哼,你是指虎符,江山雪域图,还是你的景宸帝姬?”楚子皙胸前的血已冰冷地凝在了衣物上,心头一跳,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楚轩拉开弓箭道:“丢了你手上的东西,不要做任何反抗,我可以考虑考虑放过她。啊,对了,景宸帝姬此刻就在昭妃的玉林轩吧?”

    楚子皙手指一松,紫金扇铿一声落在了冰凉的地上,弹起少许,敲击出低低的几声余音,殿内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楚子皙站得笔直的身子上,若不是身上的血迹和有些许凌乱的头发,这气势依旧是那个貌绝天下,横扫千军的王爷。楚轩挑眉:“跪下。”楚子皙咬牙,墨色眸子的深处一分一分沁出怒色,那股怒意像染料抖落在水中一般将楚子皙清泉一般的眼睛染得幽深可怖,一掌陷在离得最近的侍卫胸前,那侍卫顿时眼耳口鼻中血如泉涌,稳不住身子伏倒在地,哼都没哼上一声,其余侍卫见状惊得瞪大了眼,立刻抽刀要砍。楚轩看着倒地的侍卫眼中露出一丝惊异,随后又冷峻的挑起了眉,无疑是感觉的了楚子皙的威胁,陡然放开拉弦的手指,一支箭破风而出直直没入楚子皙膝头,传出噗的一声穿透冬日厚重衣物以及血肉的闷响,楚轩在历年的秋狩中都是魁首,拉弓的精准与力度自然不凡,听这声响便能判断出这一箭力度之强绝不是吓唬人而已。

    楚子皙自鼻腔内发出一声闷哼,强忍着没有呼痛,箭头已贯穿过膝盖从后侧露了出来,右侧一个侍卫狠劲向她另一条腿一踢,楚子皙再也站不住,摇摆之下摔倒在地,有些发颤的手握住了膝头那支箭,如同冰雪雕琢的脸颊上布满了细汗,这支箭是罕有的十字头倒钩箭,并非普通的箭头那般直铸造为薄片状,而是呈十字形,有四面钩,一旦中箭伤口极大且十分难愈合,在战场上不少人腹部中箭想要直接拔出来,结果落得箭头倒钩划破内脏而死。楚子皙自然见识过这箭的厉害,不敢乱动,血汨汨的渗了出来,沿着箭身滑落,祭了这满室的冰寒,楚子皙抬起头,脸上失去了血色,惨然的面容上是无比失望的怒火,多少关切情谊都是虚假,血和疼痛才是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子皙考完归来,开始兑现日更承诺,孩子们!!!大宝天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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