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大周朝的“千秋节”。

    “娘娘,”王喜来报,“皇后娘娘今儿选了正红的礼服。”

    大周朝的皇后,各式各样的礼服可以堆满整个宫殿,但在这其中,最是能够体现皇后身份的只有两套,一套明黄色,陈皇后今年太庙祭祖时穿的便是这一件,还有一件则是正红色。前一件表示她是大周的国母,唯一一个可以陪同周孝帝踏入太庙的女人,后一件则表示她是皇上的原配嫡妻,大周的皇后。

    这两种颜色的衣裳有些时候瞧着无甚分别,但有些时候却代表着不同的含义。就像这回,也不知是侍候的人选的还是她本人选的,如此地符合她此刻应该要表达的意思。

    “去将那件褐色的拿给本宫。”

    “是,娘娘。”碧芳领着几个宫女,很快将一件褐色宫装拿了过来。这是一件中规中矩的衣裳,样式并无多少新意,颜色也不鲜艳,穿在萧婉身上显得老气了些,再加上她脸上的妆容,头上的发髻……乍一瞧,起码老了三岁,若是再加上对比……

    “钱更衣都准备好了?”

    “娘娘放心,钱更衣已经候在外头了。”

    “嗯。”萧婉微微点头,将头上的玉簪取了下来,换上一根光秃秃的金簪,如此,头上便是金光闪闪了。

    “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绿色,”碧芳低声道:“鲜艳着呢,保准一眼便能瞧见。”

    “那就好,”萧婉站了起来,淡淡一笑,“不显眼皇上可是看不到的。”

    “娘娘说得是。”

    一走出屏风,便看到一道水绿色的人影迎了上来。

    “妾身见过瑾妃娘娘——”

    “好妹妹快快起来,”萧婉微笑着将人扶了起来,“你我姐妹不必如此见外。”

    钱更衣顺势站了起来,“谢娘娘。”

    萧婉拉着她的手,夸赞道:“妹妹今儿可真漂亮,姐姐我都移不开眼了。”

    钱更衣害羞地低着头,“娘娘太过褒奖了。”

    “不过这头上倒是素了些,”萧婉端详了一会儿说道:“碧芳,去将皇上赏的那只碧玉蝴蝶簪取来。”

    “是,娘娘。”碧芳脆脆地应了声,满脸笑容地取簪子去了。

    碧玉蝴蝶簪,听着平凡之极,但实际上却是锦绣宫里头的一个珍贵物件。

    “这支簪子还是十七年的时候皇上赏下的,”萧婉的手指从簪子上滑过,越发显得碧玉簪难得之极,那上头的绿色,浓郁得好似会流动一般。

    即使是在坤宁宫的时候,钱更衣也没见过这么浓郁的绿色。

    当然,她当时只是个值守的宫女,贵人从眼前经过,连头都不敢抬,也见不得什么金贵首饰。这会儿瞧着瑾妃要将这簪子赏了她,心跳顿时加快了几分。

    正当钱更衣东想西想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瑾妃的声音,“本宫非常喜欢,便时常戴着,后来便有了五皇子……”

    萧婉笑吟吟地看着钱更衣,将手上的簪子插到了她的发髻中,“本宫老了,再戴这般鲜活的首饰便有些突兀了,今日便将它给了你,来年你也为皇上添个小皇子。”

    “娘娘……”钱更衣脸上先是一红,但很快又浮现出忧色,自那日之后,皇上从来没有翻过她的牌子,虽然瑾妃娘娘时常安慰着,但她这心却总是没个着落。年轻是年轻,但是貌美……

    钱更衣抬头。

    瑾妃这会儿正给她插簪子,脸上一片柔色。这般近看,她的脸上白皙光滑,没有一丝皱纹。

    但是……

    抹了好几层细粉呢,钱更衣暗暗腹诽,这茉莉花香最是淡雅不过,即使是宫里头贵人用的也不甚浓烈,但瑾妃身上的香气闻着一阵一阵的,浓郁之极,怕是抹了有半盒吧。

    三月里,茉莉花尚未开放,这茉莉细粉,她只得了一盒呢。

    萧婉并不知道钱更衣暗地里在想些什么,她拍拍她的手,笑容满面,“今儿是皇后娘娘的千秋,你可得和娘娘好好亲近亲近,时刻想着娘娘。这后宫里头啊,就属皇后娘娘最受皇上爱重,若得了她一句夸奖,就连皇上也会另眼相看的,妹妹可别辜负了这支好簪子。”

    钱更衣眼波流转,脸上红晕久久不散。

    陈皇后是在交泰殿接受内外命妇朝贺的,三呼千岁,地下黑压压地跪着一大片人。老的少的,全部珠翠满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五彩的光芒。

    “众卿平身。”

    “谢皇后娘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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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妹妹头上这支簪……可真是别致。”马才人的目光中隐隐带着羡慕,“可是皇后娘娘赏下的?”

    钱更衣得意地伸手,手指从那簪子上拂过,“马姐姐你可猜错了,这是瑾妃娘娘赏下的,娘娘和善,妾身感激不尽呢。”

    “原来是瑾妃娘娘赏的呀,”马才人突然笑了起来,“妹妹可真是有福气,瑾妃娘娘可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第一得意人儿,往后钱妹妹可有福了。”

    “多谢姐姐夸奖。”钱更衣得意地仰起脸。

    马才女一阵轻笑。

    旁边的许贵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笑了起来,陶常在倒是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钱更衣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但又想不出是因为什么,她告罪了几句,往前头走去。

    “钱更衣今儿的装扮可真是别致,”柳贤妃往前方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对萧婉说:“她头上的那支簪子与她甚为般配。”

    “钱更衣貌美如花,别说是一只小小的簪子,就算是全套的碧玉首饰,那也是使得的。倒是本宫,年纪大了,压不住鲜艳的颜色。”

    柳贤妃的目光在萧婉身上转了一圈,淡淡地笑了。

    萧婉微笑以对。

    一时间,两人竟然就这般面对着,笑了许久。

    回到坤宁宫,陈皇后宣了几人觐见。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子刚刚长开,鲜嫩如花骨朵一般。

    陈皇后亲切拉着唐三姑娘的手,“不过是一月未见,嫣儿出落得越发俏丽了,本宫瞧着欢喜得紧呢。”

    唐三小姐今年也不过是十三岁,被陈皇后这么当着大伙儿的面一阵夸,顿时羞红了脸。而她的祖母与生母,唐国公府的老夫人与肖国夫人却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皇后娘娘太过褒奖了,嫣儿哪及得上陈小姐,依臣妇说,陈小姐才是天香国色,颇有娘娘当年风姿呢。”

    唐老夫人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陈小姐身上,镇国公府的小小姐,皇后娘娘的幼妹,今年一十二岁,刚刚长开,眉目间仍停留着几分稚气。在场的几个小姑娘里就数她最为漂亮,那轮廓明眼人一瞧便知道她将来定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一时间,众命妇纷纷称赞起方国夫人的好福气来。

    正在这时,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陈妹妹头上的这只簪子可真好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颗的东珠呢。”

    少女的声音清脆之极,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于是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陈小姐的头上,这一看,便有几人的脸色不太对。

    那只簪子造型新颖,似乎是今年流行的款式,这没什么稀奇的,若是她戴的是去年的款式旁人才要取笑呢。真正稀奇的是那颗东珠。

    颗大光润,外头难以得见的好货色,在场的内外命妇们也有戴了东珠首饰的,但都被这颗比了下去。

    陈小姐没察觉到众人的神色,她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浑不在意地说:“我那还有更大的,不过母亲说再大就显得突兀了,都收起来了。”陈小姐这么一说,旁人的脸色越发不好了,甚至有几个悄悄地将头上的簪子、朱钗都拔了下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命妇笑道:“先皇还在的时候,臣妇倒是见过这般大的珠子,昭太妃娘娘当年的那套东珠头面巧极、秒极,臣妇可是眼馋得紧,还让人去买过相似的呢,这一转眼,二十多年就过去了,往后再也没见着这么大颗的珠子了。”顿了顿,老命妇又说道:“这是皇后娘娘赏下的吧,娘娘可真是疼爱陈小姐,不愧是一家子姐妹。”

    老命妇这么一说,有的人脸色更黑了,而有的人则开口称赞皇后娘娘与陈小姐姐妹情深,陈皇后倒是没说什么,但方国夫人与陈小姐却有意无意地摆出了一副高傲的姿态,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是后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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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晚的时候又是一场宫廷宴会,半月里两次宫宴,祝福的话语说了又说,其他人有没有感到厌倦萧婉不知道,她如今是兴致勃勃,满心期待。

    香公主,可是已经抵达京城了呢。

    当年她那一场舞,轰动了整个京城,也花了皇帝的眼。

    那是与后宫所有女人都不一样的一种风情。

    宴会一开始,众人的目光就若有若无地飘到东北方向,因为那里坐着的人实在是与寻常见惯的大有不同。

    轮廊深刻,袒胸露乳,大碗茶大碗酒地喝着,声音也异常洪亮。许多顽固的臣子都皱起眉头。大周朝虽立国不足百年,但祖宗留下的东西没有丢,并向来以“礼仪之邦”自诩,所以这众香国的人实在不讨守旧派的喜欢。尤其是那香公主,原本还有朝臣觉得虽然众香国战败,香公主是进献的,但“贵嫔”之位终究是低了些,但如今……

    如此女子,正四品还抬举她了。

    酒过三巡,一直被人观察的香公主突然站了起来。她说想要献一只舞给皇后娘娘,庆贺她生辰。

    周孝帝欣然准奏。

    富有异族风情的乐声响起,香公主领着两个侍女莲步轻抬,翩翩起舞。这是一种从没见过的舞步,不同于宫廷舞姬的旋转踢踏,香公主的舞艺都体现在一双长腿上,抬腿的瞬间那单薄的红纱往下滑落,再加上那蛇一般的腰肢,许多人眼睛都直了……

    一舞作罢,香公主微有些气喘,上前一步给帝后见礼,一双美目含情脉脉,与此同时,一股甜腻的香气也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诱人得紧。

    周孝帝拍掌轻叹,“好,赏!”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这香公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给皇后贺寿是假,乘机勾引皇上是真。

    陈皇后暗暗咬牙,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只淡淡地说了几句话,也没说要赏。最后还是慈宁太后岔开了话题,说起了旁的事。

    觥筹交错,席上又恢复了平静,但暗地里……

    “去查一查,这是谁的主意?”那几个弹奏的可是大周人,一会儿的功夫,这些宫廷乐师哪能弹出众香国的曲子?

    “是,娘娘。”

    宫女很快回来了,低声道:“娘娘,那几个乐师是新进的,宫里连番大宴,前些日子淑贵妃娘娘又发落了几个,这会儿上公局正缺人呢。”

    淑贵妃……

    柳贤妃的目光落在前面淑贵妃的头上,她早上带着的那支发簪已经不见了,真是可惜了,上好的东珠,无可挑剔的手艺,与她今天的衣裳甚为搭配,若是没有陈小姐珠玉在前,它恐怕还能在贵妃娘娘的头上多留一些时日吧。

    明日之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将镶嵌了东珠的首饰锁到柜底深处。

    正当柳贤妃想得出神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了惊呼声。

    “周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王顺仪惊讶道:“怎么突然就呕吐起来了呢?莫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吧?!”

    周德仪就坐在王顺仪的上手,而周德仪的上手则坐着小腹微凸的韩容华,她这会儿一看周德仪的模样,便也捂住嘴巴干呕起来。韩容华干呕那是怀孕了,而周德仪……

    她的宫女失声道:“娘娘您的月信没来,会不会是?”

    月信没来,又是这般模样,可不得有七八成呢。

    当下周孝帝便传了太医,韩容华与周德仪也被扶到偏殿休息。

    给周德仪诊脉的是孙太医,他枯瘦的手指隔着帕子,按在周德仪的手腕上,没一会儿,他微笑着站了起来。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怀孕已有月余了!”

    怀孕了?她怀孕了?周德仪有些不敢置信,她嘴唇微张,手不自觉地放到了小腹上。

    她有了皇子。

    一个小太监快步跑进了大厅。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周德仪娘娘怀孕月余了!”

    “好好好!”周孝帝连连称赞,“赏!”

    “皇上,”柳贤妃开口道:“周妹妹怀孕了,这可是双喜临门啊,恭喜皇上再得龙子!”

    其余妃嫔不管心情如何,也是一片恭喜之声。朝臣更是三呼万岁,夸赞皇上龙精虎猛。

    周孝帝心情极好,当下便将周德仪晋为了正五品“容华”,赏赐了一大堆金银珠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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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罢,萧婉回到了锦绣宫。

    “去看着点**和晰儿,再过会儿他们也该歇息了。”

    “是。”绿漪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自上次的那番话后,锦绣宫的大宫女们因为找着了出路,侍候得越发尽心了,小厨房拿来的点心都不重样的,由此可见碧落等人的感激之情。

    一个女人,最要紧的不就是找个好归宿吗?百姓家里都说留来留去留成仇,萧婉也不忍心让她们在宫里耗费时光,将来孤苦伶仃。

    但显然绿漪不是这个意思,她暗地里来找过萧婉,说她不想出宫,倒想在宫里梳头,做个嬷嬷。

    萧婉沉思不定。

    这边萧婉毫无睡意,另一头也有人兴奋得睡不着。

    “我终于又有孩子了……”周容华娘娘喜极而泣。

    “娘娘您快别哭了,”侍墨劝道:“哭多了伤身,再说,您这会儿应该高兴才是!”

    “是啊,我应该高兴才是。”周容华好不容易拭干净了泪水:“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再次怀孕了……这回一定要是个皇子!千万不能是公主!

    “娘娘您这回一定会生个皇子的!”侍墨似乎知道了周容华的想法,不住在她耳边说道:“娘娘您定会生个小皇子的!”

    【芷兰宫】

    今天一整天,淑贵妃都不大高兴。也是,今儿是陈皇后的生辰,整个皇宫都是恭贺皇后的声音,她高兴得起来才怪呢,尤其是……

    “那些东珠做的头面首饰,都赏你们了,往后都要好好戴着。”

    “多谢娘娘恩典——”一众宫女都跪了下来。

    “下去吧。”淑贵妃端起了茶。不过是一些东珠,她容淑兰一点都不稀罕,倒是那妩媚妖娆的香公主……姓陈的贱人往后好好消受吧!

    淑贵妃端茶的劲儿十足,手上的青筋依稀可见。

    又一个女人怀孕了,一个个的都让她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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