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看不见了。

    那一瞬间,夏晨诗的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在反复循环扩大。然而还不等夏晨诗回过神,夏晨希就又虚脱的躺回到床上,再也没有动静了。夏晨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夏晨希分开的,她只记得自己站在夏晨希的病床旁边,呆呆的看着医生给夏晨希抢救,然后检查。

    病房床头的灯被打开,医生拨开夏晨希紧闭的眼眸一眼,不由的叹气起来。

    “医生……她的眼睛,怎么了,”夏晨诗问道。

    “可能是被炮炸出的土块打到了。眼角膜破损。”医生的语气有些凝重,然后才说,“必须尽快进行手术。不然……很有可能失明。”

    “两个眼睛,”夏晨诗只觉得全身一片寒冷,在盛夏的夜里,她竟然发起抖来。

    “嗯。两个眼睛。”医生点点头,然后看着被月光映得脸色惨白的夏晨诗道:“尽快找到捐献者的话,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但是你也知道的,现在器官东西是最缺的,我们也不能贸然下决定。”

    “知道了。”夏晨诗点点头,然后把医生送出病房的门口道:“小希……还请医生多看着她点。”

    “自然的,她是个勇敢的孩子呢。”医生安慰似的笑笑,便又离开了。

    医生走了以后,夏晨诗又坐回道夏晨希的床边。她看着夏晨希又紧紧皱起的眉梢,忽然觉得很心疼。她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俯□去,在她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道。

    “小希,即使你看不见,姐姐也还在这里呀。”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轻吻的作用,夏晨希紧皱的眉头竟然舒展开来了。

    廖若飞觉得夏晨诗这两天很奇怪。

    她经常搬着一把椅子,一动不动的坐在阳台上看着远方。如果仔细的观察的话,还可以发现她时不时的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左眼,不一会又捂住自己的右眼,最后干脆把两个眼睛都捂上了。

    廖若飞端着咖啡杯,看着夏晨诗把两个眼睛捂上,然后就坐在阳台上一动不动。他摇摇头,进自己房间上网去整理资料了。然而等到他出来,却依然发现夏晨诗坐在阳台上,捂着眼睛。

    “你干嘛?”

    “没干嘛。”听廖若飞问道。夏晨诗把手取下来。

    “小喻的葬礼,跟我一起去吧。”廖若飞只是走到她的身后,半靠在门框上这么说道。

    “恩。好。”

    葬礼举行的那天,天气阴阴的,好像随时都会下雨似的。夏晨诗跟在廖若飞后面,远远的看着两个年迈的老人哭成一片。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什么感觉夏晨诗不清楚,但是看着那两个老人单薄无助的身影,夏晨诗还是觉得心里空空的。

    “姨夫和姨妈我会照顾好的,你的心就全部放在夏晨希那里去好了,别在这里操心了。”眼见葬礼都举行完了,夏晨诗还是一副出神的样子,廖若飞道。

    若是换做平日里,廖若飞一定会开玩笑的揉着夏晨诗的脑袋。然而自从两个人假结婚之后,廖若飞的周围似乎凝了一层冰,再也没有接近过夏晨诗。

    有时候夏晨诗也有点弄不清楚廖若飞,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这个男人既然说了要停止,那便是真的停止了。

    “我去医院看小希。”夏晨诗交代了一句,就要离开。却被廖若飞叫住了。她站在原地,等待他回答,却听他轻声说道。

    “我送你。”

    一个星期过去了,夏晨希仿佛从那个梦魇中醒来了。但是依旧呆呆的躺在床上,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想问。任由夏晨诗给她喂吃的,讲新闻,说笑话。

    “闫喻……”又过了一个星期,夏晨希终于轻声问道:“死了么?”

    “嗯。”夏晨诗定定的看着夏晨希,半响终于点点头,应承了一声。

    病房里霎时没有了声音,夏晨诗只是静静的坐在夏晨希的身边,好像自己隐形了似的。

    夏晨希变得更加沉默起来,一天以来也跟夏晨诗说不了几句话。

    她终日闭着眼睛,有些苍白的躺在床上。用耳朵听着夏晨诗来来去去,听着楚萱白的走走停停,感觉着太阳的升起和降落。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夏晨诗淡定如水的表面下是多么的担心和憔悴,然而她却无法再说些什么。心里好像被一团的黑暗笼罩了,将她牢牢的包裹住,以至于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神经病。导致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语和行动。

    又是一个漆黑的深夜,夏晨诗趴在她的床边陪她说话。说着说着便睡着了。夏晨希从床上坐起来,一抬手就能摸到夏晨诗一头柔软的黑色长发。

    黑色的。

    在出国之前,夏晨希记得夏晨诗的头发是这个颜色。

    “小希?”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拨动了,夏晨诗立马睁开眼睛。就见漆黑的夜里,夏晨希做起来,一双亮亮的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

    “姐姐……”听到夏晨诗叫自己,夏晨希赶忙把手指收回去。

    “恩,是我。”夏晨希只感觉自己缩回去的手被夏晨诗抓在了手心里,一阵淡淡的温暖。

    “我刚才做恶梦了……”感觉到心里安定了一些,夏晨希又躺会床上,任由夏晨诗抓着自己的手。

    “梦见什么了?”夏晨诗问。

    “梦见……我再也看不见了。”夏晨希的声音低低的,好像融进了月光:“梦见……我所见的世界,停留在那天,漫天的炮火,废墟,还有逃命的人们。梦见我跟闫喻一直在跑……可是有一种感觉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的身边。现在我知道了……那种感觉……或许就是死亡紧随的感觉。”

    “可是你已经回来了。”夏晨诗听着夏晨希淡淡的描述,任她那种隽永的悲伤慢慢融入自己的心灵。

    “我真的……回来了么?”

    “真的。”

    “可是……我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夏晨希说着,怎么也止不住眼角流下来的泪水。原来,她还是可以哭泣的,至少她能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正顺着脸庞流下来。“白天的时候,我觉得很恍惚。好像在做梦似的……可是一到了晚上,日历好像永远都翻回到了那一天。只有到了晚上,我才能看见有色彩的世界……永远被留在那一天。好像,那才是真实。”

    “我的存在,也跟梦似的?”夏晨诗问,夏晨希从她的语调中听出一丝轻盈的笑意。

    “是啊……梦似的。”夏晨希也跟着笑。

    那一夜,两人再也没有说什么。夏晨希又迷糊的回到了梦中的世界,而夏晨诗就这么望着窗外的明月,流了一晚上得眼泪。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能哭这么久。

    正如夏晨希所说。她因为世界灰暗,而放弃了这个世界。一心沉溺在梦境里。即便那个梦境是那样的冷酷和残忍。

    无论夏晨诗说什么,做什么,夏晨希也只是笑。再也没有任何反应了。她的心灵好像被关了起来,跟着眼睛一起。夏晨诗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笑不止是一个开心的符号,也代表着对这个世界的敷衍。

    “小希。”又一天晚上,夏晨诗看着已经沉沉入梦的夏晨希呼唤道。

    梦里的夏晨希皱皱眉,似乎听不见这个世界的呼唤声。

    “小希……你的梦里……都有些什么呢。”如果不是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夏晨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泣。

    “闫喻……快跑……跑……”夏晨希皱眉,低声催促道。

    如果说第一天迎接夏晨希回来的那天夜里,夏晨希做梦是因为事情刚刚发生。而现在……她依然在做着这个梦,每日每夜的做。就好像被留在了那个世界里。

    “小希……有我在啊。”

    夏晨诗道,可是病床上的人,再也听不见她的呼唤。

    “小希……姐姐在啊……你回到这个世界来好不好……好不好……”

    感觉脑海里所有的弦都崩断了,世界模糊起来。夏晨诗把头埋在夏晨希的怀里一直哭,仿佛那里拥有唯一的希望。

    然而夏晨希的手却再也没有抬起来过,再也没有将掌心覆盖在自己的头顶。

    又不知道这样混沌的过了多久,夏晨希终于从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听到一句话。

    那句话是医生说的。

    她听见医生告诉自己。

    “夏晨希,恭喜你,眼角膜捐献者找到了。你可以尽快动手术了。”

    好像混沌的世界里忽然冒出一道光明,一丝可供生存的氧气。紧紧是这样一道细微的光穿透了夏晨希黑暗的世界,进入了她混沌的梦境。

    刹那间光芒普照,万物开始复苏。

    原来,光明真的是一切的希望。

    “小希,吃苹果吧。”夏晨诗依旧坐在原来的那个位置,给夏晨希削苹果。夏晨希张开嘴巴,就有一块甘甜的果肉被送进嘴巴里。

    “好甜。”夏晨希道。然而这一句话却让夏晨诗的眼睛亮起来了,她连忙又送了一块过去。

    能复苏过来,总是好的。

    “是吗?”

    “是啊,真的好甜。”夏晨希闭着眼睛,感受着午间的阳洒落在自己的脸庞上。觉得死里逃生的阳光……原来那么的久违。

    “这是我在小区外面那家水果摊上买的。”夏晨诗道:“那里最近有多出好多卖水果的,你还想吃什么?我下次给你买来。”

    “不了……”夏晨希困倦的摇摇头。“后天动手术……等我好了,我带你去买。”

    “那是好几天以后的事情了,笨蛋。”夏晨诗嘴角轻扬。

    “对了……爸妈怎么样?”从黑暗中复苏过来之后,夏晨希忽然想起……这些日子,那两位老人都没来看过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恩,妈出院了。这两天跟爸爸一起,日子过的不错。”夏晨诗道。

    “出院了?”夏晨希有些吃惊。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妈的病……上次看来还是很重的……

    “嗯。我怕他们担心,没告诉他们你住院了。”夏晨诗轻声道。她温和的摸了摸夏晨希的头发,怎么也不想让她知道,实际上是他们知道却没来看过她。

    “没关系,我也没什么大毛病。”夏晨希很轻易的就相信了夏晨诗的话。这是她对夏晨诗的信任,也是她们从小养成的习惯。“家里发生什么好事了么?”

    “没什么好事。”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夏晨诗道。

    “对了……那天萱白还说……她看见你跟廖若飞在选婚纱和结婚戒指。”夏晨希揉揉额头,又笑道:“我就想,怎么可能呢。她一定是看错了……”

    “怎么……不可能。”本想一笑了之,却听夏晨诗这么反问道。

    “什……么?”夏晨希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结婚的事情,是真的。”过了好久,夏晨希才听夏晨诗说道:“因为妈报病危了……说那是她临死前的愿望……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她?”

    “所……以……?”那一瞬间,夏晨希觉得心脏上又遭受了重重一击。刚刚复苏的心情就这么彻底的粉碎了。

    “本来想等你眼睛好了以后告诉你的……”夏晨诗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可是没想到你出事了。”

    “告诉我什么?”夏晨希恍惚。

    “告诉你……后天,廖的爸妈说要送我们出国……因为……那边公司要人,要的很急。可能……等不到你做手术了。”夏晨诗说了有些迟缓,似乎在想要怎么组织语言。“不过你放心……医生说这家医院做眼角膜移植手术成功率是全国最高的……一定不会失败的。等我有时间了……就回国看你。”

    等到夏晨诗说完很久,夏晨希才问道。

    “你是谁?”

    “夏晨诗。”

    “你真的……是夏晨诗?”

    “嗯。”

    “你……真的……是夏晨诗吗?”

    再问一遍的时候,夏晨希才发现自己声音哑了。

    那种被抛弃的孤单感,让她连吼都吼不出来了。她觉得她像是个没了壳的乌龟,只能任由大自然将自己风干,灭绝。而自己除了哭之外,却一点反击能力都没有。

    当然,最有尊严的反应就是风轻云淡的一笑,然后说句“走好”。可是……她却怎么也没办法阻止自己簌簌掉下的泪。

    所以……她输的功亏一篑,彻头彻尾。

    『姐姐……其他的我都不管。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

    『我们已经分开太多次……这一次,绝对不行。』

    『好。』

    『什么理由都不行。』

    『好。』

    『谁也不能阻止。』

    『好。』

    『我再也不要失去你了……』

    『好。』

    『姐姐……如果没有你,我会死的……』

    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对夏晨诗这么说过。

    所以,眼前这个人不是夏晨诗。不然……她怎么会不记得她答应过的话呢……?

    对了……面前这个夏晨诗一定是假的。她一定是因为自己看不见,所以才故意装作夏晨诗骗自己的。

    一定是这样。

    可是……天底下又要到哪里去找一个声音如此相似的人呢?

    “小希,医生说手术前不能哭。”

    感觉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被夏晨诗抹去。夏晨希竟然发现她都舍不得打掉她替自己擦眼泪的手。她……她是如此眷恋这只手,这样微凉的温度。

    “所以,别哭了,好不好?”

    “好。”眼泪竟然奇迹一般的停止了,夏晨希都为自己感到惊讶。

    好……

    这一辈子。她已经对她说了太多次“好”了。

    而她相信……这个“好”。

    是最后一次。

    再多的爱也有尽头。

    再多的背叛,也有终不能原谅的那一天。

    她把她的话如同至宝一样的放在心上。

    而她……却一再的忘记了自己许下的承诺……哪怕那个承诺上加上死亡的保证,她却依然忘了……

    然而,忘了便忘了吧……

    这一次,她要开始全新的属于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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