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中,张作霖居中而坐,目光扫过众将,良久才出声说道:“自上旬我军让出保定,南军暂且停止了攻势,派出孔繁蔚为代表磋商议和。南军一共提出三个条件,一、我奉系部队全军退入关内,二、遣散安**政府,三、和平移交京津。”

    张作霖话音刚落,会议室中就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奉系众将表情各异,有的愁眉不展,有的切齿痛恨,有的摇头叹息,但却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提出与北伐军决一死战。

    肖林鼻观口,口观心,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当前局面下,出关的确是最佳选择,但屋中这四五十人实在太过冷静,没了军人的血性和勇气。

    奉系一向以东北为基地,战事一旦不顺就会出关避让,缺乏结硬寨,打死仗的韧性,难怪“九一八”事变的时候一溃千里。

    经过山西之战和陕西之战,晋绥军和西北军都实力大减,以奉系现有的数十万部队,如果众志成城,未必不能与北伐军一战,哪怕打成一个不胜不败的僵持局面,起码也能保住京津要地,为将来东山再起留下伏笔。

    张作霖在奉系部队上花了无数心血,想打造一支天下强兵,武力统一中国。奈何这支部队虽然装备精良,骨子里却和孙传芳、吴佩孚之流没什么两样,真到了决定命运的生死之战,根本顶不上去。

    可叹张作霖志向高远,也算得上雄才大略,但其建军主政的思想都停留在北洋时期,已经远远落后于这个时代,被淘汰也是必然的命运。

    就在此时,只听张作霖长叹一声说道:“哎——,我军自民国十三年二次入关,四年来征战南北。数十万东北二郎埋骨中原,就这样退出关外,我实在没有颜面再见东北父老!”

    说着话,张作霖眼中隐隐可见泪光闪动,三军士气已沮。他却还不甘心。仍在尽最后的努力。

    众人一时无语,互相看着都不说话,最后目光集中在杨宇霆身上。杨宇霆无奈地咳嗽一声,出言相劝。

    “大帅,我等也不愿就此出关。”杨宇霆虽然多智,但平日里孤傲惯了,哪怕对老帅说话也直来直去,毫不顾忌地说道:“但现在天时不与,南军猖獗,日本人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如果把咱们这点家底都扔在关内。将来连东四省老家都保不住!”

    日本人担心北伐军一统中国,一直鼓动张作霖尽早出关,田中义一更是直接放下话,如果奉系在关内与北伐军决战,如果部队损失殆尽,关东军将直接插手东北防务。日本也会与南京政府建交。

    “父亲,前线的局面已经非常危急了!”张学良也敦敦而劝:“保定一丢,南军已彻底控制京汉线,乘火车到北*京不过两三个小时的路程,满城以北还发现大批不明身份的部队。恐怕蒋中正的南军精锐已经进入直隶,一旦展开攻击,我军想走也走不了啦!”

    张学良和杨宇霆的意见难得一致,也就是说,士官派和学院派都不愿再战,张作霖无奈地向几位老弟兄看去,希望从元老派那里得到支持。

    汤玉麟、吴俊生、阚朝玺、张景惠……一个个都低下头,不敢和张作霖目光相对,只有张作相咳嗽一声,坦荡荡发言道:“共和国家,主权在民,天下公器,惟德能守;南军已经得了民心,如果继续周旋武力,恐怕难以取胜。”

    再打下去必然失败,张作相直言不讳地讲在明处,张作霖脸色变了两变,低头沉吟不语。

    张作相又劝道:“咱们虽然退出关外,却可静观南军动作,我看冯玉祥、蒋中正之间也是貌合神离,一旦没了敌人,自己就会打起来。大帅,古人说的好——卷土重来未可知,咱们现在忍让一时,却保留了奉系的实力,将来总有翻身的机会。”

    张作霖眉头稍展,思索片刻问道:“辅臣,就算要求和,也不能任凭南军揉搓,咱们应该如何与南军代表接洽呢?”

    “这个……”

    张作相犹豫着说道:“京津要地,多方关注,我军必须撤出,还可主动邀请南军代表协商合作,和平移交京津城市。不过,我军部队只可以小部分出关,主力仍然留在关内,暂撤至京东、榆关一线静观南军动向。”

    主力留在关内静观待变,这个态度相对积极一些,张作霖点点头说道:“接着说,然后呢?”

    “至于北京政权,也应采取放弃态度,现任内阁任它自生自灭,不用理会,直鲁京兆全部放弃。关内政局,我奉张系统日后概不过问,将来如何善后,全听国民正式机关解决。”

    张作相说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谭延闿(时任南京国民政府主席)不过是南方军阀手中的提线木偶,真把国家交给他,也撑不起来。我方日后应整顿军备,冷眼旁观关内政局”

    军事和政治之间有密切的联系,也有很大的区别,北伐军在战场上打胜了,执政之后能否取得成功却在两可之间。张作相的策略简单说还是一个字,等,等待时机,等待南方政府自乱阵脚。

    “除了以上这几点,还应加强热河、察哈尔及绥远防务,以屏障关外,防止南军追击。”张作相接着说道:“至于张宗昌和褚玉璞残部,也应妥善安排。”

    张宗昌和褚玉璞连战连败,曾经的二十万大军烟消云散,三四万残部驻扎在天津以东。

    奉系出关,直鲁联军却不能跟着去,这支部队不听指挥,军纪恶劣,张作霖可不想把他们带回东北,祸害自家后院。

    “就把他们放在……”张作霖犹豫着,目光扫过汤玉麟、高维岳和肖林。直鲁联军没什么好地方可去,只能在热河、察哈尔和绥远中间挑一个。

    “放在绥远吧,绥远还缺个都统。”张作霖终于下定决心,向着肖林招了招手:“怎么样,肖林,就让张宗昌和你搭个伙计吧?”

    自从二次北伐开始之后,安**上下全都忙于战事,绥远都统也一直没有落实,没想到在这个场合,张作霖突然又提起了此事。

    该来的一定会来,张宗昌一个败军之将,总被其他人好对付,再加上魏益三相助,肯定让张宗昌讨不了好去。

    肖林腾的站了起来,立正朗声答道:“能得张宗昌相助,绥远必定稳如泰山!”

    肖林话里有话,将自己摆在了主导地位,张宗昌这个都统却只能在一旁帮忙。张作霖满意地点了点头,肖林果然精明,一点就透,对自己的用意心领神会。

    张宗昌是张作霖的拜把兄弟,曾经的直鲁联军总司令,安**二军团军团长,身份地位在那里搁着,当然要给个都统的位置。

    不过直鲁联军到底不是自己人,哪怕张宗昌当了都统,绥远也不能交在他的手上,必须由肖林加以控制。

    。。。。。。

    经过几天的磋商谈判,电报往来,张作霖终于和北伐军达成停战协议,张作霖决意出关。

    临行之前,张作霖发表了人生中最后一封通电:

    ……上年膺此艰巨,本为救国而来,今救国志愿未偿,决不忍穷兵黩武,爰整饬所部退出京师。所有中央政务,暂交国务院授理,军事归各军团长负责,此后政治问题,悉听国民裁决。

    作霖戎马半生,饱经世变,但期与民有益,无事不可牺牲,所冀中华国祚,不自我而斩,共产恶化,不自我而兴,此则可告无罪于大下后世者也。特布区区,至希亮察。

    张作霖冬印。

    1928年6月3日凌晨,张作霖离开顺承郡王府,乘坐黄色的钢制防弹汽车出发,在一片夜色中,来到了警戒森严的前门车站。月台上晃晃的灯光照射着卫兵的刺刀,空气沉闷,张学良、杨宇霆等率领奉系众将,一起在站台送别。

    杨宇霆恍惚片刻,对张作霖劝道:“大帅,天降大任必以挫折磨砺,我军先后两次出关,当年诸葛武侯可是六出祁山……”

    话说到一半,杨宇霆才发现不对,诸葛亮可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命运,拿他来比张作霖,大不祥也!

    张作霖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浑不在意:“咱们也要六次进关吗?那我还不熬成个老头子了。”

    见到老帅强作镇静愉快,众人不顾心情沉重,都陪着笑了几声,依次和老帅握手作别。

    肖林排在队伍的后面,心情一直在犹豫之中,等到张作霖和他握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劝道:“听说日本人最近蠢蠢欲动,恐怕会对大帅不利,要不然,不要坐火车走了吧?”

    出关,皇姑屯,炸弹……肖林仅凭直觉就敢肯定,张作霖一旦踏上列车,就是一条不归之路。

    眼看一代枭雄即将殒命,肖林顾不得犹豫,就想伸手相救。

    “无妨,沿途都有警戒部队,能出什么事?”张作霖摆摆手,脸上还挂着微笑,对肖林的忠诚很是满意。

    “呜——”

    突然一声汽笛长鸣,仿佛在催促旅客登车,张作霖回首中*南*海,眼里却闪过一丝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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